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偉民郎平巔峰對話
如果把30多年前，袁偉民率領的中國女排勇奪1981年世界杯冠軍、1982年世錦賽冠軍、1984年奧運會冠軍，實現(xiàn)“三連冠”，比喻為中國女排的第一巔峰。
那么，完全可以把郎平率領的中國女排勇奪2014年世錦賽亞軍、2015年世界杯冠軍、2016年奧運會冠軍，比喻為再創(chuàng)中國女排的巔峰。
里約奧運會，賽程安排如同往屆：觀眾喜愛的足、籃、排三大球決賽，都被列入尾聲，作為壓軸戲。
郎平率領的中國女排，一波三折，絕處逢生，殺出一條血路，榮登里約奧運冠軍殿堂。在中國奧運代表團總體成績不理想的情況下，女排姑娘奏響了凱旋而歸的最強音。
女排精神重燃神州，重振國人之心！
歡聚“上緣坊”
里約歸來，參加完代表團總結(jié)、中央領導接見、奧運精英港澳行等重要活動后，郎平把約請老教練袁偉民歡聚分享喜悅作為最急需做的一件事。時間定于9月4日中午，地點選在女排駐地訓練局運動員公寓旁的“上緣坊”餐廳。
在京的老女排隊員自然也都受到熱情邀請。
來得最早的是住得最遠的曹慧英，中國女排首屆老隊長，“拼命三郎”“鐵姑娘”，1981年世界杯、1982年世界錦標賽奪冠主力隊員。當年因攔網(wǎng)她的左手小拇指被打翻過去，永遠和無名指無法并攏。
李延軍來了，她是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1985年世界杯、1986年世錦賽中國女排冠軍隊員。她曾在關鍵比賽中“反式魚躍”救球，被留在老球迷的記憶中。她是在京老女排隊員中最年輕的隊員，如今剛退休。
陳亞瓊出人意料地也來了，她是1981年世界杯、1982年世界錦標賽奪冠的主力隊員。這次她剛巧由香港來北京治病，聞訊趕來。她也剛剛退休，香港好友自發(fā)舉行“陳亞瓊榮休之喜”聚會，出席者竟有600多人，亞瓊?cè)司壙梢娨话摺?/p>
不巧的是，孫晉芳回江蘇了，楊希在外地，梁艷因皮膚過敏、張蓉芳因事遺憾不能與會。
老教練發(fā)“紅包”
77歲的袁偉民仍然精氣神十足，與自己的隊員們在一起，依然像過去那樣，只要不是在球場上，他說起話來常常半真半假、風趣幽默，逗得隊員們摸不著頭腦。
那天見面，袁偉民一出現(xiàn)，大家就“袁頭”“袁頭”地叫起來。只見他笑嘻嘻地說：“好啊，好啊，女排奪冠，大家高興，我來給你們發(fā)紅包?！闭f著他從手提袋里拿出一個個大號信封，分送給郎平、曹慧英、陳亞瓊、李延軍……還剩下一摞，說是要分送給當天沒到現(xiàn)場的其他老隊員。郎平喜出望外，急于打開信封，袁偉民望著她，不緊不慢地說：“我可沒有錢給你們發(fā)獎金，只好以這樣的形式表示一下啰！”
原來，畢業(yè)于江南名校蘇州高中的袁偉民，從小喜好書法，退休后潛心習練，隊員們早就請他賜予墨寶，他總是說還沒練好，不肯出手，今天袁指導主動送字上門，把郎平和老隊員們樂開了花。
袁偉民給郎平和老女排隊員每人寫了兩幅字，一幅是“中華魂”，還有一幅是“福”字，題上了每個隊員的姓名，蓋上了“為國爭光”的紅印章。老教練袁偉民的內(nèi)心依然寄托著對每個隊員的關心和期望，希望她們在人生的道路上，無論面對成功、勝利、鮮花、掌聲，還是面對挫折、失敗、痛苦、眼淚……任何時候不忘中華魂，不忘為國爭光，都要經(jīng)得起各種考驗，不辜負國家的培養(yǎng)，不辜負全國人民對中國女排的支持和厚愛。
“拍照！拍照！”
現(xiàn)在的、當年的，新老中國女排教練郎平、袁偉民；當年的中國女排老隊員郎平、李延軍、曹慧英、陳亞瓊；不同的排列組合，合影留念，拍了一張又一張……
到“上緣坊”，是上輩子有緣??！因為是郎平請客，餐廳格外熱情，上了許多好菜，可誰都沒顧得上吃，只知道說啊說……
排球人聊排球，話題就像個跳動的排球，你一句我一句，妙語連珠；你一聲我一聲，笑聲朗朗。三個多小時的團聚，每個人都沉浸在對里約激戰(zhàn)的回味中，對往事的追憶中，興奮不已……
“拿不下來也要咬你幾口”
郎導和袁導聊得最多，大家聽得最來勁。
“里約你們小組預賽輸給荷蘭、塞爾維亞，落到小組第四后，給我打電話的人中，為你們擔心的多了起來，問我中國女排還有沒有戲？怕你們連獎牌都拿不著啦！”袁偉民說。
