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幻大商場,俺們每年要交三千六百塊的管理費,如果你沒交錢,就不讓你進(jìn);在健康路,一個月一百塊,還得給黑錢。健康路管三輪車的隊長,不交黑錢就辦不來牌照,明的一年要交兩千兩百五十塊,暗地里還要交一些,逢年過節(jié)還要去看他,煙啊酒啊一年下來也得四五百塊錢。去年辦牌照,我以為不要錢,就去了,人家說:“恁容易,那你不給王哥弄條煙?”日他媽,明著訛錢。還是底層,他們欺負(fù)你。他一年至少掙幾十萬塊錢。俺們辦回牌子至少得給他兩百塊。往上報二百把車子,實際上至少四百把車,這暗藏的二百把車的錢他和所長分了。不是我好說,日他姐,要是健康路在咱們吳鎮(zhèn),那錢不都掙瘋了。
二哥說到“掙瘋了”,大家都充滿向往,連聲附和:“那可是,那可是。”仿佛大哥二哥真的回到了吳鎮(zhèn),也做了那里瞞外騙的車隊隊長,真的“掙瘋了”。場面很是滑稽。
晚上八點左右,二哥鄰居的那對夫妻也回來了,加入了談話。
二哥問他們今天咋樣,男的說不咋樣,他拉了八十幾塊錢,老婆拉有四五十塊錢。二哥對我說,這已經(jīng)不少了,這是淡季,他們倆是有眼色人,才能拉這么多。鄰居夫妻看起來很年輕,一問,和我同歲,是吳鎮(zhèn)南頭一個村莊的人。他們來西安十年,兩個孩子,女兒十三歲,兒子九歲,都在吳鎮(zhèn)讀書,爺奶在家看著。隔一兩年,暑假期間孩子會來西安住一住。今年孩子們沒來。女孩子大了,不愿意坐三輪車跟著父母到處跑,要不然,就得待在家里看一天電視,沒人玩、沒人管,連飯都吃不上。
沒有想到,大哥比二哥還善喝。喝醉了的大哥滿臉通紅,一會兒低頭嘆氣,一會兒抹著眼睛,流下了眼淚,長叫一聲:“我的日子不好過啊?!倍绶浅2恍迹骸翱奚犊?,就你賤眼淚多,人家都不難,就你難?!备鐐z一直是嗆茬兒說話,這是兄弟間慣常的說話方式。
我1958年生,1976年1月份,十八周歲,去當(dāng)兵,在鄭州當(dāng)警衛(wèi)兵,屬于鄭州警備區(qū)獨立一團(tuán),四年兵,農(nóng)村娃也沒啥機(jī)會,也沒錢送禮,當(dāng)幾年就又回來了。那時候長哩年輕,個子高,精精神神,是個“圣人蛋”[ 圣人蛋:愛賣弄某方面的能力、不合時宜的人。
],轉(zhuǎn)業(yè)回家,每天早晨還跑步,從王家出去,繞著北崗地,跑十來里,堅持了兩三年。為生活,啥小生意都做過,收過廢品,收過塑料,賣過鞋底子、涼粉,宰過羊。一只羊賺十塊八塊錢都高興得不得了。
1992年上北京,小孩他姨夫在那兒搞裝修,我剛開始也是在搞建筑,幫小工,一個月我記得好像是六七十塊錢。干幾個月,我看這個活不行,太苦了,就想走,廠里不給我工資。老三萬科當(dāng)時在北京當(dāng)保安,他們?nèi)チ藘蓚€人,穿保安服,才把錢要過來,就這還欠一百多塊錢。包工頭是河北的,錢清是[ 清是:真的是,的確是,強(qiáng)調(diào)之意。
]不想給了。
小工不干了,自己找了個廠,搞鐵焊,才開始去給師傅敲敲打打,后來自己干。我自己又換了個廠,到家具公司,學(xué)氣焊、電焊,自己摸索著學(xué),咱不是笨人,很快就學(xué)成了。在那兒干了二年多,當(dāng)車間主任,那時候一個月都千把塊錢,最高一個月拿到一千六七。這是1992年、1993年的事。這錢在當(dāng)時都不得了。后來,小柱也在那個廠干,他主要是幫著搬木頭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