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翁牧師說:“既然你叫我牧師,就應(yīng)該知道我的責(zé)任?;蛟S他已經(jīng)死了,我必須代表上帝的仁慈送送這個來不及懺悔的人。”說著把繩索在一棵大樹上纏了一圈,交到衛(wèi)隊長手里。衛(wèi)隊長還是不同意,想拉住他。他毅然朝前走去,哧溜一聲順著坑壁下去了。
“感謝上帝,在荒涼的西藏,你讓這些野蠻人看到了基督恩救的曙光。”馬翁牧師居然找到了霞瑪汝本,他并沒有摔到坑底,在坑底依然深不可見的地方,他被荊叢草莽擋住了。“上帝的意志隨處可見,所有死里逃生的人,都是上帝的救助。”他一刻不停地嘮叨著上帝,用繩索把霞瑪汝本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接著就是起吊。衛(wèi)隊長和他的士兵們奮力拉著繩索,繩索幾乎要斷了,終于又沒斷。馬翁牧師說:“我在下面,上帝不會讓一個傳播福音的仆人就這樣死去。”
被吊出大坑的霞瑪汝本癱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他嚇得半死,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么。他的部下圍攏著他,問他在下面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地獄?他反感地瞪他們一眼,扭轉(zhuǎn)身子,表情復(fù)雜地望著馬翁牧師和他的衛(wèi)隊。
突然,霞瑪汝本大喊一聲:“不,不是上帝,是佛,佛啊,是佛救了我。”仿佛蓄積了許多年,他用喊聲送出了胸腹內(nèi)大團大團的氣霧,然后撲通跪下,磕起了頭。大概磕了一百個、兩百個、三百個,直磕得喘息不迭,一頭累趴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他起來,指著馬翁牧師說:“寒冷的高山上是不長白米的,快走吧,走到西藏外面去吧,走啊。”看馬翁牧師無動于衷,他撲過去,朝對方當(dāng)胸就是一拳。
不管是西藏人,還是英國人,不管是佛,還是上帝,都愣了:畢竟馬翁牧師冒著生命危險把他從大坑深處救了出來,怎么能翻臉不認(rèn)人呢?
霞瑪繼續(xù)揮著拳頭,仿佛在強調(diào):我就是要翻臉不認(rèn)人。
馬翁牧師連連后退。衛(wèi)隊長帶著幾個衛(wèi)兵沖過來擋在霞瑪前面。霞瑪汝本的人也沖了過去,撕住衛(wèi)兵就要打。
霞瑪大吼一聲:“誰讓你們動手了?趕他們走,這里是西藏,是佛的地方。”好像動了手就不算趕,不動手才算趕。
馬翁牧師小聲說:“上帝啊,你已經(jīng)看見了,他們是多么需要救贖的一群。”他看了看“吉兇善惡圖”,繼續(xù)上路。
還是先前的格局,馬翁牧師和衛(wèi)隊在前,霞瑪汝本一行在后。樹密草稠和對地坑的警惕使他們都沒有騎馬,走到下午就走不動了。
休息了一個晚上。翌日醒來,就要上路時,才意識到佛和上帝的較量越來越激烈,激烈到似乎已經(jīng)兩敗俱傷,誰都無力保佑自己的信民。馬翁牧師和霞瑪汝本幾乎同時倒下了。所有西藏人和英國人都倒下了。死神的爪子迅速勾住了他們的靈魂。他們兩眼空茫地看著天空。天空無比的晴朗明凈,沒有云,更沒有踏云而來的佛祖或上帝。也沒有風(fēng),沒有殊勝的怙主和救世的耶穌御風(fēng)而來的跡象。感情外露的西藏人包括霞瑪汝本都哭了。馬翁牧師沒有哭,但渾身的每一個細(xì)胞都是淚水飽滿的沮喪。
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生命和使命?他們有了共同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