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完課回到家,德珍驚訝地發(fā)現(xiàn)花園的矮墻外堆著幾只五顏六色的書包,再往里頭瞧,有幾個孩子的身影。
進(jìn)了門,老爺子負(fù)手立在門廊上,威嚴(yán)地看著那幾個正在拔草的孩子,德珍忍不住偷笑一聲。那幾個孩子對爺爺怕得要緊,見德珍仿若救星降臨,一個個哭喪著小臉與德珍告狀爺爺是如何欺負(fù)他們的。
德珍好不容易打發(fā)走幾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提著點(diǎn)心走到爺爺身邊,“您又順手抓苦力替您干活,真是老奸巨猾?!?/p>
每到這個季節(jié),翻入岑家庭院偷花的孩子總是屢見不鮮,十次總有八次被老爺子抓個正著。老爺子是個惜花之人,誰摘了他的花誰就得替他干活,孩子家長上門求情也無濟(jì)于事,有幾次甚至連家長也一并被留下來拔草修枝。
岑家庭院是德珍奶奶留下的遺產(chǎn),爺爺自然十分珍惜。奶奶去世后,這個庭院曾在德珍大伯母手中發(fā)展成鼎盛。大伯母改嫁后,庭院荒了一兩年,后來都是黎闌在打理。
黎闌眼界未至,情致未煉,她雖是個少女,卻不喜精致,總是把花亂種,發(fā)不發(fā)芽也不管,只管施肥澆水,好在大伯母留下的輪廓還在,那些凌亂的植物竟也長成了如今的一片繁茂。
對于爺爺來說,一座庭院,三個女人,一個是他敬重的妻子,一個是他珍愛的兒媳,一個是他疼愛的孫女,這遺產(chǎn)本本該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到了黎闌這兒,竟是斷了。
“德珍啊,他們踩斷了那株坡地菊,你去救一救,看看還能不能活?!?/p>
“是角落那株嗎?”
爺爺點(diǎn)點(diǎn)頭。
德珍脫了外套擱在門廊木板上,捋高了袖子走去墻角,綠葉新長的菊株斷了好些,她從壁洞里摸出花剪,剪斷折斷的部分,將新枝插入松土里,澆了水,便收工了。
“你對園藝比黎闌還不上心?!睜敔斣u價道。
對此她并不否認(rèn),前年那花也被踩斷過一次,秋天的時候黎闌拍了照片給她,它竟開了一百多朵花。
既然黎闌當(dāng)初的隨意造就一方繁盛,那她也只好繼承黎闌的野趣自然了。就像爺爺說的那樣,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祖孫二人回了屋子,德珍攙著爺爺,“您不要再騙小孩子來替您干活了,庭院以后我會打理?!?/p>
岑潤藎走得緩慢,手杖點(diǎn)在地上聲音清亮,他笑說:“指望你嗎?你的心,比馬還野?!?/p>
“我是淑女啊,爺爺。”德珍強(qiáng)調(diào)。
“你是不是淑女,爺爺最有發(fā)言權(quán)。”
她笑嘻嘻地,“那我一半淑女一半狂野可以嗎?請把庭院交給我吧,爺爺?”
老爺子停住腳步,只給了兩個字,“不行?!?/p>
德珍看著爺爺從自己手心滑脫的手臂,張了張嘴巴,終于忍住沒問為什么。
論起來,這座庭院應(yīng)該是由這家的媳婦來繼承的,黎闌也只是替薰愛代勞,而德珍始終是要出嫁的女兒,如果可以,她當(dāng)然也不想越俎代庖惹爺爺不高興,可是蘸白和薰愛那么復(fù)雜,她要怎么做,才能圓這兩個人的局,讓這庭院再度百花怒放?
庭院的事雖然惹得爺爺有些不快,但德珍總能找到其他方法令他重現(xiàn)笑顏。
她的奶奶是個半路出道的雕塑家,算起來,奶奶還是爺爺?shù)膶W(xué)生,難得她天賦極佳,偶有作品問世,定會得到一番盛贊。德珍的記憶里沒有留下奶奶的太多影子,關(guān)于奶奶的事都是從她父親口中得悉,而爺爺一提起奶奶,心情就會變好。
“我以前聽爸爸說,你們打算和奶奶聯(lián)手建一座博物館,后來為什么沒有動工?要知道媽媽知道后家里彌漫了三天醋味呢。”
岑潤藎呵呵笑了一聲,“是有這么一回事,你伯伯你爸爸年輕的時候總是信誓旦旦,恨不得把地球推平了按他們的意思重新造一遍?!?/p>
“后來呢?”
“后來啊,他們出了國,見了世面,就不敢胡言亂語啦?!崩蠣斪诱UQ郏荒槈男?。
德珍也笑,博物館的事最后不了了之大概和眼界突然變開闊不無關(guān)系,不過德珍仍有些好奇,畢竟爸爸都沒說過要給媽媽造個博物館,哪怕媽媽醋勁大發(fā),爸爸也只是一句“最好的想法已用盡”打發(fā)了媽媽。今天提起這事,她倒想看看父親究竟傾盡了怎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