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的宇宙進化論
攝影,是意識的高度集中。拉萊經(jīng)常使用的詞匯包括“擺脫常規(guī)束縛”“純粹”“集中”和“奇跡”,這些詞匯距離通常用于攝影史的學科語言相去甚遠,它們更接近于一種個人神秘主義。在他看來,攝影師不過是一個中介,他們所拍攝的畫面早已存在于宇宙間。拉萊在介紹他的第一本書《手中的取景框》(Elrectángulo en la mano,一本小詩集)的一段文字中寫到:“我能夠給予這個世界一個形狀,當感到神性與我產(chǎn)生共鳴的時候。”拉萊作為攝影師這一媒介,擔當了在精神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之間擺渡的船夫角色。其后,“贊美我主”(Alham du Lilah)如同禱語般被反復(fù)吟誦,滲透貫穿在他的作品之中。
在這里,我們直接遭遇了拉萊個人的宇宙進化論,也是他的攝影作品難以闡釋之處。解讀他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他的世界觀。在他看來,攝影并非通過精湛技巧,而要通過真切的洞察;并非與拍攝對象保持距離,而是微妙的融入。拉萊的風格更接近布拉塞,而非布列松。放棄了新聞攝影后,拉萊試圖進行一種純粹的攝影,一種擺脫了信息傳播負擔的攝影?!巴ㄟ^剝離主觀因素,愿我的作品終能達到完全的現(xiàn)實主義。”(禪悟)拉萊常常被稱為“拉丁美洲的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兩人的確都致力于在整合經(jīng)典紀實攝影傳統(tǒng)的同時,為內(nèi)心世界留下空間。兩人也都同樣在十分年輕的時候就放棄了新聞攝影,大步向前追尋心中認定更重要的東西,認為世俗的成功極其危險。他們采用同樣的方式拍攝倫敦,雖然
兩人的拍攝時間相差七年,但是據(jù)我所知,當拉萊于1958年前往倫敦的時候,并不曾看過弗蘭克的攝影作品。那一年,弗蘭克的《美國人》(TheAmeri cans)首次出版,也許拉萊于1959年在巴黎居留時曾經(jīng)看過這本書,不過拉萊本人從未提及。
拉萊是否從新聞攝影的工作中構(gòu)筑了自己的攝影視野?是否一定采用激進的方式才能達到“禪悟”?瑪格南期間的高產(chǎn),是否歸因于壓力?價值觀的沖突?還是某種需要?最終,拉萊選擇放棄攝影,投入繪畫和瑜伽。布列松曾經(jīng)將繪畫與攝影進行對比,稱繪畫為一種冥想和沉思,而攝影則是踩著獨特步點兒的舞蹈。對拉萊而言,攝影更安靜。決定性的瞬間既依靠眼睛,又涉及氣息。攝影不是“斷頭臺上瞬間落下的鍘刀”,而是一種呼吸。布列松長于操縱光影,捕捉轉(zhuǎn)瞬即逝的時機,而呈現(xiàn)在拉萊作品中的,則是石塊兒、人行道、古印加的圍墻、路邊的石基、碼頭,是流浪的人們露宿的街道。
拉萊將現(xiàn)實切割成片段,從不擔心有什么落在了取景框之外,更不懼怕大膽的對角線構(gòu)圖(如255、269頁),不懼怕圖像模糊,也不懼怕烈日直射或者光線暗淡。在他的作品中,石頭是重要并且一再出現(xiàn)的主題,是畫面中最堅實的基調(diào)。但是,拉萊的繪畫卻轉(zhuǎn)向了天空,那天空來自拉萊的窗口,也來自拉萊的內(nèi)心。歷經(jīng)流浪,名聲對拉萊而言已觸手可及,但他卻選擇歸根于深愛的故鄉(xiāng),傳其所學,記其所思,并向人類破壞地球的行為提出強烈警告。愿這位平和的流浪者所慮,能引起世人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