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母親說,“我們不在異性面前談論有關(guān)性的話題。輕重不一的調(diào)情和耳鬢廝磨是少不了的,通常都在車子里進行。那時總找得到足夠隱蔽的地方,到處是沒鋪過的砂石路,人車都不多——車子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小。”
“要躺要趴都可以。”弗蘭妮說。母親會朝弗蘭妮皺皺眉,耐心地繼續(xù)說當年。她是一個誠實但乏味的說書人——比父親差多了——每次我們找她求證故事的真?zhèn)危看味家蠡凇?/p>
“還是讓老爸講下去吧!”弗蘭妮說,“媽太無趣了。”看弗蘭克皺起眉頭,弗蘭妮會對他說:“噢,玩你自己去吧!弗蘭克,這樣你會好過點。”
但弗蘭克的眉頭只是皺得更緊。他說:“如果你先問爸有關(guān)摩托車之類比較具體的事情,一定比問那些空泛的衣著、習慣、性什么的有意義。”
“那好,弗蘭克,你倒說說性是怎么回事。”弗蘭妮說,但父親用他夢幻般的口吻為我們解了圍:“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一切絕不會發(fā)生在今天。也許你們覺得更自由了,但是規(guī)則也變得更多。那只熊不可能在今天出現(xiàn),因為現(xiàn)在根本不準它‘存在’。”這時我們都安靜下來,一下忘了斗嘴。父親一開口,連弗蘭克和弗蘭妮都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一起不吵鬧;我也可以緊靠著弗蘭妮,感覺她的發(fā)絲掠過我的臉,或者腿緊貼著我,一旦父親講起故事,我連弗蘭妮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莉莉會死寂無聲地坐在弗蘭克的膝蓋上(也只有莉莉會這種坐法)。蛋蛋那時太小聽不了什么,更別說聽懂了,不過他是個安靜的寶寶。即使抱他的是弗蘭妮,他也不做聲;換成我抱,他就睡著了。
“它是一只大黑熊,”父親說,“四百磅重,有點暴躁。”
“一只美國黑熊(Ursus americanus),”弗蘭克細聲道,“個性喜怒無常。”
“沒錯,”父親說,“不過通常脾氣算是好的。”
“它已經(jīng)老得不算只熊了。”弗蘭妮認真地加上這句話。這句話是父親慣用的開場白——也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聽到這故事的第一句話。“它已經(jīng)老得不算只熊了。”我記得當時坐在母親懷里,自覺永遠和此時此景緊系在一起,母親的懷抱、一旁父親懷里的弗蘭妮,弗蘭克挺著上身,獨自坐在破舊的東方地毯上,雙腿交叉,挨著我們家第一只狗“哀愁”(后來因為它的屁太臭,不得不讓它長眠)。“它已經(jīng)老得不算只熊了,”父親開口道。我看看哀愁,這只呆得可愛的拉布拉多狗趴在地下,恍惚間仿佛化成了一只大熊,愈來愈老,又臟又臭地挨在弗蘭克旁邊,最后又變回一只普通的狗(不過哀愁向來不是什么“普通的狗”)。
我不記得那次莉莉和蛋蛋在場——他們一定還太小,聽也沒用。“它已經(jīng)老得不算只熊了,”父親說,“一只腳都進了棺材。”
“可是它還有一只腳??!”我們會同時喊道。這話已經(jīng)成了慣例,弗蘭克、弗蘭妮和我都熟記在心。莉莉和蛋蛋懂事以后,連他們都加入了。
“它已經(jīng)懶得耍把戲給人看,”父親說,“不過動一動虛應故事而已。全天下它在意的只有那部摩托車,所以我買它時得連摩托車一起買,它才這么容易就離開馴獸師跟我走。摩托車在它心目中比任何馴獸師都重要。”后來,弗蘭克會輕戳一下莉莉,教她發(fā)問:“那只熊叫什么名兒來著?”弗蘭克、弗蘭妮、我和父親就會一起喊道:“緬因州!”那只笨熊的名字正是緬因州,父親在1939年夏天買下它——連同一輛1937年出廠的印第安摩托車,附了個土法自制的側(cè)座——花了他兩百塊錢,還有行李箱里最好的幾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