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意識恢復時,有人在拍打他的臉,他又困又累,拒絕睜眼去面對。
“喂,喂,你沒死吧?”那人大聲地叫他。
“死”對牧云天翊來說太過敏感,他馬上張大眼睛,示意自己活得很好。黑夜下,他看見了朦朧發(fā)光的潔白羽翼,心底涌起一陣暖流。
他對面是個高大俊朗的羽人,見他的精氣神全回來了,綻開笑容說道:“咦,果然不像要死的樣子。小兄弟,你要去哪里?”
“老西卡……風翔云,我要找風翔云?!蹦猎铺祚脆啬钪莾扇说拿郑プ∮鹑说氖?,“你是積云溝的人嗎?”
那人端詳他手里的笛子,“是老西卡給你的極羽笛?”
“是。你認識他?我是不是快到積云溝了?”牧云天翊欣喜地站起身,勉強穩(wěn)住身子。
“你是剛從河西那邊走過來的?”
牧云天翊露出虛弱卻堅強的笑,“正是?!?/p>
“這附近有我們的哨所,你先跟我回去,好好吃一頓,睡一覺。明早我?guī)泔w過去?!蹦怯鹑搜壑杏幸唤z佩服之意,拍了拍牧云天翊的背,“還有力氣走路么?”
牧云天翊隨了這個叫風烈的羽人,來到一處簡陋的樹屋。殤州沒有高大的樹木,茫?;脑献疃嗟氖前〉墓嗄玖?,因此,當他看到樹叢中圍出的樹林小屋時,著實吃了一驚。這是個用數不清的短木搭建的樹屋,編排得整齊緊密,更像一個舒適的大鳥巢。
風烈拉開草門,躬身進屋。牧云天翊好奇地打量,屋外青苔粘壁,屋內松針鋪地,一張曬干的牦牛皮搭在地板上,蓋著幾塊羊毛皮料子。一盞小小的油燈散發(fā)出光芒,讓他心里暖和了起來。
“會喝酒嗎?”風烈取出一罐酒,拔開木塞,辛烈的酒氣有撲鼻的香。
牧云天翊饞得舔了舔干澀的唇,搶過來往嘴里倒了滿滿一大口,痛快地說道:“好酒!”
“斷續(xù)河水釀的?!憋L烈把酒倒在木碗里,“你到河西有多久了?找風翔云干什么?”
“我……風翔云剛救過我。”
風烈聞言哈哈大笑,“你不會是步行幾百里來謝他吧?”
“那又何嘗不可?”牧云天翊灑然一笑,向風烈敬了一杯,“你剛剛也救了我,多謝?!?/p>
風烈點頭贊嘆,“唔,誠意可嘉。”
“對了,你最近有沒有見到一群夸父路過?我?guī)兹涨翱吹剑狈饺チ?。?/p>
風烈搖頭,“夸父部落離得遠。據我所知,偏東北百十里外有個部落,或許你見到是那里的夸父。出事了?”
牧云天翊默默推算,他這幾日趕路太多,不知走了多遠。這樣想著,雙腳疼痛,連忙拆開繃帶看腳上的泡,血肉潰爛,慘不忍睹。風烈取了點傷藥替他敷上,嘖嘖說道:“你這小子,忍耐力不錯。早知你傷成這樣,我就不讓你走路了??涓笡]對你怎么樣吧?”
牧云天翊淡淡一笑,“我人小,躲起來誰也看不著。他們大概是去黃花城,聽說夸父王近來在那里?!?/p>
風烈驚得站起來,大聲道:“你說什么?”
牧云天翊知道這是大端的軍機,父皇之所以會興起親征的念頭,部分緣由正在于此。他不想兩軍開戰(zhàn)傷了這些無辜的流人,特意說出來。風烈焦躁地在屋里走了兩圈,道:“我得給他們傳個信,唔,夸父走得慢,也許明天一早趕去也來得及。風翔云說過,端朝皇帝來了,夸父一定是沖著人族大軍去的?!?/p>
“風翔云來過了?”
風烈沒留意牧云天翊的話,自怨自艾道:“最好今夜就去,可飛到積云溝……還是等明日?!蹦猎铺祚窗迪?,看來羽人并非隨時能凝出羽翼。
“風翔云和你一個姓,你們是兄弟?”
風烈回過神來,搖頭道:“羽人姓風的很多,以前這是貴族的姓氏,現在,像我們這種流人也有姓風的。你可能覺得羽人都該在寧州,是不是?其實每年都有大批羽人不堪羽王暴虐逃出寧州,到瀾州、中州、宛州和人族混居,現下的蠻族皇帝對外族還不錯,只要肯歸順……”他嘲弄地一笑,撇了撇嘴,“不過混居多了,成了端朝的子民,一旦犯法犯錯,就會被流放到這種破爛地方。我爹比較倒霉,無緣無故變成亂黨,要在這里過下半輩子。我呀,連東陸是什么樣子也沒見過?!?/p>
“你有翅膀,不能飛過去看看?”
“就算勉強飛過天拓海峽,沿海的守軍難道是瞎子?!憋L烈有點生氣的樣子,不知是抱怨還是自怨,忽然間出了神,“也許只有一個人能飛過去,又不被任何人發(fā)現?!?/p>
牧云天翊抑制住激動,“是風翔云?”
“他練過鶴雪術?!憋L烈說完突然沉默,想起來什么不開心的事似的,埋頭喝酒。
“什么?他竟然懂鶴雪術?”牧云天翊瞥了風烈一眼,看他不想再說話,很乖巧地為他斟酒。
牧云天翊年紀小,不敢多喝。風烈喝到半酣,說道:“誰讓他有個好師父呢。鶴雪術誰不想學……我也是個至羽??!”語氣中有無限傷感,慢慢聲音小下去,閉上眼不說話了。牧云天翊扶他睡下,為他蓋上羊皮。
屋外北風凜凜,樹屋上的縫隙被苔蘚和泥填嚴實了,抵擋住寒流。牧云天翊躺在一邊,懷念皇子府里的溫暖,安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