“我說，照我看這支隊伍還年輕，預賽自己還沒搞好，還沒完全放開打。對塞爾維亞，人家打瘋了，壓著我們打，我們的東西根本打不出來，兩個隊簡直不在一個檔次上??！下面就看她們怎么打巴西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工作做到位，調(diào)整好了，什么都別想，放開打，把水平都發(fā)揮出來，巴西要打贏這場球很難。巴西已志在必得，都看好她們會奪冠，加上是東道主，又是淘汰賽，壓力會很大，只要我們自己做好，完全放開打，就有機會！如果把巴西贏下來，半決賽、決賽乘勢而上，就有可能給你們抱回一個金杯哦！”哈哈，哈哈。袁偉民說來很得意，因為結(jié)果果然被自己言中。
“這場比賽，賽前我們做了多少工作啊，我跟隊員說現(xiàn)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放下一切，什么都別想，輕裝上陣，把自己的所有本事都拿出來！還有一條就是瞻前顧后、縮手縮腳，想贏怕輸，死路一條！”郎平說。
“我要求隊員不去想結(jié)果，只想如何打好每一個球，如果怕進不了前四，結(jié)果沒法交代，那我告訴你們，我們已經(jīng)死啦，還怕什么呀！我們是什么？我們是中國女排，中國女排就不能讓對手舒舒服服贏，拿不下來也要咬你幾口，想贏我們沒那么容易，水平發(fā)揮出來了還輸，大不了卷鋪蓋回北京！”講到這里，郎平有些激動。
隊員工作做通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在準備和巴西交戰(zhàn)前的訓練課上，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正如助理教練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所說：“那時候已經(jīng)談不上怕和不怕，之前隊員還會算計自己處在一個什么位置上，下一個對手可能是誰？但現(xiàn)在形勢一目了然，反而把精力都集中在技戰(zhàn)術的準備上去了?！?/p>
為年輕付學費
打大賽，發(fā)揮不正常，是年輕隊員的特點；打大賽，初生牛犢不怕虎，發(fā)揮好了，能打贏本來難以打贏的球，這也是年輕隊員的特點。郎平和袁偉民，一個坐鎮(zhèn)里約，一個在京觀賽，兩人相隔千山萬水，但英雄所見略同。在中國女排落到小組第四，處于最低谷的時候，大家都在擔心，有信心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但他倆依然把希望寄托在年輕隊員的發(fā)揮上，處險不驚。
8月13日早上，我曾給郎平發(fā)過一條微信：“郎：頂住！此刻最需要的是自信、凝聚力！你行，中國女排行！”當時她們已經(jīng)連輸兩場，敗給荷蘭、塞爾維亞，我很焦急?？蓮睦善搅ⅠR回我的微信中看，她很平靜：“謝謝管家的支持！我們隊要想成長必須經(jīng)歷這一關！”她看得很清楚，問題出在年輕上，因為年輕需要付學費，因為年輕還有希望。在頂級大賽中，教練員對運動員的把控，非一般教練所能，關鍵取決于教練員平時對每一個隊員的了解，以及運動員對教練員的信任程度。無疑，郎導的人格魅力為力挽狂瀾奠定了基礎。
“臨大事有靜氣”
過去很少當面表揚隊員的袁偉民，開始表揚郎平：“這次比賽，無論是輸球，還是贏球，我注意看電視上的你，還比較冷靜，沒有急，很不錯。”
“我也覺得很奇怪，幾場硬仗，比分都很接近，每次比賽結(jié)束，記者采訪時，都要問我緊張不緊張，我真沒覺得怎么緊張，因為比賽時，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每一個球上，尤其是落后時，總是在想啊想啊，試著用各種辦法來抓住轉(zhuǎn)機。”郎平回答說。
其實，郎導的這種沉著、冷靜也是在大賽中逐漸積淀起來的。就在一年前，2015年世界杯女排賽出征前，隊長惠若琪和其他兩名隊員突然因病和受傷不能前行，這飛來橫禍，如當頭一棒，把郎導打暈了。老教練袁偉民從報道和電視屏幕上發(fā)現(xiàn)郎平掉眼淚了，面對記者提問時她忍不住含淚謝絕。仗未打響，折兵在先，可想而知對郎導的打擊有多大。
