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一看就是那種近乎木訥的老實人,渾身油膩邋遢。后來知道,他是唯一的伙夫,同時還是整個鄉(xiāng)公所的雜役,還要負責打掃衛(wèi)生和看守院落,等等。他面對我這個縣里派來的后生干部,依舊有著拘謹和敬畏的表情,微笑里既有傳統(tǒng)鄉(xiāng)民的質(zhì)樸,還有一些惶然。
他幫我收拾行李時,不小心一下子碰到了吉他的琴弦,琴聲大作,他似乎被嚇了一跳。他緊張不安地看著這個不明所以的響器,惶惑得有些不知所措。我那時還有著剛出校門的大學生的傻逼德行,我裝模作樣地說:沒事,這是“給它”。老田疑惑地重復一句——給它?還是不解地苦笑了。他讓我先休息休息,一會兒飯好了,再來叫我。
那時的鄉(xiāng)公所,辦公室內(nèi)沒幾個人。鄉(xiāng)干部們幾乎每天都要下鄉(xiāng)。由于轄區(qū)在深山老林之中,面積很大,下鄉(xiāng)的人通常一走就是幾天,不是開大會,很少能見到全鎮(zhèn)的干部。
我這個所謂的宣傳干事,是一級基層黨委必需的配備;實際上沒有正事,就是幫領導起草各種文案和講話報告。順便還要負責書寫橫幅標語之類,拿去小街上懸掛。
書記是基層老吏,文化不高,但經(jīng)驗豐富。明顯看得出來,他并不喜歡我這種城里來的所謂知識分子。但是,他能立馬洞穿我這種城里長大的官宦子弟,是他不必得罪的對象——我既不會是他的權位競爭者,更可能很快調(diào)走,甚至未來變身成為他的領導。因此,他對我的工作安排,顯得不卑不亢,不像對其他吏員那樣,可以經(jīng)常呵斥臭罵。
他也懶得派我下鄉(xiāng),知道我下去,不僅于事無補,甚至更是農(nóng)民的負擔。于是就叫我守辦公室,或者偶爾說,小關,你先看看這幾份文件,結合黨報的提法,回頭起草一個關于“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動員報告。
我通常起身接過,點頭,坐下無聊地看報紙寫文件,也無須格外地搭訕找話說。某次內(nèi)急,我沖進鄉(xiāng)公所那沒有隔欄的公廁,發(fā)現(xiàn)書記正一臉愁苦地蹲在那里,白花花的屁股有些觸目驚心。但我不能退出,只能也嘩啦一下蹲在邊上,噴薄而出。兩個大男人屁股幾乎挨著屁股,在那兒各自鑼鼓喧天地排泄——這情景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尷尬。
書記真是人情練達的人,為了轉(zhuǎn)移視線,打破這種沉悶且臭氣熏天的局面,率先關心起我的私生活——小關啊,你談朋友沒有???
那時,似乎戀愛這種話題,特別適合在廁所研討。我憋紅了臉囁嚅說:談是談了一個同學,人家在省城,天知道能不能走到一起。
書記在艱難擠出了一截便秘之后,斷續(xù)而語重心長地勸慰我——個人大事嘛,還是要依靠……組織。晚婚晚育好,計劃生育很重要。你別看不起我們這個鄉(xiāng)鎮(zhèn),呵呵,其實也還是有些好姑娘的,我看街上小學就有一個,可能適合你……
我一邊道謝,一邊趕緊屁滾尿流地起身提褲,落荒而逃。無論如何,和頂頭上司如此親密地裸裎相對,我還是不免尷尬。我甚至擔心,我還未婚,他就要動員我結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