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在他的身后暈出光圈,她第一次這么清晰地聞到一個男生的氣息,如立夏風(fēng)暴一樣不可抗拒的誘惑。站定的時候她覺得心臟驀然語結(jié),已知命運。
從冷飲店下班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過了九點,姜希看了看天,月色朦朧,清風(fēng)徐徐,透著說不出的靜謐安好。夏小千捶了捶自己的胳膊,抱怨道:“真是累死了,不如我辭職算了。”
張興東嬉笑說:“那不如你來做老板娘,既不用辛苦也不用辭職,整家店都你說了算!”
“滾!”夏小千白他一眼,“我就這點兒追求?就算做老板娘我也要做大公司的老板娘……至少得比我媽那家公司大?!?/p>
張興東個子適中,顴骨很高,五官平淡,但有股灑脫的氣質(zhì),人也風(fēng)趣。不過姜希覺得他不是夏小千喜歡的類型,但夏小千會喜歡的又是哪種類型呢?若不是夏小千常常打趣她和林川的關(guān)系,她甚至?xí)詾樗矚g的人就是林川,但她那一副不介懷的樣子,也讓姜希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可以對林川這么沒信心?不能把自己變成那種嫉妒心重又善猜忌的女孩。
“不如我們?nèi)c祝吧!”林川突然說。
“好呀!”夏小千也不問為什么,只覺得這是個好點子。
“太好了!”姜希激動地攤開手,“給我看看?!彼褟牧执ǖ谋砬槔锊碌剿盏酱髮W(xué)錄取通知書了。這些日子她一直沒有問過他,但其實心里比誰都緊張,她跑到歸元寺去祈禱,希望林川能愿望成真。她知道林川報考的學(xué)校是華中科技大學(xué),這所學(xué)校的經(jīng)濟(jì)學(xué)院在全國都排名靠前,更重要的是,華中科技大學(xué)是林川母親的母校,他對那里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而對于姜希來說,更希望的是林川能留在這個城市,她不愿意與他分開,一天也不要。
林川把錄取通知書遞給姜希,她珍視地去看每一個字,心生哽咽。
“恭喜你!”張興東笑著說,“今天由我做東,不用跟我客氣!”
“好耶!”夏小千蹦跳起來,又拍拍林川的肩膀,“好樣的!以后可要掙很多錢,讓姜希吃好穿好,不用這么辛苦了。”
姜希臉又紅了,在迷離的光線里偷偷地望了林川一眼,心怦怦地跳動。
而他淺笑著望著姜希:“今天才收到,寄到學(xué)校了,老師轉(zhuǎn)來的。”
眾人商量后決定去吃“小亮蒸蝦”慶祝?!靶×琳粑r”雖深藏在陋巷里,但名氣卻很響,在這座城市開了好幾家分店,都是那種簡陋的裝修,木椅木凳,搭起的棚子就是路邊的夜市,人卻是一撥一撥的不見少。這是吃蝦最好的時節(jié),汁多肉厚,又新鮮又美味,除了蒸蝦,麻辣香蝦也口味極好,一水兒的紅油辣椒,香蔥作料里一只只紅彤彤的大蝦透著亮锃锃的光。眾人到的時候,已經(jīng)人聲鼎沸,桌子挨著桌子,好不熱鬧。
夏小千眼尖,看到一桌剛好埋單,立刻上前,桌子沒收她就占了下來,招呼大家坐下,又主動跑去點菜,生怕被別人搶光,沒了新鮮的蝦子。
幾分鐘后夏小千回來,是那種姜希沒有見過的表情。滿臉通紅,眼神含笑,神色恍惚,是燦若桃花的表情。
“點菜了沒?”張興東掃她一眼。
夏小千只是傻笑,姜希扶住她的肩膀搖晃:“夏小千,你被下蠱了?”