袁偉民給郎平發(fā)去了一條短信：“切記：強者，總是在戰(zhàn)勝各種各樣的困難的征途上前進的。要記?。号R大事有靜氣——強者風范。你現(xiàn)在必須冷靜下來，并帶頭去做好大家的工作?！痹瑢У狞c撥，伴隨著郎導從困境中走出來。當郎導率領的中國女排艱難地第一次舉起金燦燦的世界杯獎杯時，郎導哭了，面對央視鏡頭她說出了心里話：“老教練袁導一直在默默地鼓勵我：作為強者，必須面對各種困難……”
從2015年日本世界杯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不斷超越自我的郎導，變得更加完美。里約比賽，無論爭抗如何激烈，即使是在大比分落后的情況下，我們看到郎導的表情依然淡定自若，暫停時她總會耐心地說：“慢慢來，不著急，一分一分拿……”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讓隊員看出我的情緒。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是要忍耐、要樂觀、要堅強，隊員們在看著我，我要用我的情緒感染她們、穩(wěn)定她們，這是一支正在作戰(zhàn)的隊伍，無論如何士氣不能丟、軍心不能散。而一個主教練就是一支隊伍的主心骨，作為一個主帥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體現(xiàn)在困難的時候，在運動員沒有發(fā)揮好的時候，巋然不動，以身作則，促使隊員保持氣勢，再接再厲?！崩蓪г诮邮懿稍L時如是說。
“你們拔掉了我多少根眉毛？”
郎平風趣地告訴老隊長曹慧英、老隊友陳亞瓊：“小組預賽，我們接連輸給荷蘭、塞爾維亞，我想起了1982年我們在秘魯打世界錦標賽，也是預賽意外失利，0∶3慘敗美國隊，導致后面比賽必須連打6場3∶0，才有可能拿冠軍，那么困難，那么難受，袁導還那么樂觀，從不唱歌的人，竟然哼起了蘇州小調(diào)來，哈哈哈哈……”
“是呀，是呀，那小調(diào)盡跑調(diào)，沒法聽，讓我們哭笑不得啊。還讓我們越是輸球越要抬起頭來走進體育館，折磨人啊，哈哈哈哈……”曹慧英回憶道。
“好啦，好啦，我把你們搞笑后，你們拔掉了我多少根眉毛??？多少根？”
“你編吧，編故事吧，我們什么時候拔過你的眉毛？我們只拔過你的白頭發(fā)，你不要搞錯哦！不信問小鄭?！崩善椒磫栐瑢Х蛉肃崪ⅰr空仿佛穿越到了30多年前……
“郎平，講真的，這次你的壓力比我1982年世錦賽時更大。我們那時出師不利，逼得后面比賽不僅都要贏，而且不能丟一局，是因為只有這樣贏得干脆，才能防止人家聯(lián)手整我們，拿不到冠軍，我們還不至于連獎牌也拿不到呀！你們這次落到小組第四，打巴西如果輸了，連獎牌也無緣，回北京啦！你扛住了，指揮用人也很到位，你行！”袁偉民說的是真心話。
“袁導，我可是你最后一個堅守在排球一線的關門弟子哦，咱要為你爭氣??！”這也是郎平的真心話。
“磨煉保持‘恒溫’的意志”
當運動員時，郎平佩服袁導；當教練后，郎導依然佩服老教練袁導。1995年年初，時任國家體委副主任、中國排協(xié)主席的袁偉民，召喚郎平回國執(zhí)教，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里，郎導就把低谷中的中國女排帶入世界勁旅之列，一舉奪得亞特蘭大奧運會銀牌。國際排聯(lián)第一次破例把“世界最佳教練員”授予銀牌隊教練郎平。按慣例此殊榮都屬于冠軍隊的教練。
1999年，辭去中國女排主教練職務后，郎平與女作家陸星兒合作完成了她人生中的另一件大事：撰寫《激情歲月——郎平自傳》。在這部著作中，有一章節(jié)題為“袁偉民影響了我的一生”，文中寫道：“我大概就是這個脾氣，人家說，事不過三，我一般是‘事不過一’，失敗難免，但我絕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失敗的道路上走下去。這20年，對我最大的打擊、最大的壓力，就是輸球的失敗。當然，對我最大的考驗、最大的磨煉，也是輸球的失敗。失敗是一根靈敏度最高的體溫表，一般人都容易在失敗以后犯‘冷熱病’，可我們打世界比賽，真是冷不得熱不得。我最佩服袁指導有一種‘恒溫’的意志，不管敗到哪個地步，他那根‘體溫表’的水銀柱都保證一動不動?！?/p>
