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猶太人‘糾’好。”德國佬說著大咳起來。這時弗洛伊德已經(jīng)進了房間,但沒人注意他;他正在跟不肯穿過針孔的線頭奮斗。
“不‘揮’是猶太人啦!怎么可能。”黑女人笑道,“緬因哪‘油’猶太人!”接著她一眼望見弗洛伊德,顯然沒那么有把握了。
“Guten Abend, meine Dame und Herr(晚安,女士、先生),”弗洛伊德用德文說,“Was ist los(怎么回事)?”據(jù)父親的描述,矮不隆咚、滿臉瘢痕的弗洛伊德套在大黑禮服里,一看就讓人覺得那身衣服是偷來的,而且不只偷一個人。甚至連他最顯眼的工具都是黑的——一團黑線軸,抓在弗洛伊德向洗碗工借的灰橡皮手套里。洗衣間里找來最好的一根針,在弗洛伊德的小手里大得嚇人,仿佛要拿來縫快艇的帆布。搞不好他真這么試過。
“你‘糾’是‘醫(yī)生’?”德國佬問道,臉更白了,血也不流了。
“弗洛伊德醫(yī)生兼教授正是本人。”弗洛伊德說著,湊過去盯著傷口瞧。
“弗洛伊德?”女人說。
“Ja。”弗洛伊德說。他端了一杯威士忌往傷口上倒,卻灑進德國佬的眼睛。
“喔!”弗洛伊德說。
“我瞎了!我瞎了!”德國佬直叫。
“Nein,你倒是不瞎,”弗洛伊德說,“不過你實在應(yīng)該把眼睛閉好。”他在傷口上又倒了一杯酒,然后就動手了。
第二天早上,經(jīng)理要求弗洛伊德先別帶緬因州出來表演,等到德國人把他們要的一大堆補給品運上船離開再說。弗洛伊德不肯再扮醫(yī)生,堅持要穿工作服修他的三七印第安,因此他跟德國佬再照面時就是這副打扮——在網(wǎng)球場望海的一邊,并未刻意遠離旅館和運動場,只是謹慎地待在自己的一角。德國佬腫著一張包了繃帶的大臉,小心翼翼往弗洛伊德走來,仿佛矮小的機車技工是昨晚那個“弗洛伊德醫(yī)生兼教授”邪惡的孿生兄弟。
“Nein,就是他。”黑女人說,拖住德國佬的手臂。
“喲,猶太醫(yī)生一大早在修什么呀?”德國佬問弗洛伊德。“這是我的嗜好。”弗洛伊德頭也不抬地說。一旁幫弗洛伊德遞工具的父親——就像外科醫(yī)生的助手——握四分之三寸螺絲起子的手不禁緊了一緊。
德國佬夫婦沒看見熊。緬因州正在靠在網(wǎng)球場的圍籬上搔癢——它背對著金屬網(wǎng)眼,使勁地摩擦著,發(fā)出自己才懂的呻吟聲,規(guī)律的節(jié)奏像是在自慰。母親為了讓它舒服點,把口罩拿掉了。
“從沒看過這種‘拍’子的摩托車,”德國佬挑釁地對弗洛伊德說,“我看是破銅爛鐵一堆嘛,ja?印‘低’安是什么東西,聽都沒聽過。”
“你不妨自己騎看看。”弗洛伊德說,“怎樣?”
德國女人不太確定這主意是好是壞——她自己不想試倒是可以確定——但德國佬卻顯然正中下懷。他走近摩托車摸摸油箱,從離合器電線一路摸到排擋桿的球狀圓把,抓住車把用力一扭,感覺一股汽油從油箱順著橡皮管——在一堆金屬中,它就像個活生生的器官暴露在外——從油箱流進汽化器。他沒問弗洛伊德,徑自打開汽化器的安全閥,手指伸進去撥了撥,把沾到的汽油往座墊一抹。
“你不介意吧,‘醫(yī)生’?”德國佬問弗洛伊德。
“不會,請便,”弗洛伊德說,“去兜個風(fēng)。”
那就是1939年的夏天,父親已經(jīng)知道結(jié)局,卻毫無插手的余地。“我阻止不了,”他總是說,“它就這么來了,像那場戰(zhàn)爭。”
母親在網(wǎng)球場的圍籬邊看著德國佬跨上摩托車,心想最好給緬因州戴上口罩。但熊不耐煩起來,猛搖腦袋,搔得更厲害了。
“跟平常一樣,踩一下就發(fā)動,ja?”德國佬問,“踩一下它就會走。”弗洛伊德說完立刻和父親同時倒退幾步,弄得德國女人也連忙跟進。
“去吧!”德國佬一腳踩下發(fā)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