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散散步吧!”父親說。
“我不想離開孩子。”母親說,但我明白這不成理由。弗蘭妮和我可以照顧莉莉和蛋蛋,弗蘭克至少管得了自己。
“用不著一刻鐘,”父親說,“我們過去看看那兒。”
“那兒”指的當(dāng)然是湯普森女中——父親想改建成旅館的大房子。
“我在那兒念的書,”母親說,“我比你熟,不想看。”
“從前你很喜歡跟我在晚上散步的。”父親說。母親輕笑一聲,只帶著一絲嘲弄;我知道,她又對他聳肩了。
樓下靜悄悄的,我聽不出他們是在接吻還是穿外套——這是個又冷又濕的秋夜——接著我聽見母親說:“我還是不覺得你明白那地方要砸上多少錢,才起碼‘像’間有人要住的旅館。”
“用不著他們要,”父親說,“別忘了,這可是鎮(zhèn)上唯一的旅館。”
“可是哪來的錢?”母親說。
“來,哀愁。”父親說。他們顯然正要出門。“來,哀愁,去把整個鎮(zhèn)臭個夠。”父親說。母親又笑了。
“回答我。”她說,不過撒嬌的意味居多;父親已經(jīng)說服了她——大概就是縫弗蘭妮嘴唇的時候(我知道,好強的她一定沒流半滴眼淚)。
“錢從哪里來?”母親問他。“你也知道。”他說著合上門。我聽見哀愁的吠聲,仿佛對著夜里的一切,又仿佛毫無目標(biāo)。
我曉得,如果這時一艘白帆船出現(xiàn)在貝茲家老屋門口的格子墻前,母親和父親絕不會驚訝。如果異國風(fēng)采一度鼎盛的那位亞布納白衣主人就在門口迎接,他們絕不會眨一下眼。如果一身黝黑皮膚、打扮完美無缺的旅館主人抽著煙對他們說:“歡迎上船!”——他們一定立刻跟著白帆船航向大海,義無反顧。
當(dāng)他們從松樹街往艾略特公園走去,繞過最后一排寡婦鰥夫住的木板屋,映入他們眼里的破舊校舍在夜色中,一定光彩耀目有如豪華別墅,正舉辦著一場冠蓋云集的盛宴——雖然那里半點燈光也沒有,四下唯一的活人就是開巡邏車的老警官,每小時巡上一回,把在那兒耳鬢廝磨的小情侶趕走。整個艾略特公園只有一盞路燈,弗蘭妮和我從不敢在入夜后進(jìn)公園,怕踩到碎酒瓶——還有用過的保險套。
然而父親描繪的情景想必截然不同!帶著母親經(jīng)過枯樹的殘株時——腳下窸窸窣窣的玻璃在他們聽來,一定就像高級海灘度假地的碎石路——他一定會說:“你想想看,一間家庭式的旅館!大半時候都隨我們用。只要周末學(xué)校有什么大日子,我們就賺翻了,甚至用不著做宣傳——至少不用多做。尋常日子,我們就讓餐廳跟酒吧開著,好吸引生意人上門——那些要用商業(yè)午餐或喝杯雞尾酒的人。”
“生意人?”母親一定驚訝不已,“午餐?雞尾酒?”
即使當(dāng)哀愁驚動了樹叢里的情侶,巡邏車攔住父母親要他們表明身份的時候,父親的說服力一定也未曾稍減。“噢,是你啊,溫·貝里。”老警官會說。專值夜班的霍華德·塔克是個老傻子,聞起來活像浸爛在啤酒罐里的雪茄頭。哀愁一定會朝塔克吠:這味道實在跟它有得一拼。“可憐的巴布,這一季可慘了。”塔克也許會說。人人都知道父親是愛荷華巴布的兒子;他也曾是巴布教練手下的四分衛(wèi)——在得瑞還贏得了球的時候。
“又慘過一季。”父親調(diào)侃道。
“你們在這干嗎?”霍華德·塔克一定會問。毫無疑問,父親一定會這么說:“唔,霍華德,我只告訴你一個,我們要把這兒買下來。”
“真的?”
“如假包換,”父親說,“我們要把這兒變成一家旅館。”
“旅館?”
“沒錯,”父親說,“還要有餐廳跟酒吧,賣午餐和雞尾酒。”
“午餐跟雞尾酒。”霍華德·塔克會復(fù)誦一遍。
“就是這樣,”父親會說,“新罕布什爾最好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