“轉(zhuǎn)眼20年過去了，我與中國女排有著整整20年的不解之緣。這20年，我經(jīng)歷了很多，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大家說我是英雄，但我心里一直很平靜、很平常，我在我的領域里成功了，但成功的因素很多，不完全是我個人的努力，如果沒碰到袁指導，如果沒碰到那個年代，如果沒碰到這樣一撥爭氣的隊員，我也不會是今天的我，是所有因素綜合到一起，才有我的一切?！?/p>
今日，與老教練、老女排隊員一起聚會，談笑風生的郎平，讓我看到：15年前她自傳中的初衷未變，對老教練、老隊員的感情依舊。她師承袁導，感恩袁導，更可貴的是，今日郎導傳承袁導、傳承老女排精神，并沒有停留在原點，孜孜不倦地學習，腳踏實地地付出，永不言敗地超越，是她率領中國女排再創(chuàng)巔峰的基礎和靈魂！
價值取向悄然變化
56歲的郎平，名副其實擁有排球人生。她13歲開始學打排球，16歲進北京青年隊，18歲入選中國女排。從1981年到1985年，作為中國女排主攻手四次贏得世界冠軍，實現(xiàn)四連冠。1986年她協(xié)同張蓉芳執(zhí)教中國女排，奪得第十屆世界女排錦標賽冠軍。退役之后，1987年至1989年，她自費赴美國留學。1989年至1991年，為賺取學費她赴意大利摩德納俱樂部打球。1991年至1993年，在美國新墨西哥大學攻讀體育管理碩士學位。1994年，任八佰伴世界明星隊主教練。
1995年，郎平被召回國執(zhí)教中國女排時，人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些年在境外學習、打球、執(zhí)教的郎平，有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她的國際視野，使她在訓練手段、隊伍管理、指揮藝術上開始具有國際風范。進入新世紀，郎平又回到美國，幾年后，我發(fā)現(xiàn)在不同文化的熏陶下，郎平的價值取向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這可以從她后來的幾次抉擇中看到，這種價值取向，是她邁向成功的階梯。
為排球而生的郎平，骨子里浸透著排球基因。1999年辭去中國女排主教練，回到美國后，她依然關注著排球，敏銳地捕捉著在排球方面還可以提高的、還可以實現(xiàn)價值的機會。于是，就有了2002年她離美赴意大利，執(zhí)教摩德納女子職業(yè)排球俱樂部隊，將這支成立27年沒得過全國冠軍的隊伍帶到了奪得意大利聯(lián)賽和杯賽雙料冠軍的領獎臺。于是，就有了2008年，她率美國國家隊打回北京，贏得了北京奧運會亞軍。
擔心葬送好名聲
人生抉擇并非易事，困難的抉擇常常伴隨著不確定性，甚至風險。
2004年雅典奧運會結(jié)束后不久，我接到郎平從境外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美國排協(xié)要聘她出任美國女排主教練，想聽聽我的意見。
那時我還沒有離任，還在中國奧委會、排協(xié)官員的位置上。雖然我和郎平從未有過直接的上下級關系，但是郎平早在北京隊時，我作為《新體育》記者就開始寫她，可以說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多年的接觸我們早已成了好朋友，她信任我，叫我管家。有關她的事，我很關心，不過我從來只發(fā)表好友之見，沒有官方色彩。
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在電話中，我首先反問郎平：“你自己是什么態(tài)度呢？”她說她還沒決定，但是很想去，不想放棄這次機會，主要覺得自己長期漂泊在外，對女兒虧欠太多，浪浪正進入青春期，許多事情她爸爸照顧起來不方便，很需要母親的陪伴。同時她也告訴我，美國排協(xié)給出的報酬非常優(yōu)厚，從工資、住房、汽車到休假、國際旅行，很有吸引力。
