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父親從院子里端著一簸箕煤進來了。他是個大塊頭,但快散架了。進門時他用空著的那只手抓住門想站穩(wěn),可一轉身他還是打了個趔趄。他開始一塊一塊地往火上加煤。一大塊煤從他手中掉下來,落在白凈的爐前地毯上碎了。愛瑪?羅博特姆扭頭看看氣得粗聲大氣地叫起來:“你看看你!”隨后她故意壓低了嗓門兒道:“我待會兒就掃了它,你就別麻煩了。讓你弄,你還不得一頭鉆火里去?!?/p>
可父親還是彎下腰清掃他掉的那堆東西,一邊掃一邊說:“這討厭的東西,愣從我手指頭縫兒里掉出去了,跟小魚兒似的。”口齒雖然不清可還不忘討女兒的好。
他嘴上說著身子就朝爐子歪過去了。嚇得那濃眉女人大叫一聲。他的手忙去扶爐子以救自己一把。愛瑪轉身一把將他拉開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粗聲粗氣地叫著?!扒魄?,燒了自己個兒沒有?”
她緊緊地抓住比她高大的父親,將他推進椅子里去。
“怎么了?”另一間房里傳出一聲尖叫。說話者露面了,是個二十八歲上下容貌姣美但態(tài)度生硬的女人?!?愛瑪,不能那么跟爸爸說話。”隨后口氣雖然不冷但話茬兒同樣尖刻地說:“瞧你,爸,你干嗎呢?”
愛瑪氣哼哼地退到她的桌子邊上去了。
“沒,”老頭兒遮遮掩掩地說,“沒什么。忙你的吧?!?/p>
“怕是他燎著手了,”那黑眉毛的女人說,話音里半是訓斥半是憐憫,像是在說一個惹事兒的孩子。伯莎握住老人的手看看,發(fā)出了不耐煩的“嘖嘖”聲。
“愛瑪,拿那管藥膏來,還有幾塊白布,”她厲聲地命令道。妹妹忙放下切著的面包,刀子還插在里頭,就轉身走了。對一個敏感的旁觀者來說,這種順從比不從還讓人難以忍受。那黑臉女人朝孩子彎下腰默默地像個母親一樣悉心照料那嬰兒。小嬰兒笑嘻嘻地在她腿上不停地扭來扭去。
“我說這孩子一準兒是餓了,”她說,“他上回吃東西是什么時候?”
“就在吃飯前,”愛瑪蔫蔫兒地說。
“老天爺!”伯莎叫道,“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餓著他呀。我跟你說過,孩子兩小時就得喂一次。可現(xiàn)在都三個小時了。抱過來,小可憐兒,我來切面包?!彼龔澫卵タ茨呛⒆樱唤α?,用自己的手指頭捅捅他的臉蛋兒,沖他點點頭,口中念念有詞兒地叨叨著。然后她轉身從妹妹手中接過面包條。那女人站起身把孩子交給他母親。愛瑪沖那個乳臭未干的可憐小嬰兒彎下腰去。她一看他就討厭,可一摸他,又有一種愛火焚身的感覺。
“我就覺得他不會來了,”父親抬頭看看墻上的表不安地說。
“胡說,爸,那表快!現(xiàn)在不過才四點半!別那么坐不住站不住的!”伯莎不停地切著面包和黃油。
“開一聽梨,”她沖那女人說,聲調柔和多了。然后她進了另一間屋。她一走,老頭兒就又開口說話了:“我就是覺得,他要是想來,這會兒就該到了。”
愛瑪正對孩子專心致志呢,沒有接他的話茬兒。父親已經不拿她當一回事了,反正她已經變得自輕自賤了。
“他會來的,他會來的!”那個外人安慰著他們說。
幾分鐘后,伯莎沖進廚房,摘了圍裙。家里的狗瘋狂地叫了起來。她打開門,令狗停止了狂吠,說:“它這就不鬧了,肯德爾先生?!?/p>
“謝謝,”說話人嗓音洪亮,隨之是自行車靠在墻上的聲音。牧師進來了,是個瘦骨嶙峋的大個子丑男人,神情顯得緊張。他進了屋直沖老父親而去。
“呃,您好嗎?”他低頭沖著那大個子礦工問候著,聲調很悅耳,老頭兒是被運動失調癥 給毀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不過他似乎是裝著看不清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