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者
賢義是一個算命仙兒!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他戴著茶色眼鏡,一直微笑著,手里拿著一串念珠,無論說話、吃飯還是走路,都默默地用手轉著,眉宇間有一種很安靜的氣息。我很好奇,覺得他有點裝腔作勢,故作高深,但那種恬淡的神情又是裝不出來的。
沒想到賢義如此健談,如此打開。他一邊一手轉著佛珠,一邊很專心地給我講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
為什么初中沒上成?1982年,我爺我伯我奶在一年里死了,那時候連個棺材都買不起。用別人的棺材,一年給人家一百斤麥,作為抵償。把那個棺材賒來之后,三年之后還不起,人家要上房溜瓦。我就輟學在家,一年之內(nèi)把農(nóng)活都學會完,炕煙、打麥、揚麥、打藥,農(nóng)村的技術活和種地常識全會。賢生哥來南陽兩年多之后,有點門路,就把我叫過來。
1984年下半年我去南陽,那時候賢生哥在新華公社后街賣服裝。我想去四叔的廠里上班,沒上成,就開始打工,跟著賢生哥賣半年服裝,也沒賺住錢。當時條件很差,賃的房是草房,叫“國景房”,還不如農(nóng)村房子。
1986年我在二膠廠上班,一天一塊七,工頭抽走四毛錢。干了四個月,用攢的錢買了一個飛鷹牌自行車,騎著回家過年了,楞杈[ 楞杈:炫耀之意。
]去了。黑色的,二八加重,帶鎖一百五十三塊錢,那時候錢不夠,梅蘭姐又給我加了二十塊錢。一個小時騎三十里,騎了六個小時到梁莊。我很驕傲,很幸福,那天可冷,但是不覺得冷,心里只顧著高興,自己買的車。咱回家見人都發(fā)煙,我發(fā)的白河橋,兩毛三一盒;家里都吸的湍河橋,一毛錢一盒。假充殼哩,其實根本都吸不起白河橋,都是虛榮心。
在二膠廠干的大事是偷偷做個床。師傅們把剩下的邊角廢料、鋼管啊啥的都給我,但是不敢往外拿,是公家東西。我給看大門的說說,給他一盒煙,他說你第二天早上五點多來,我去上廁所。拿出來之后自己做個鋼管床。我現(xiàn)在睡的床還是那個床。我買了兩條美味白包煙,給師傅,表示感謝。四毛五一盒。那倆師傅很誠實,說我只是幫忙,煙我可以要,錢得給你。最后一人又還給我四塊錢,還說,以后有啥事我們都幫忙。
騎著自行車又回南陽以后,打工還不行。1987年下半年,開始賣鹵肉。夏天,早晨五點左右起床,去冷庫扒豬頭,得仔細挑,看哪個破開后出肉多,不然就賺不了錢。回來后,吃過早飯,洗、刮,用刀破豬頭,水燒開,再放進去,煮倆小時。十一點多熟了,開始推著三輪車去賣,三輪車還是借的。一般賣不完,到下午兩點多再開始賣。有時賣到五點多賣完,有時賣到八九點,有時夜里十一點還沒有賣完,就在人家啤酒柜旁邊一直等著,等到賣不動了。一天大致能賺的夠吃,賢生哥一家那時也沒錢,見天等著我這豬頭肉錢買饃買菜。
那不是人過的日子。稅務局天天抓人,不知道從哪兒出來,開著車往你面前一站,跑都跑不開,逮住你叫你交一個月的錢,我嚇得把三輪車扔了就跑了,渾身發(fā)抖,你想,一個鄉(xiāng)下孩子,誰見過那陣勢,怕得要死。我賣東西是老老實實地賣,旁邊有兩個,是城里的,會坑秤,要一斤,給八兩。我都給人家夠,慢慢地顧客都來我這兒買。他們就生氣,偷偷扎我輪胎。我每天都是推著車子回來的,因為胎每天都被扎,我見天補輪胎。最后根本干不成了,那幾個人天天候著我,瞪著我,不知道想啥壞點子,我就不敢去了。那時候就想,一個鄉(xiāng)下人在城里混真不容易,做啥都挺難,尤其是做個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