電話中郎平也談到，現(xiàn)在中國女排剛拿奧運冠軍，正處于巔峰期，美國女排馬上“大換血”，如果倒過來，中國女排正在低谷，美國女排處于上升期，她不會去美國隊執(zhí)教。我說，按照你的性格，要干這件事就一定會把事情做到最好，在你的調(diào)教下，美國女排肯定會越來越好，毫無疑問美國排協(xié)聘你也是瞄準著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到時候你帶著美國隊打回北京，還要跟中國女排隔網(wǎng)相爭，那可怎么辦呀？當時，就我對國內(nèi)開放程度的理解，首先考慮的是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一時想不清楚的是，作為一個母親，我非常理解郎平，很想讓她抓住這個機會，起碼在幾年內(nèi)，她可以穩(wěn)定在居住地，既陪女兒又繼續(xù)干自己喜歡的排球。可是作為她的好朋友，我又很怕她走錯這一步，為此葬送掉自己的好名聲。最后，我在電話中沒有明確表示行還是不行，只是提出了一個問題，建議她在拍板抉擇前再思考一下：自己打算下半輩子在境外還是境內(nèi)度過。
郎平還希望我?guī)退龔膫?cè)面征求一下袁偉民指導的意見，以及排球界其他朋友的看法。聽完電話后，那些天我心里一直很糾結(jié)，我沒有幫郎平去打聽袁偉民和其他人的想法，我覺得郎平已是體制外的人了，不存在請示領導的問題，雖然郎平很尊重袁導，想聽聽他的意見，但這事也可能會為難袁導。我沒有給郎平回電話，只想默默等待，讓郎平自己決定這件事。
“真不知該怎么走出體育館”
郎平要執(zhí)教美國女排的消息終于傳開了，中央電視臺作為重大新聞，由《東方時空·時空連線》越洋采訪郎平，郎平回答得很好，說出了心里話，似乎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理解?！爸卮笮侣劇睕]有掀起軒然大波，我為郎平揪著的心暫時放下了。
也許是美國女排遠在大洋彼岸，也許是郎平的江湖地位，決定了大多數(shù)球迷對她的所為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反感，輿論基本沒有異議，但也并非風平浪靜，某報載文暗指郎平異國執(zhí)教似“叛徒行為”……
我為郎平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按髶Q血”后的美國女排，在主教練郎平的調(diào)教下，年輕隊員進步神速，隊伍日新月異，不僅贏得了北京奧運會入場券，還打進了半決賽。2008年8月15日晚，中美女排之戰(zhàn)即將打響。陳忠和帶領的中國女排與郎平帶領的美國女排為爭奪決賽權(quán)一比高下。這天中午，我遇見郎平，聊起晚上的比賽，我緊張得不知說什么好，她卻笑嘻嘻地說：“管家，今晚中國女排一個小時就能解決問題！”看她的表情非常超脫。在她看來，美國隊的整體實力和經(jīng)驗，都還不如中國隊，她們該好好向中國隊學習。她完全沒有想到，晚上的比賽美國隊的年輕隊員個個“打瘋了”，加上中國隊作為東道主也許有些壓力，這場比賽竟然被美國隊拿下了。
對這個結(jié)果，郎平?jīng)]有思想準備。賽后我和她通電話，她顯得很激動，倒不是因為美國隊贏球了，而是因為這樣的比賽結(jié)果，她還能被觀眾和記者理解，她深深感動。她說：“比賽結(jié)束后，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走出體育館，可是，沒想到從比賽地回到奧運村，無論是在場館出口處，還是進村安檢、步入混合區(qū)時，那些球迷、觀眾、記者都沖著我喊，‘郎平，比賽真精彩’，‘郎平，打得好’，‘郎平，加油！’‘我們永遠喜歡你！’沒有人指責我為什么要贏中國隊，相反都是贊揚和祝賀，我太感動了，太感激大家的理解了?！?/p>