“?。俊毕男∏Щ腥贿^來,眼波流轉(zhuǎn)地看向身后,姜希下意識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桌年紀(jì)相仿的男男女女坐在那邊,桌上堆滿紅蝦,還有琳瑯滿目的啤酒瓶,聲音尤其嘈雜。
“認(rèn)識?”姜希問。
“不認(rèn)識!”夏小千扭捏地笑笑。
張興東嘀咕一聲:“花癡……我去點菜!”
像是察覺有人注目,嚴(yán)澎朝身后望了一眼,心里猛然一抽,整個人被定住。那不是那天送牛奶的女孩嗎?自從那天后他再沒有見過她,只是每到天快亮?xí)r會不由自主醒來,像被設(shè)了鬧鐘一樣怎么都睡不著,只能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腦海里都是那天她兀然的表情、驚嚇的表情、憤怒的表情、冷漠的表情……那么多的她就像蚊子一樣在他面前嗡嗡嗡,他怎么都拍不死,干脆爬起來跑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面走廊里看。葉薇亞覺得他又無聊又可笑,不過就丟了一次牛奶,至于嗎?他也覺得奇怪,為什么會對丟牛奶的事這么介懷,這么執(zhí)著地要抓住偷牛奶的小賊。只能訕訕告訴母親,他覺得小區(qū)治安不好。他心情煩躁地盯著走廊,直到電梯“?!币宦曧懫饋?,他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但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女孩,將牛奶放入奶箱里,然后離開。那一刻,他真的發(fā)現(xiàn)自己很無聊,在這里巴巴熬一個早晨是為了等她嗎?他只是覺得那天的事還沒有了結(jié),得狠狠罵她兩句才行,要不然這一肚子的火,咽不下去。
在遇到姜希的那天晚上他就夢見了她。夢見她襯衫紐扣掉的那一瞬間胸口露出的一片皮膚,他幾乎看見那粉紅色的Bra,身體一熱,從極度的愉悅中醒來。一連好幾天他都沒有見到她,倒是樓下鄰居上來道歉,說家里小孩因為跑到這層樓玩,見到他們家沒有拿牛奶就自顧自地拿走了。葉薇亞后來對兒子說,平時睡懶覺不到中午不起,現(xiàn)在這么大勁頭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真是夠無趣的。
“他在往這邊看呢!”夏小千聲音發(fā)顫,手捏住姜希的胳膊,“我心跳得好快,姜希,你摸摸我額頭,是不是發(fā)燒了?”
而那邊嚴(yán)澎突然把椅子往后一推,拎著兩瓶啤酒徑直朝這邊走過來,一直走到夏小千面前,此時的夏小千覺得整個人呼吸都不順暢了,只是望著他,內(nèi)心颶風(fēng)肆掠。
“喂,剛才撞到你,這個……”他把黑啤遞一瓶給夏小千,而她立刻接過來,他與她碰杯。雖說是道歉但他的語氣里卻一點兒道歉的意思都沒有,自顧自仰頭就喝,他的喉結(jié)一動一動,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口氣就喝完了整瓶。夏小千想要阻止,卻傻了一樣只是望著他,直到他“啪”的一聲把酒瓶子拍在他們桌上,她才猛然地醒轉(zhuǎn)過來,也拿起酒瓶就喝。夏小千平日里酒量也不錯,但因為喝得太猛被嗆出幾口,姜希趕緊扯下酒瓶:“小千,別喝了?!?/p>
“沒事,我可以。”夏小千生怕她搶似的,身體躲閃了一下。嚴(yán)澎的目光卻望著姜希,而姜希卻完全無視他。他心里頓生不悅,“既然認(rèn)識了,不如坐一起?!?/p>
“不用!”姜希和林川同時脫口而出。
嚴(yán)澎這才朝姜希身后看了一眼,看出他眼里的保護(hù)欲和警惕心,玩味一笑:“怎么?我不就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不用這么記仇吧!”他話里有話,說話之間完全盯住姜希,而她淡淡地說:“我們是朋友聚會,不希望被外人打擾?!?/p>
嚴(yán)澎的朋友陳紹可見他久久不過來,也湊過來手搭在他肩膀上問:“認(rèn)識的?”
