哲學家
生活如同比賽,在人生抵達最終期限之前我們要盡可能多做些事,這種觀念植根于一種原本無可厚非的渴望,我們渴望最大限度地體驗生活,從每一秒中“擠”出盡可能多的東西。但是,正如丹麥存在主義者索倫·克爾凱郭爾的敏銳評論,這么做帶來的最終結(jié)果通常是空虛的生活,而不是充實的生活。這就變得像是試圖在一個香檳噴泉里,將香檳裝入一個篩子?!艾F(xiàn)在”總是在躲避我們:我們努力抓住它的時刻,它就已經(jīng)成為過去。
問題在于,我們陷入了克爾凱郭爾所稱的存在的“審美”范疇,這的確是有道理的。生活是一種現(xiàn)在時現(xiàn)象:我們可以回憶過去,期待未來,但只能存在于當下。這只是部分真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通過回憶、樹立目標和做計劃,我們其實既存在于某個時間點上也存在于一段時間中。生活的“倫理”范疇要求我們不能只是關(guān)注當前是否快樂。正如宿醉提醒我們,只活在今天會引起明天的頭痛。
克爾凱郭爾意識到,審美和倫理范疇都是真實存在的,不包含這兩者的生活不是徹底的人類生活。但他認為沒有什么理性的方法可以讓這兩者達成和解。前進的唯一途徑,就是接受沖突。只有通過犧牲理性,審美和倫理才能達成和解。
我認為克爾凱郭爾的診斷是準確的,但他開出的處方有點兒輕率。為了尋找前進的更好方法,即指明我們在死之前,真正應(yīng)該優(yōu)先去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們可以看一看對待克爾凱郭爾的范疇論的一種更現(xiàn)代、科學的態(tài)度。丹尼爾·卡尼曼想到一種理解人類思維的方式,與一個多世紀以前的這位紙上談兵的丹麥心理學家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崧谠S多實驗證據(jù)的基礎(chǔ)上,區(qū)分了兩個“自我”,每個人內(nèi)心都有兩個自我。一個是體驗自我,只存在于此時,這個自我通常依靠直覺、自發(fā)、無意識地運作。另一個是記憶自我,這是反思、理性的部分,思考體驗自我做了什么,將會做什么,并把片段的體驗聯(lián)系起來,形成一個連貫的自傳式敘述。
有很多實驗表明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必須經(jīng)歷痛苦的結(jié)腸鏡檢查的病人為對象的實驗。從這個實驗中我們會得到與自己的直覺判斷相反的發(fā)現(xiàn),即通過引起更多痛苦,可能會讓病人覺得這個過程并非那么痛苦不堪。我來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在結(jié)腸鏡檢查過程中,每隔一小段時間,讓病人評價所經(jīng)受痛苦的等級,等級為從1到10級。在整個過程結(jié)束之后,讓他們評價整體痛苦等級。如果記憶自我感覺到的痛苦與體驗自我感覺到的一樣,那么后面的得分應(yīng)該與前面的一致:當時評價的痛苦等級越高,對整個過程評價的痛苦等級就越高。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最重要的是,記憶自我更看重該過程結(jié)束時的情況,而不是該過程開始或中間時的情況。因此,如果結(jié)腸鏡最后一個階段非常痛苦,記憶自我評價的整體過程的痛苦等級就會很高,而且將來也更不愿重新接受這種檢查。但是另外一個案例中,如果整個過程完全一樣,只是在強烈不適之后再增加一個不那么痛苦的步驟,記憶自我對整體過程評價的痛苦等級就會低一些,而且也更愿意再次忍受這種檢查。新增的這個輕微不適的步驟讓之前的痛苦回憶起來沒那么痛苦,因為現(xiàn)在自傳式敘述部分是以更愉快的方式結(jié)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