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zhuǎn)頭,“關(guān)先生。”他還沒走。
“我不姓關(guān)?!彼?。
我揚揚眉毛。
“她要自稱關(guān)太太,逼得我做關(guān)先生?!?/p>
我不大明白,只得客氣地笑。
“她出來見人時用關(guān)太太這藝名。”“關(guān)”先生解釋。
什么?藝名?即使做戲,也斷然不會姓關(guān)名太太。
我茫然。
“關(guān)”先生笑了。
“我叫羅倫斯?!?/p>
我只得說:“你好?!?/p>
“你姓楊,叫之?。俊?/p>
“是的?!蔽尹c點頭,不想與他攀談下去。
他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年輕,好打扮,左頰有一深深酒渦,帶來三分脂粉氣,但不討厭,身上配件齊全而考究,是有家底而出來玩的那種人。
“你是室內(nèi)裝修師?”
“稱呼得好聽點,可以這么說?!?/p>
“啊,還有什么其他叫法?”他仿佛立心要同我打交道。
我勉強地賠笑,側(cè)側(cè)身走回客廳,他跟出來。
我吩咐工人收工,打算離去了。
“這間屋子若是全油成白色,你說有多好?!彼鋈徽f。
我為這句話動容。顯然他是出錢的幕后人,關(guān)太太是他的情人,他倒是不介意裝修不如他意。
我這次笑得比較自然,仍無所置評。
“天氣這么熱,喝杯西瓜汁再走如何?”
真夠誘惑。但我搖搖頭,“我們收工了?!?/p>
我明天要忙著替女主人去找18K水龍頭,說不定她還要配榭古茜噴嘴浴缸。
“關(guān)”先生說得很對。
天氣這么熱,地面曬了一日,熱氣蒸上來,眼睛都睜不開,瞇著眼,形成眼袋特別大,皺紋特別深,卻有世紀(jì)末風(fēng)情——是,沒有什么能夠使我發(fā)笑,我就是這么厭世,如何?有點像梅蓮娜麥高莉。
熱得使人心神恍惚。
快放暑假了。
那時約了小同學(xué)在校園樹影下等,一起看工余場去……菠蘿刨冰,南國電影,真正好。
我把著駕駛盤,交通燈轉(zhuǎn)了綠色還不知道。
后面一輛平治叭叭響,若不是冷氣轎車不肯開窗,司機一定會大喝一聲“女人開車!”
女人。下輩子如有選擇,我還做女人不做?
做得成葉成秋當(dāng)然好,做蹩腳男人還不如做回自己,我莫名其妙地對自己笑了起來,倒后鏡中看到自己面孔上的T部位油汪汪的,老了,毛孔不爭氣地擴張,瞞得過人,瞞不過自己。
就這樣慌慌張張地回到家。
在夏天,不渾身洗刷過是不得安靜的,淋浴許是我做人的唯一樂趣。我有許多“唯一”樂趣:與陶陶斗氣,與母親聊天,看電視長篇劇,與葉成秋吃茶,買到合心緒的首飾皮鞋手袋,顧客開支票給我時候……
我希望我會有大一點的喜樂,后來想到這些也是要用精力來換取的,就比較不那么渴望了。
因為我是做室內(nèi)裝修的,故此老想起沙崗的一篇小說“你喜歡勃拉姆斯嗎”,那個年輕貌美而富有的男孩子在雨中等待他的中年情人自店鋪出來,雨淋濕他的外套,兩人相視無言,男孩子瞥到街招筒上演奏會的廣告,癡癡地問:“你喜歡勃拉姆斯嗎?”盡在不言中。
我也渴望能碰到一個這樣的有情人。
尷尬的是,戀愛過后又怎么辦?結(jié)婚?嫁一個小若干歲數(shù)的丈夫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婚后開門七件事跟著而來,神仙眷屬也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變得傖俗起來。最可怕的是養(yǎng)兒育女,孩子一出生,那小小的身軀,響亮的哭聲,能把最灑脫的男女打回平凡的原形,這便是戀愛的后果。
所以書中的女主角蒼白而美麗地叫他走,她不能愛他。
聰明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