“不認(rèn)識?!睕]有等嚴(yán)澎回答,姜希先回答了。
“我認(rèn)識,我認(rèn)識!”夏小千突然急急舉起手來,“我是夏小千,你呢?”
“你呢?”嚴(yán)澎問姜希。
“抱歉,我們的菜來了……”張興東突然笑著擋在他們中間,“小千,快坐下吃點東西!”
姜希坐下,拉著夏小千也坐下。陳紹可站在旁邊也察覺出嚴(yán)澎不受歡迎,扶著他的肩膀:“他們都等著你喝酒呢,怎么跑這里來了?”
嚴(yán)澎突然就借著酒精發(fā)起瘋來,問夏小千:“你說,到底認(rèn)識不認(rèn)識?”
夏小千暈暈乎乎地回答:“認(rèn)識?!?/p>
“你說呀!”嚴(yán)澎殺氣越來越重,面沉如水。
“認(rèn)識!我是夏小千!”
“讓你說話!”嚴(yán)澎幾乎是大喝一聲,周圍的聲音突然就被嚇停了,所有人都望向這邊。
“你朋友喝多了吧,麻煩你帶走他,別耍酒瘋了!”姜希皺了皺眉對陳紹可說。張興東和林川站起來,而嚴(yán)澎那一桌四五個男生也站起來躍躍欲試地望著這邊,氣氛變得又沉又僵,再這樣下去勢必要打起來。陳紹可嬉笑著跟他們道歉,連拖帶拽地把他拉走,等到回桌才問:“嚴(yán)少,你怎么回事?難道你看上剛才那女的了?”
嚴(yán)澎驀然轉(zhuǎn)身,憤憤道:“我瘋了?就算我是一只癩蛤蟆,也沒必要找個母蛤蟆吧!”
陳紹可撇撇嘴:“說說而已,何必生氣?不過那夏小千長得還挺漂亮……”
嚴(yán)澎煩惱地站起來,“我走了!”可他的目光往那桌一瞄,正看到林川在給姜希剝蝦子,兩個人眼角眉梢的親近一目了然,他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
陳紹可見他今天神色不對,反復(fù)無常,也只當(dāng)他大少爺心情不好抽抽風(fēng),沒有多問。一桌的人繼續(xù)熱鬧喧囂,而嚴(yán)澎卻慢慢變成最鬧騰的那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心不在焉,有多么煩躁郁悶。她是真不認(rèn)識他了嗎?這么多天沒見到,他的心就像在微火里煮著一樣,滿滿的都是煎熬,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直到看到她的那刻,他又驚又喜又酸楚,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原來,原來——他竟然在思念她。他的心突然在自己面前無處遁形,就像一面菱鏡,每一面都讓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喜歡上她了??墒撬谷灰桓闭J(rèn)不出他的樣子,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他,他委屈,憤怒……她怎么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呢?她在他的心里燒了一把火,撩得他不得安生,但自己卻一副淡定安然的模樣!一想到這里,他就有股無處發(fā)泄的怨氣,恨不得拖過她來猛揍一頓。
從“小亮蒸蝦”出來的時候,大家興致都不高。一向話嘮張興東也很沉默,草草地散去。回到家的姜希想了想給林川打了個電話:“林川,其實今天我真的很高興!”停頓了一下,她鼓起勇氣問,“你會在那所大學(xué)里等我嗎?”話音剛落就聽到門被拍得啪啪響。
“什么?”林川沒有聽清她的話。
“沒事了?!苯S行┘贝掖业卣f,“我去開門,小千來了?!?/p>
“姜希?!?/p>
“我還在?!眲傄獟祀娫挼慕B牭诫娫捓锼八拿郑⒖藤N到耳邊,急切地說。
“晚安……”
“晚安?!苯Pα?,掛上電話去開門。外面已經(jīng)被夏小千敲得山響,再敲下去估計整棟樓的人都要醒來了,姜??戳丝呆[鐘,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多了。她剛把門打開,夏小千突然一把拽著她的手說:“我東西丟了,陪我去找?!?/p>
“什么東西?”姜希說著已經(jīng)跟她在外面了,被她拽得跑得飛快。夜風(fēng)呼呼地掠過,姜希跑得氣喘,不得不停下來:“等等,我跑不動了,到底丟了什么東西?在哪里丟的?”
