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不會的，就拿他的作業(yè)來看。那些復(fù)雜的題目，他的解題比參考答案還要詳細，詳細到每一步的計算結(jié)果，每一根虛擬輔助線的畫法，沒有省略任何本可省略的步驟。解題過程清晰而工整地填滿了空白部分。這樣，就算她一句話都不問他，也能完全看得懂。兩個在一起做作業(yè)卻根本沒相互交流的情侶，在別人看來，又是剛吵架吧，或者就是兩個陌生人剛好搭了一張桌子。
常曉春的這兩個例子，張佳來聽了不為所動。她說：“把解題過程寫清楚就是愛啦。那我還不如跟語數(shù)外一本通談戀愛呢。”
常曉春也很無奈，我之蜜糖，彼之鹽巴。
那年春節(jié)，時光沒在家。大年三十晚上是情侶們偷偷溜出去約會的黃金時段，常曉春只能錯過。張佳來又把她奚落一陣，她說：“你看吧，遇到周末他要去教堂，遇到春節(jié)他要去廟里。你就這么著被他忽視吧！”
常曉春并沒有覺得她被忽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習(xí)慣。時光的媽媽自從他爸爸去世便一直形單影只，她無法忍受新年的溫馨吵鬧，一到過年就像逃難似的，拉著時光躲進深山的廟宇里去住。去年泰山，今天普陀山。
常曉春在電話里問時光：“你們家不都信耶穌嗎，為什么不去教會呢。”
時光說：“我媽想推翻一切我爸留下來的東西。隨她吧……”
作為兒子，時光很稱職。
常曉春又問：“你在廟里都是怎么過的？”
時光說：“很無聊，每天只做四件事：爬山、看書、聽CD?！?/p>
常曉春數(shù)數(shù)才三件，問他：“還有呢？”
時光那邊沒有了聲音。
直到通話結(jié)束她才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就是給她打電話啊，笨蛋。
除夕的晚上，常曉春和媽媽一起忙了一桌子菜。
媽媽的男朋友袁叔叔來她家過年。很多年都沒有三個人一起吃飯，一起看聯(lián)歡晚會了。叔叔對媽媽很體貼，媽媽對叔叔很依賴。也許她不久就會有個新爸爸了。
飯吃到一半，她接到時光的電話。兩個人相互拜年。
時光說：“前兩天你生日，我給你寄了巧克力，收到了嗎？”
常曉春記得前兩天是收到一個包裹，她忙著上班直接給媽媽了。環(huán)顧了客廳，她在茶幾一堆瓜子殼下面看到巧克力的空盒子。
“常曉春？”時光叫她。
“啊啊，收到了?！背源憾研?，“很好吃?！?/p>
“那就好?！?/p>
講完電話以后，常曉春氣呼呼地問媽媽：“你把我的巧克力全吃了？”
媽媽有點兒沒面子，拍了筷子說：“什么你的巧克力，你還是我生的。”
有外人在常曉春不好發(fā)作，悶悶不樂地坐回桌子小聲嘀咕：“難怪越來越胖。”
媽媽耳尖聽到了：“說什么哪！”
“別生氣?！痹迨宄鰜泶驁A場，“孩子調(diào)皮。大過年的，大家高高興興吃飯啊?！?/p>
袁叔叔在紡織廠做會計，典型知識分子的臉上有著懦弱的算計。常曉春在心里拿他和爸爸比，怎么也比不過。
吃完飯收拾了桌子，常曉春出門去倒垃圾。新年開始，家中一切都要是新的，干凈的。
推開家門，經(jīng)過媽媽房間時，從門縫看到媽媽和叔叔在親吻。他們緊緊抱著，渾然忘我。
常曉春的臉燒起來，幫他們關(guān)上了門。
她知道為什么自己沒辦法由衷高興，她心里還是盼著爸爸能回來。不過，媽媽好像不愿意再等了。
悲傷時，她接到了時光的電話。
聽到常曉春的一聲“喂”，時光就知道她不開心，問她怎么了。常曉春老實交代了爸媽的事。
時光說：“雖然她是你媽媽，但她有她自己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
她不開心了：“干嘛這么理智，就不能安慰我一句？”
他說：“你換個安靜的地方?！?/p>
她這邊，心急的人家已經(jīng)零星放起爆竹炸出砰砰響，他那邊，只有風(fēng)聲。
“你等會兒?！彼央娫捑€拖進自己房間，關(guān)上窗戶，關(guān)了門，用被子捂住自己。
“好了，”她說，“安靜了，你要說什么？”
時光說：“噓——”
左手食指放在唇邊，右手握著手機伸向天空，
此時，寺廟敲響了新年的鐘聲，把天地喚醒。時光坐在山頂，他的腳下，山嵐彌漫在漫天的星斗下，燦爛的煙花升起在遠方的遠方的遠方。
時光，我一直很想問你，那里的煙花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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