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能那么安心,甚至想他快點走,可是又不能催,是我?guī)貋淼摹?/p>
于是找話說,“屋里好悶,不如,我?guī)闳琼斖竿革L?”
唐卡歡喜,問:“可以上去嗎?”
“可以,只是上面很簡陋。”
“那我們上去,”唐卡高興地去拉我的手。我一掙,他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飛快松開。
其實他并不唐突,是我,還沒有想好是否要接受。
老式樓房的樓頂,鋪了厚厚的黑氈,為了夏日防曬,雨天防水。鐵絲護欄生滿斑駁鐵銹,邊緣有幾盆普通的花草。母親在時,我們也養(yǎng)了幾盆吊蘭,有時放在樓頂吸收陽光。
空氣清爽許多,我舒展雙臂,轉(zhuǎn)頭對唐卡說:“以前,母親身體好一些的時候,晚上很晚了,我們在這樓頂上跳舞,常常有鄰居上來趕我們走……”說著,我笑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記憶里并非都是艱辛和酸楚,即使生活貧窮并且被一再被病痛打擾,母親,還是用她的智慧努力制造生活的樂趣。我上小學(xué)時,她便教我跳華爾茲。當年,在學(xué)校,母親跳舞很著名。母親說,父親在時,單位舉辦過一次聯(lián)歡會,她和父親跳華爾茲,震驚四座。
母親和父親,一起走得太短,卻有諸多光華。也正是那些光華,映照著母親在失去父親后的執(zhí)著,令她再也沒有能力愛上他人。
但是那么早學(xué)會的舞蹈,我卻從不曾和別人跳過,只和母親。甚至剛?cè)ゴ髮W(xué)時,他們認定我這樣相貌的女孩子自然才藝雙全,一再邀請過參加各種節(jié)目,聯(lián)歡會和表演團隊,我都一口拒絕,后來他們不再找我。
但是,我真的會一些,華爾茲,甚至簡單的鋼琴彈奏,母親患病前,曾經(jīng)送我學(xué)過一段鋼琴,她并不想我日后可以成大器,只是希望我有所修煉,培養(yǎng)氣質(zhì)。
我這樣對唐卡說,但到底,我也只是灰姑娘,只在午夜的夢境里,曾出入過人生的豪華殿堂。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拂朗,你不是,你比所有公主都美好。”
他不說我美,而是美好——我一直覺得他才是個真正美好的人。這兩個字,我襯不起。
我抽回手來,“唐卡,你已看到我的生活,你不是個幸運的人,那天在飛機上碰到我……”
他按一下我的唇,不讓我再說下去。他說:“拂朗,你還記得華爾茲?”然后,他伸出手,做出邀請的姿勢。
我略一猶豫,是的,我記得。
沒有音樂,星光遙遠,燈火闌珊,我穿著牛仔褲和寬大的舊毛衣、球鞋。而他,白T恤上沾滿污漬,腳下的場地如此簡陋不堪。他帶著我的旋轉(zhuǎn),卻又那般美如夢幻,我在這樣的旋轉(zhuǎn)中看到母親曾經(jīng)健康快樂的容顏,看到我的十歲,十三歲,十六歲,帶著碎花的小裙子裙裾翩然,即使后來被人趕下去,依然和母親邊走邊笑……
除了唐卡,誰還能帶給我這樣如夢如歡的一場舞蹈?
腳步終于停下,唐卡慢慢,將我擁在懷中。
這懷抱,我曾經(jīng)依靠,毫不陌生,溫暖真誠。
仰起頭,尋找離我最近的一顆星——每個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都會知道,如果地上一個人去了,天上就會多一顆星,而離去的親人,就是距離最近的那一顆。
母親,這一刻,你是否看到我?
那晚,唐卡走得略遲。我們一直在樓頂,趴在某一處看城市的燈火。我并沒有再同他說以前的事,我并不想用我的過往博他更多疼愛。
如果他愛,我只愿他因愛而愛。
我們沒有再擁抱,只是握著手,并排趴在那里,徹底弄臟了彼此的衣服。
直到很晚,我催他回去,我說我該休息了,隔日還要上班。睡不好,會有黑眼圈,會不好看——這樣的話,分明有些矯情了,其實我何曾擔心過睡不好,何曾擔心過黑眼圈?只是對了他,就這樣說了。
唐卡依依不舍,自飛機上看到我的那一刻,到如今,他坦白內(nèi)心一直承受煎熬,難以忍耐。他說,從不曾這樣盼望過,從不曾這樣焦慮,這樣不安。
他只是告訴我,他真的愛我。
我并不懷疑他的話,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只是不太確定以后,如果我接受這愛情,將要面對什么——還不能去探討,時間不到。但是我已經(jīng)開始擔心。所以我不能跟著他放縱,仍然提醒自己要懂得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