這場被媒體稱為中美女排“和平大戰(zhàn)”的央視直播，吸引了2.4億中國電視觀眾的目光，賽后沒有人埋怨郎平，埋怨陳忠和，埋怨中國女排。時代變了，人們的觀念和心態(tài)也越來越多元化了，正如一位熱愛女排的網(wǎng)民所說：“以寬容的心態(tài)和國際化的眼光來分析衡量，退役運動員或教練員赴海外尋求發(fā)展乃至回過頭來成為我們的對手，不是什么壞事，不要因狹隘的民族主義為其貼上標簽。出去也好，回來也好，都僅僅是個人對生活的選擇而已。體育無疆界，我們的心，也不該有太多的邊界！”
現(xiàn)在回想起當年郎平所作出的一個又一個抉擇，不能不佩服她敏銳捕捉機遇的眼力，以及敢于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勇氣。
職業(yè)精神最亮麗的閃光點
如果說當運動員時的郎平，執(zhí)著追求排球，是為事業(yè)而奮斗，那么執(zhí)教以后的郎導，則更多地把排球看作一份工作，一種職業(yè)。郎導對女排精神的傳承集中展現(xiàn)在她的職業(yè)精神上，而專業(yè)技能和科學管理則是郎平職業(yè)精神中最亮麗的閃光點。
2013年4月15日，郎平出現(xiàn)在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一樓會議室，國家女排主教練競聘現(xiàn)場。
即將上任的中國女排主教練面對的形勢是：2004年陳忠和率領的中國女排奪得雅典奧運會冠軍，經(jīng)歷了“黃金一代”的輝煌之后，逐跌低谷——2012年倫敦奧運會第五名，亞洲杯不敵泰國，痛失亞洲冠軍，中國女排實力日趨衰弱。
從2013年3月底中國排協(xié)向郎平發(fā)出邀請，到4月15日參加競聘，這半個月里，職業(yè)的召喚和嚴峻的現(xiàn)實，使郎平舉棋不定、備受煎熬。她很清楚，這次回來競聘，與第一次被召回執(zhí)教不可同日而語。那時她還沒有主教練經(jīng)驗，心里沒底，這次她的自我感覺是自身條件已具備，關鍵看客觀條件能提供到什么程度。作為一份以創(chuàng)造世界先進水平為目標的職業(yè)，受聘前，她必須審慎從事，全面細致地搞清楚，她能否最大限度地全方位整合優(yōu)質(zhì)資源，為實現(xiàn)目標創(chuàng)造最佳條件。
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溝通、交流、磨合，中國排協(xié)的誠意和承諾，終于打動了郎平。這個承諾包括：對女排選人用人的絕對話語權(quán)、搭建復合型教練康復團隊、打造女排大國家隊模式，甚至包括全國聯(lián)賽相關問題等。排管中心全盤接受，并表示全力提供人財物方面的支持?？梢哉f，客觀條件已完全具備，就看郎平如何履行合同，兌現(xiàn)承諾了。
2013年9月，郎平上任五個月迎來了第一次“小考”——征戰(zhàn)當年的亞洲錦標賽。這支中國女排交出的答卷是獲得第四名，回到了中國女排歷史上最差成績。這讓郎平清醒地看到，老隊員的潛力已被挖盡，快速培養(yǎng)新人已成為當務之急。
郎平求“新”若渴，各省、市大力支持，年輕選手脫穎而出，點燃了全隊的希望，一顆顆新星冉冉升起：2013年，19歲的河南姑娘朱婷，身高1米95；2014年，17歲的江蘇姑娘袁心玥，身高1米99；2015年，18歲的江蘇姑娘張常寧，身高1米95。2016年，里約奧運會首次參賽的新人占2/3，而且全都是清一色身高超人的年輕小將，完全符合當今排壇女子排球項目“高大化”“男子化”的發(fā)展趨勢。排球規(guī)則的改變，網(wǎng)上爭奪的白熱化，預示著沒有高度就沒有優(yōu)勢，這也是目前這支中國女排能夠與歐美強隊爭霸的“殺手锏”。
“我不能像袁導練我那么練朱婷”
朱婷日趨成熟，而且心理素質(zhì)較好，比賽中發(fā)揮穩(wěn)定，很少失誤。從2013年到2015年每次大賽，幾乎每場比賽她個人得分都名列全隊之首，2015年世界杯賽朱婷一人獨得141分，僅攔網(wǎng)就得25分，里約奧運8場球，朱婷共得179分，平均每場得22分以上，進入淘汰賽后的三場關鍵比賽，每場她都是得分王，決賽她一人獨得25分，被戲稱為“得分機器”，是中國女排兩次奪取世界冠軍的頭號功臣，是國際排壇公認、當之無愧的世界最有價值女排運動員（MVP）。曾任中國女排主教練的陳忠和對記者說：“當年日本有人說，郎平是60年一遇的選手，我可以這么說，朱婷是100年才出一個的好苗子?！彼齻儌z都是具有排球天賦的天才運動員。但是，如果沒有當年袁導、今日郎導的慧眼識人和悉心培養(yǎng)，哪有世界最優(yōu)秀運動員郎平和最有價值運動員（MVP）朱婷的出現(xiàn)？
