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老師的敘述讓我似乎看見了熊熊火勢,吞噬著那間簡陋的披房。父親在那堆焦黑的廢墟前鞭打二哥的情形也可以想象。那間披房該應它不存在,父親當時考慮兒女都大了,應該分開睡了,一家人擠在一張床上擠不下了。可以這么說,我們家的床的演變史幾乎就是我們的成長史。先是一張床,而后是兩張床,再以后就是三張床。一張床的時代,我們年幼喜歡抱著父母的腿膝入睡,兩張床的時代,我們姐弟三人剛好能睡下。那個時候還沒有妹妹,她那會兒剛好就睡在她至今下落不明的母親子宮里,直到在一個秋夜被父親抱回家才改變了我們兩張床的歷史。從此,姐姐妹妹一張床,我和二哥一張床。我們對之總有一個特別而準確的稱謂,男床,女床。我們總會這么說,某某東西在男床上,或者某某東西在女床上。
這場火災燒掉了一些家中年年歲歲羈留的破爛,那些破破爛爛曾經(jīng)就是絲絲縷縷的難以割舍的頭緒,與我們家的家務事糾纏不清。我的父母總是舍不得扔的很多玩意,一場火幫了這個忙,落得個天地茫茫正干凈。這間房子本來準備給二哥睡的??墒嵌缈偸前胍箷r分爬上原來的床榻,父親像攆鴨子一樣要他再度去那個狹窄的小披房時,他便大哭大鬧,死不從命。從此以后這個房間的床便形同虛設,所謂的那床其實也就是幾根柳棍拼湊而成,因而最終毀于那場火災,也就不足可惜了。
向我敘述完火災之后,我決定請語文老師吃飯。語文老師并沒有接受我的邀請在大學食堂就餐,而是和一個身材臃腫滿臉油光的男子出了校門。她說,下次吧,下次我請你。你畢竟還是學生。手頭不寬裕呀。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變得無話可說,她轉身而去的時候,再三叮囑我有時間回去看看。后來我抽空回家了一次,那個披房蕩然無存,只見東面墻壁上火燒的痕跡,黑乎乎的一片。火災事件顯然使二哥的心里有了一個抹不去的陰影,就像那堵東墻上火舌留下的焦黑的痕跡?;蛟S正是這導致了二哥最后的死亡。但這一切僅僅是猜測,然而一個傻子還會有什么更為復雜的死因嗎?顯然不會有什么了,二哥他或許就是因為這次火災的緣故,換一種說法,那就是一個傻子的死亡多半是死于他的智力。
我是一接到二哥失蹤的消息就回家的,父親焦頭爛額,坐在長板凳上訴說著這些日子的辛酸。他的長板凳邊上圍著我的一些窮親戚們,和一些饒舌的鄰居。他們和我的父親正在對二哥的去向做各種各樣的假設。母親幾乎沒有停止她的哭聲,枕巾已經(jīng)潮了干,干了再潮。到這個時候二哥已經(jīng)三四天沒有回家了,那些他經(jīng)常滯留的地方不見他的人影,父親坐在板凳上兩眼盯著大路,即便晚上也是如此,他的眼睛熬得火紅。家里人尋找二哥的情形使我想起了曾經(jīng)對姐姐的尋找,那時候二哥是那么固執(zhí)而躍躍欲試,他為自己能夠獲準他去參加搜尋隊伍感到高興,我至今還記得他聽見父親答應的話后在雞冠花叢地上一蹦而起的樣子。那是一個十足的孩子?,F(xiàn)在他卻消失了。他的消失要比姐姐的消失帶來更多的擔憂,雖說以前他曾經(jīng)有過丟失的歷史,但是從不超過十二小時。他總是樂呵呵的出現(xiàn),慢慢的從一個興奮的小斑點變成了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一堵墻似的身影。三四天的功夫,對于二哥來說,只能是兇多吉少,我們像篦子一樣將一些可能的地點,那些易于蜷縮的角角落落梳理了一通。但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