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瑪?shù)钠砬笠獜?fù)雜一些,他跪趴在地上,朝著拉薩的方向,念出了所有他知道的神佛的名稱,然后念了幾句他平時熟悉的經(jīng)咒,最后斬釘截鐵地說:“讓侵略者去死吧,佛。”
英國士兵死了。也許此前就已經(jīng)咽氣,但發(fā)現(xiàn)咽氣是在霞瑪汝本祈求完之后的幾秒鐘,祈求靈驗了,神佛勝利了。畢竟是西藏,佛法都是舉手之勞的法。而上帝,也許是厲害的,但他太遙遠,來不及趕到這里,佛法就已經(jīng)先入為主了。馬翁牧師惱恨地瞪著霞瑪汝本說:“惡魔,你請來了惡魔。”
葬禮在黃昏舉行。晚霞把溝谷里的林帶染濡成了金碧色,像是輝煌的殿堂交射著富麗的光芒。還有聲音,是晚風(fēng)走過森林的腳步聲。西藏的林風(fēng)吹奏著黑夜前的曲調(diào),寂寞地動蕩著,山山相連。
作為一個年輕的牧師,馬翁是第一次在教區(qū)和教民之外主持牧靈的彌撒,內(nèi)心的隆重和肅穆讓他忽略了沒有教堂、教民和唱詩班以及管風(fēng)琴的簡陋。他把自己的衛(wèi)隊集合起來,目測著四面奔涌的山脈說:“多么壯闊的教堂啊,還有你們,上帝的孩子,代表我們的祖國英格蘭來到了這里,漫無邊際。”
馬翁牧師意識到這個送別亡者的儀式其實也是感化生者的機會,就把禱詞用英語說一遍,再用藏語說一邊,試圖讓那些圍觀的異教西藏人至少明白上帝對生命的眷顧和對死亡的接納。他在風(fēng)中佇立,臉上充滿悲欣之色,聲音朗朗的:
“我們今天把這個人的死和我們大家連接在了一起,我們除了悲痛,還有喜悅和思念。為了人類的基督的身體和血,就是我們的身體和血,從我們受洗的那一天起,死亡和復(fù)活就時時召喚著我們。我們?yōu)橥稣咂矶\,同時也懇求上帝,讓我們在西藏的荒蠻之地,看到永生的希望和彌賽亞臨世的曙光。向圣父、圣子、圣靈感恩吧,我們曾經(jīng)在圣洗的水中得到了最初的追悔和幸福,皈依耶穌基督的榮耀在一瞬間成了靈魂再生的荊冠,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在追隨基督的日子里,都抱了到達永福天鄉(xiāng)的夢想。現(xiàn)在,這個人已經(jīng)走了,走進了我們所有人的追求和夢想,我們在此祝福他,并深情地為他送行。阿門。”
馬翁牧師親手點燃了權(quán)充蠟燭的樹枝。靈魂走向天國的時候,最初的一段路程總是幽黑恐怖的,需要光與火的引導(dǎo)。他用掛滿綠葉的樹枝向柳條編成的靈柩傾灑了來自谷溪的圣水,然后神情悲愴地把《福音書》覆在了靈柩上。風(fēng)、樹、草、山都是莊嚴的。莊嚴的氣氛也感染了圍觀的霞瑪汝本的人,他們鴉雀無聲,一個個面無表情。馬翁牧師驕傲地望著他們,好像能讓西藏人立定注目,就是上帝的勝利。
之后,安葬開始了,籠罩山谷的肅穆氣氛就此消散。西藏人中突然有人笑了,接著所有西藏人都笑起來。
霞瑪說:“愚人洋魔,連地里不能埋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