夏小千突然一把抱住姜希,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把我的心給丟了?!?/p>
姜希已經(jīng)猜到了。夏小千整晚神游一樣的狀態(tài),見到那個人時恨不得眼里噴出兩顆心來的模樣,任誰都猜得出來,她從來就不會掩飾自己,從來就是那種一點點心思都在臉上的女孩,她終于遇到了那個她喜歡的人,就像命運一樣狹路相逢。
在夏小千的描述里,她一頭往前沖的時候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踉蹌地幾乎摔倒時對方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她抬起頭來看到面前一個放大的面孔,逆光在他的身后暈出光圈,她第一次這么清晰地聞到一個男生的氣息,如風(fēng)暴一樣不可抗拒的誘惑。站定的時候她覺得心臟驀然語結(jié),已知命運。
她的面孔灼灼生輝,即使在暗夜里也看得分外清楚,“可是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認(rèn)得他?!?/p>
“你確定你喜歡他?”
“是一見鐘情。”
“可是,我總覺得你說的那種男生的氣息……很像是肇事的氣息!”姜希遲疑地說,“他還沒有張興東好,至少張興東不會發(fā)酒瘋?!?/p>
“都怪你們!”夏小千嘟起嘴,“他是好心想要認(rèn)識,可你們都防狼似的防著他!還把他趕走,破壞我的大好姻緣。”
姜希撲哧笑了:“他有什么好?”
“在你心里,除了覺得林川好還覺得誰好?”夏小千白她一眼,“陪我去那里找找他,也許他還在,至少我得問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p>
電光石火間姜希突然想起來他是誰。他就是那個污蔑她偷牛奶的男生!她恍然過來,原來他咄咄逼人的問“認(rèn)不認(rèn)識”是因為他真的認(rèn)得她。只是當(dāng)時她一心都在夏小千身上,又討厭這個發(fā)酒瘋的家伙來破壞他們給林川的慶祝,根本就沒有多想。
夏小千已攔了一輛的士,拽著她再去“小亮蒸蝦”,要重新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認(rèn)識”一下她一見鐘情的男生。一路上夏小千都在絮絮叨叨,重復(fù)著她當(dāng)時的心情,她的灼熱、歡喜、激動和澎湃。連姜希都被感染了。
她想起她問林川那一句沒有被回答的話了,你會在那所大學(xué)里等我嗎?是呀,大學(xué)里有那么多優(yōu)秀的漂亮的女孩,他會不會喜歡上別人呢?他一直在她的身邊,可是為什么她還想要把他抓得更牢呢?患得患失的心情是愛情的一部分嗎?望著這夜色,流光溢彩交織成夢,她真的很想走進(jìn)林川的夢里,走進(jìn)他的心里,看看自己到底在不在。
回到原處的時候,早已經(jīng)沒有夏小千所要找的人,但她并沒有太多的失望。在她看來,她的歡喜是她終于遇到了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人,真真切切感受到懵懂心跳的初戀,是那種如花開般,下一秒美過這一秒的感覺。
夏小千把手圈起來,大聲地喊:“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對于夏小千來說,喜歡一個人只是一秒鐘的事,而對于姜希來說,喜歡的感覺早已經(jīng)牢牢扎根在心里,與每一次呼吸相應(yīng)。
整個夜晚,夏小千就是這樣,不斷地喊著,說著,在樓梯口跳來跳去,在馬路上跑來跑去,她整個人都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