袁偉民問郎平：“你還記得當年我怎么練你的嗎？每周六天上下午訓練，有四天課后你都被安排留下來加練，有時還要叫其他老隊員陪著你練，不這么練，你的技術能那么全面嗎？”
里約奧運會上有記者問郎平：“你覺得現(xiàn)在的朱婷的技術水平是否已經(jīng)超過當年的你？”郎平回答說：“時代不同了，不能這么比。但是在一傳和防守上，可能我比她還好一些。”
郎平告訴我：“我怎么能忘記袁導是怎么練我的呢，可我不能像袁導練我那樣去練朱婷?！?/p>
出生在普通農(nóng)民、多子女家庭的朱婷從小營養(yǎng)不良，瘦如竹竿。她13歲開始接觸排球，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就進省隊、國家隊，從身體素質(zhì)到技術都很單薄。剛進國家隊，稍一練她就臉色發(fā)白，頭暈想吐，頭一兩年郎導都不太敢給她上運動量。為了給她補充營養(yǎng)，郎導從美國給她帶蛋白粉，讓她長肌肉、增體重，配合針對性的體能訓練，身體素質(zhì)明顯提高。郎導親自帶她練一傳、防守和后排進攻。因為朱婷在省隊只管進攻不需要防守，所以一傳、防守基本不會。排球是一項必須攻防全面的運動，否則前排得分，后排失分，得不償失。經(jīng)過郎導一年多的調(diào)教，在2014年世錦賽上，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令郎導驚喜：6進4打巴西隊時，朱婷接22個一傳，19個到位。
嫩竹扁擔挑起了千斤重擔。郎導錘煉朱婷，既運用了當年自己接受袁導訓練時的體會，又結(jié)合了她在歐美等世界一流球隊執(zhí)教時積淀的經(jīng)驗。在對年輕選手運動量的把控方面，她有計劃地強化融入專項體能訓練及康復保障。
盡量減少隊員受傷的概率
郎平為國家女排配備了強大的保障團隊，有從境外請來的體能師、康復師、運動訓練師，以及中國隊原本就有的隊醫(yī)。體能師拉爾森來自美國，郎導交給他的首要任務是盡量減少隊員受傷的概率。她要求醫(yī)生和康復師對每一個隊員的身體情況做細致的醫(yī)學測試，然后根據(jù)指標為每個人定制體能訓練康復計劃。據(jù)拉爾森向媒體介紹，“中國隊一上午就要練三四個小時，下午還要練，而且是一周7天持續(xù)訓練。在這種高強度的訓練模式下，讓隊員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tài)并不容易。但好在隊里的運動員們風險意識都在增強。比如朱婷，在日復一日揮臂扣球的訓練中，她的肩膀非常容易受傷，但她對此反應非?？?，稍有不適就會馬上向教練員反饋，及時換到我這里進行治療，因此她始終保持了很好的競技狀態(tài)。要知道，很多運動員對一點點身體異常不會十分敏感，然而再練下去就可能會受傷?！?/p>
在訓練中，郎平如果發(fā)現(xiàn)某個隊員的體能需要改善，她會果斷地把隊員交給拉爾森，之后就完全尊重體能師的專業(yè)能力。拉爾森說，“和其他隊伍的教練相比，郎平更了解體能訓練的專業(yè)性，一個隊員體能如何、是否適合上場比賽、該如何訓練加強體能的哪些部分，郎平完全聽從我的意見。”
2015年世界杯賽，在對韓國隊的比賽中朱婷扭傷腳被換下場，讓觀眾著實緊張了一把，被迅速換下場的朱婷，由兩名康復師輪流幫她治療，經(jīng)一天調(diào)整，根據(jù)幾項數(shù)據(jù)指標判斷她腳傷已康復，僅錯過一場球，朱婷又戰(zhàn)斗在賽場，為最終奪冠再立新功。
人們記憶猶新的是：10多年前，“黃金一代”新秀趙蕊蕊同樣在比賽中扭傷，經(jīng)過半年康復治療，重返賽場，再度受傷，不得不提前結(jié)束運動生涯。在那些年代，主教練不可能具備強大的保障團隊，有的運動員就有可能為受傷付出代價。
比的是教練駕馭隊伍的能力
