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對爸爸來說,五十元也不是一個太大的數(shù)目,但他舍不得出手。要他在酒吧買單,或者當顏色和心情合宜的時候,揀條新皮帶,那都沒問題,可這個不一樣。他不想再有任何變數(shù)。別耍我。他這不是開玩笑。不,他已經(jīng)被搶劫過兩次。胸肋處被打得淤青。他總是喝很多再回家。在他的房間里,他會生氣冒煙,左旋右轉(zhuǎn),他氣的是什么樣的愚蠢,讓他來到這樣一個冷得要命的國家,氣的是像他這般年紀的男人有老婆卻只能自己手淫,氣的是這個國家和工作強加給他的見不得光的生存。他從來沒有時間睡覺,更別說去那些充斥了報紙版面的音樂會或博物館。還有蟑螂。他公寓里的蟑螂如此大膽,開燈也驚擾不了。它們搖晃著那三寸觸須,好像在說,嘿笨蛋,把那破玩意兒關(guān)上。踩過那些甲胄之身,從墊子上抖掉它們,他要花上五分鐘,然后才能倒進帆布床里,可是夜里還有蟑螂會爬上身來。不,他不是開玩笑,可他也沒有做好把家人帶過來的準備。取得合法身份,他才能抓牢梯子的第一杠。他不太確信很快就能面對我們。他向他的朋友征求意見,他們中大部分人經(jīng)濟狀況比他還差。
他們猜他是因為錢而猶豫。別傻了,男人。給那人錢就是了。也許你能辦成,也許弄不好。就這么回事。既成套路,你
得適應(yīng)它。
他在波多黎各咖啡館的對面與將軍見面,把錢交給他。一天后那人給了他一個名字:金花。當然,這不是她的真名,將軍對爸爸說。我喜歡把事情保持得嚴密些。
他們在咖啡館見面。每人點了一個肉卷餡餅和一杯可樂。
金花像個生意人,五十來歲?;疑^發(fā)盤成頭頂一個小髻。爸爸說話時她抽著煙。她的手像雞蛋殼一樣,布滿雀斑。
你是多米尼加人嗎?爸爸問。
不是。
那你一定是古巴人了。
拿一千元來,你就要忙著辦成美國人,沒工夫關(guān)心我是哪里人了。
這像是很大一筆錢。你以為我一旦成了公民,也可以靠結(jié)婚賺錢吧?
我不知道。
爸爸摔了兩元錢在柜臺上,站了起來。
多少,多少你干?
我工作很忙,坐著這里就像休一個星期假了。而且我只有六百。
再加兩百就說定了。
第二天,爸爸給她帶來一包裝在皺巴巴的紙袋里的錢,換
回了一張紅色收據(jù)。我們什么時候開始?爸爸說。
下星期。我得馬上開始準備文件。
他把收據(jù)用圖釘釘在床頭,每天睡覺前,都掀開看下有沒有蟑螂藏在后面。他的朋友都很高興,清潔店的老板帶他們?nèi)スR姆喝酒吃點心。在那里他們的西班牙語比襤褸的衣服更引人側(cè)目。他們的興奮不是他的,他感覺自己太冒進。一星期后,爸爸去找介紹將軍給他的朋友。
我一個電話都沒接到,他解釋說。那朋友在柜臺下擦洗。
你會接到的。那朋友沒有抬頭。一星期后爸爸躺在床上,喝醉了,獨自一人,十分清楚自己遇到了強盜。
他一拳把那朋友從梯子上打得掉下來,隨后丟了清洗的工作。他也沒了公寓,不得不搬去和一家人同住,又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中餐外賣店做炸雞翅飯。他離開公寓之前,把事情的經(jīng)過寫在粉紅收據(jù)上,把收據(jù)留在墻上警示后來人,不知道哪個傻瓜會來接手這里。十倍小心啊,他寫道。那些人比鯊魚還惡。
將近六個月他沒給家里寄錢。媽媽的信讀過后被折起來塞進他利用充分的包里。
圣誕節(jié)前一天的早晨,在洗衣房里,爸爸遇見了她。當時他正在那里疊褲子,收卷潮濕的襪子。她很矮,黑發(fā)如刃,從
耳旁垂下。她借給他熨斗。她最早是從拉羅馬納1來的,后來和大多數(shù)多米尼加人一樣,搬到了首都。
我一年回去一次。她告訴爸爸。一般是在復(fù)活節(jié)的時候去看父母和妹妹。
我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我還在攢錢。
會攢夠的,相信我。我第一次回家也等了好多年。
爸爸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來美國六年了,是個公民。英語很好。往尼龍袋里裝衣服時,他想著要請她去參加晚會。一個朋友已經(jīng)邀請他去皇后區(qū)科羅納的一所房子,多米尼加老鄉(xiāng)要在那里歡度平安夜。在以前一個晚會上,他聽說皇后區(qū)的晚會食物成堆,跳舞的單身女人也成堆。
四個小孩正在撬烘干機頂上的板子,想要弄開來好去夠下面的吞幣裝置。我這塊卡住了,一個小孩大叫。角落里有個學(xué)生,還穿著綠色醫(yī)生服,正在讀一本雜志,沒有被注意到。但孩子們一厭倦了機器,就駕臨到了他面前。他們奪過他的雜志,把手插進他的口袋里。他推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