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春一百，拿鐮割麥。
老天爺真怪，1948年的春脖子特別長，立春都快三個月了，緊靠黃河北岸的麥香村，村頭的老槐樹早已經(jīng)滿頭翠綠，可地里的麥子才甩齊穗兒，還沒有灌滿漿。青黃不接啊，莊戶人一個個黃皮寡瘦。
可是，肚子里即使沒有干貨，也擋不住有人架。一大早，霧氣還沒有散盡，外號“牛三鞭”的牛占山和外號“老驢子”的楊連地就來到黃河灘上較起勁兒來。牛三鞭單手拽著鞭子桿，老驢子單手拽著連枷柄，鞭子和連枷纏繞在一起，兩人較著力，就像倆蛐蛐兒齜牙咧嘴地咬著不松口。
這時候，村上的許多人圍著看，誰也不理會不遠(yuǎn)處滔滔東流的黃河水。在剛露臉的日頭照射下波光瀲滟的黃河水，也按照老輩子的模樣，不理會它身邊的蕓蕓眾生，不緊不慢地奔向大海。
牛三鞭喘著氣說：“老驢子，你真是越老越驢性，非要跟我見個高低短長嗎？”
老驢子瞪著眼喊：“牛三鞭，今兒個你要是勝了我，你兒子牛有草和我閨女楊燈兒，就是兩個巴掌拍出了響兒！你要勝不了我，只能怪你老牛家眼高手低！”
牛三鞭皺著眉頭說：“老伙計，你要想找我報仇，咱就單講報仇的事，你把孩子的婚事攪和進(jìn)去，不地道！”老驢子咬著牙說：“牛三鞭，有勁兒別使在嘴上，我閨女的婚事，我說了算！”
老驢子一使勁，連枷發(fā)出吱吱的聲響，牛三鞭的手緊緊拽著鞭子桿，兩人眉頭擰著運氣，互不相讓。說來話長，老驢子和牛三鞭的仇出在當(dāng)年村東、村西械斗上。麥香村村東住的是大戶人家，村西住的是窮人。當(dāng)年村東、村西械斗，老驢子和牛三鞭帶頭對付村東財主馬敬賢，誰知道老驢子被馬敬賢施計收買，村西吃了大虧。為這件事，牛三鞭教訓(xùn)老驢子，一鞭子下去，想不到當(dāng)時他喝多了酒，鞭子沒準(zhǔn)頭，不小心把老驢子的子孫布袋抽散了黃兒，后來老驢子就不能傳宗接代，這仇算是結(jié)下了……
老驢子使勁拽著連枷，牛三鞭使勁拽著鞭子。牛有草、楊燈兒、燈兒娘在一旁緊緊盯著。突然“咔吧”一聲，連枷頭斷了，牛三鞭和老驢子都后退好幾步。牛有草扶住牛三鞭，燈兒娘和燈兒則扶住老驢子。
牛三鞭一笑：“老伙計，這一仗咋算哪？”老驢子望著斷了頭的連枷柄，憋氣不吭。燈兒趁機說：“爹，咱自己的家什兒不應(yīng)手，怪不得旁人?！睙魞耗镆睬眠吂模骸八?，咱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崩象H子黑喪著臉不吭聲。
牛三鞭退一步說：“老伙計，你要是想反悔，我就當(dāng)你啥都沒講過，咱們再換著法兒比試，行不？”事已至此，老驢子也只好退半步說：“拿三升麥子做聘禮，我閨女就是你牛家的人！”他說著轉(zhuǎn)身就走，燈兒娘急忙跟著。
楊燈兒望著牛有草笑了笑，撿起連枷頭轉(zhuǎn)身跑了。牛有草望著燈兒的背影呵呵地笑。牛有草心里明白，這年景三升麥子，聘禮可不輕啊。牛三鞭倒是覺得，人家就一個閨女，多要點聘禮沒啥。他告訴兒子，現(xiàn)如今在麥香村，除了馬敬賢，誰家也拿不出多余的糧。趁著老驢子的話還熱乎，趕緊去！牛三鞭估摸著，看在他給馬敬賢家當(dāng)過幾十年長工的分上，馬敬賢也不好抹面子。
世道亂了，人心浮動。要變天啦，對于有家有業(yè)的人而言，這不是好兆頭。這會兒，馬敬賢正在院子里抽著煙袋鍋，坐在椅子上曬太陽。他心里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等著長工趙有田打聽八路軍的消息。前段日子人們瘋傳八路軍快要來了，搞得馬大頭心慌意亂，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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