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考試毫無困難,舉三次手問要紙,題目難不倒我。旁邊位置的考生咬破了鉛筆頭,我心頭哈哈狂笑,像做上武林盟主的奸角。很多人不明白我為何念夜校也可以念上六七年,恒久忍耐,不由人不佩服我的意志力向上心,其實,其實不過因為我在試場中有無限勝利感,可以抵償日常生活中專為關(guān)太太找金色廁所瓷磚帶來的折辱。
我交上試卷,松一口氣,再考兩次,本學(xué)期大功告成。
我收好紙筆,趕往關(guān)太太家里。
工人已去關(guān)先生處,不,羅倫斯處取來瓷盆。
關(guān)太太看到,感動得眼睛都紅了,握緊雙手,“這正是我所要的,十足是我想要的,楊小姐,我真感激?!?/p>
還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痛快呢。
于是我放心地去干其他的工作。
傍晚我回家溫習(xí),陶陶帶著母親上來。
她的廣告片已經(jīng)開拍,領(lǐng)了酬勞,買一只晚裝發(fā)夾送給我,累累墜墜,非常女性化。
母親說好看,我便轉(zhuǎn)送予她。
夾在她們當(dāng)中,我永遠(yuǎn)是最受委屈的。
母親看我替她錄下的電視長劇,一邊發(fā)表意見:“男人,男人都是最最沒有良心的,你瞧,兩個老婆,沒事人一般……”
陶陶說:“外婆,不要太緊張,做戲而已?!?/p>
“現(xiàn)實生活還要糟糕!”
我自筆記中抬頭,這倒是真的,她一直沒與父親正式離婚,亦不能正式再婚。
陶陶說:“都是女人不好,沒男人就像活不下去似的?!?/p>
我忍不住,“你呢,不見羅倫斯可以嗎?”
陶陶莫名其妙,“什么?我?guī)讜r認(rèn)識個羅倫斯?什么地方跑出來一個羅倫斯?”
我漲紅面孔,這些人都沒有中文名字,真該死。
“是喬其奧!”陶陶說,“你怎么記不住他的名字?!?/p>
“還不是一樣?!蔽艺f。
“我不放過你?!彼f,“媽媽,你怎么可以忘記他的名字?!?/p>
我解嘲地笑。
“后天考什么?”母親問我。
“會計?!?/p>
陶陶吐吐舌頭。
“你那廣告片要拍幾天?”我問。
“兩個星期。”
“要這么久?”這是意外,我原本以為三天可以拍妥。
“制作很嚴(yán)謹(jǐn)?shù)?。”陶陶一本正?jīng)地說。
“啊?!蔽易骰腥淮笪驙?。
今日,我整晚得罪陶陶。
她去過沙灘,膀子與雙腿都曬成薔薇色,鼻子與額角紅彤彤,健康明媚,真不能想象,我自己曾經(jīng)一度,也這么年輕過。
我拉著她的手臂不放,一下一下地摸著,皮膚光滑結(jié)實,涼涼的,觸覺上很舒服。
母親在一邊嘀咕腰骨痛,曾經(jīng)一度,她也似陶陶這么年輕。時間同我們開玩笑起來,有什么話好說。
陶陶低聲說:“外婆老埋怨這樣那樣,其實五十多歲像她,換了我都心足了?!?/p>
我白她一眼,“你以為五十歲很老?告訴你,并不如由此地到冥王星去那般遙遠(yuǎn),一晃眼就到了?!?/p>
陶陶不敢出聲,陶陶一定在想:連媽媽也老,開始為五十歲鋪路找借口。
我把筆記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
陶陶把飯菜捧出來,說著又是這個湯,咦,又是那個菜,鐘點女傭越發(fā)不像話了等等,一姐干嘛休假之類。
一幅天倫之樂。
我嘆口氣放下簿子,沒有男人的家庭能這么安樂算是少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