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二哥講,虎子在七八年前已經有幾十萬元的存款。當時,西安的房子并不貴,他們完全可以拿錢買到一套不錯的房子?,F(xiàn)在,那點錢什么也不是了,虎子又一次被甩出城市的軌道。但是,他們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城市金融的漲落、好壞與他們的內心完全沒有關系,他們的內心一直停留在梁莊。我不理解的是,一個在西安住了二十年的人,談起西安來,竟然如此陌生,甚至充滿敵意。但不管怎么樣,自己的小環(huán)境應該更舒適一點,這總沒有錯吧。像虎子這樣的情況,兒女都已結婚,家里蓋了一棟豪華大宅,他們的基本任務完成,生意也不錯,應該租一個好一點的房子住,這樣陰暗、憋悶的環(huán)境,對身體健康太不利。
“這一片兒都是這樣的房子,也實惠。你要是進到正規(guī)的家屬樓,你出車弄啥都不方便,你想,你拉著一車菜出出進進,別人咋看你啊。這民房干啥都行。咱干這個活也不適應住高樓。就想著在家蓋個房子弄得美美哩,將來回家住?!?/p>
“看著那好小區(qū),就沒想過自己也住那兒?”
“就沒想過住那些地方,我感覺,十個有九個打工的都沒有想過。不是說的,我那房子在梁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城市工人看不起賣菜的,說實話,他們一個月兩千塊錢,我們隨便五千塊錢都掙來了。還不受誰管,不過閨女就不一樣了。閨女對這兒有感情,人家買房要在這兒買,她同學都在這兒,從小在這兒生活,都有來往?!?/p>
“那如果城市也給你三險五金、戶口啥的,你住這兒嗎?”
“給醫(yī)療保險啥的?那也不在這兒,日他媽,給個啥也不在這兒。在這兒奔波這些年,也夠了。你看著,只要是做生意的,都在老家弄有房子,主要咱這打工還不是穩(wěn)定工作,說走就走了。對西安沒感情,一回去就心里美。你們梁家興龍來看我,特意給我說,咱們兄弟將來都要落到家里。住到城市有啥用意?沒有三朋四友,空氣也不好。它請我住這兒我也不住這兒。”
虎子以一個農民的倔強談著西安,仿佛西安就是他的敵人,談起來滿腔的怒氣和怨氣,同時,又因為它與他毫無關系,而不愿去真的生氣。
“在城市買個房子干啥?那個消費咱根本養(yǎng)不起,暖氣費、衛(wèi)生費,還有放車子,上個廁所都要錢。農村人都是想著有個溫飽就行。做這生意買個商品房沒啥意思,連個車都沒地方放。
“還有,就說我這腿,在這兒就是治不起。主要是因為這兒醫(yī)院貴,越是大醫(yī)院越是貴。稍微大一點的病都回去了。到華山醫(yī)院,先是掛號,一檢查,先讓上四樓打石膏,讓住院,照X光,讓交一萬塊錢押金。我一聽,簡直是怕人,第二天就坐車回去了。在穰縣一個私人醫(yī)院看病,總共花了一百五十元。在家里住了二十一天,又檢查了三次,說沒事,養(yǎng)著就行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丶乙矝]少花錢,可回家高興,吃飯、喝酒、打牌,也花了四五千。就是多花倆心里美。”
二嫂聽到這里,拍著腿笑起來,指著二哥說:“哈,可一樣。你二哥六月份回去?;厝ブ耙惶煨”闶奈宕?,覺得不美氣得很,干吃不上膘,懷疑是糖尿病。后來在北方醫(yī)院檢查一下就是糖尿病,人家直接叫住院,說嚴重。你二哥說自己帶的錢少,跑回來了。我看你二哥壓力可大,心里不高興,就說,要不回家一趟,一是治病,二是家里人多,可以岔開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