隨著現(xiàn)代化體育運動的發(fā)展，像足、籃、排這樣的集體項目，是綜合實力的較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的是主教練對自己隊伍的駕馭能力。郎平憑借自己在歐、美、亞世界一流球隊多年的執(zhí)教經(jīng)驗，吸取東西方文化精華，博采眾家之長，以及女性教練特有的細膩，在科學管理隊伍上獨樹一幟。
無論是在境外執(zhí)教，還是在國內(nèi)執(zhí)教，郎導作為主教練，管理隊伍的科學性主要體現(xiàn)在因人而異的人性化管理上。團隊精神是集體項目的靈魂，在任何地方排球教練都要講團隊精神。郎平說，由于價值觀不同，在美國有的隊員會直接找主教練問：請你告訴我，我為什么不能打主力？因為她要實現(xiàn)自我價值呀！那么，你就要尋找她能夠接受的方式去和她談團隊精神，談個人在團隊中的位置和作用。在中國執(zhí)教，也許你會發(fā)現(xiàn)更多的運動員非常聽話，但難以建立起自信心。所以，從訓練、比賽到生活，郎導總是采取以鼓勵為主的方式，培養(yǎng)運動員的自信心。
當年家喻戶曉的袁導，人們在電視中看到的他總是鎮(zhèn)定自若、面無表情，給人的印象是“不會笑的嚴師”；今日在電視中看到，暫停時的郎平總是在鼓勵隊員：行，不錯，別急！訓練中她常會對隊員說，你是最棒的，但我希望你在哪些哪些方面做得更好。嚴師袁導，慈母郎導，雖然外表不同，但他們都具有內(nèi)在的睿智和令隊員信服的人格，這才是他們真正的魅力所在，才是他們能夠駕馭自己隊伍的力量所在。
三位奧運冠軍主教練都有神來之筆
排球比賽有它自身的規(guī)律，攻防轉(zhuǎn)換瞬息萬變，誰掌握主動，誰就能先聲奪人，尤其是比分落后處于被動時，用人出其不意，常常能贏得轉(zhuǎn)機，甚至力挽狂瀾。袁偉民贊揚郎平在中巴生死之戰(zhàn)關鍵時刻果斷換上劉曉彤，及時扭轉(zhuǎn)被動，打開局面，為最終取勝創(chuàng)造了條件。
中國女排里約奪冠后，新華社記者采訪陳忠和，問：“從袁偉民到您，再到郎平，您覺得三位奧運冠軍主帥的共同特點是什么？”陳忠和回答：“我和郎平都是袁偉民的學生，我們繼承了很多袁指導的訓練方法和管理理念，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袁偉民執(zhí)教時有一種威懾力，平時和藹可親，訓練場上他的氣場會讓人感到害怕。郎平有多年在海外的學習和執(zhí)教經(jīng)歷，帶來了國際上很多先進的訓練理念、科技應用、管理經(jīng)驗，但在訓練把握上也是非常嚴厲的?！?/p>
說來也巧，袁導、陳導、郎導三位奧運冠軍主教練，在三屆奧運會奪冠關鍵時刻，換人上都有神來之筆。洛杉磯奧運會小組預賽，中國隊輸給了美國隊，決賽關鍵時刻，袁偉民兩次換侯玉珠發(fā)球，直接得分，奠定了3∶0完勝美國隊；雅典奧運會，中國女排在對俄羅斯的決賽中，先輸兩局，危難之時，陳忠和換上了張越紅扭轉(zhuǎn)局勢，最終3∶2反敗為勝；里約奧運會，中巴之戰(zhàn)，首局中國隊以15∶25大比分落敗，第二局開始形勢依然嚴峻，郎導果斷換上了劉曉彤。只見曉彤神勇扣殺，進攻、攔網(wǎng)連連得手，瞬間激發(fā)了場上士氣，雙方比分交替上升，中國隊死咬不放，最后以25∶23扳回關鍵一局，后面三局曉彤均為首發(fā)，她進攻19次得9分，中國隊以兩分優(yōu)勢險勝對手，曉彤的出色發(fā)揮，為中國隊殺進決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郎導告訴袁導，劉曉彤有實力，但是不自信，比賽常常不敢發(fā)揮。打巴西之前，這位已被邊緣化的主攻替補競技狀態(tài)也一直不好，上場機會不多，為了幫助她建立信心，郎平做了許多工作，不斷鼓勵她，使曉彤感到教練非常信任她。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打巴西要起用曉彤，是郎平早就想好的一步棋，因為曉彤過去沒有和巴西隊交過手，巴西隊不了解她，她對巴西隊也沒有畏懼感。曉彤終于被郎導激活了，一舉成為不負眾望的奇兵，創(chuàng)建奇功。中國隊和巴西隊8年來19次交鋒，18次敗北，這次取得了歷史性勝利。
只有中國能實現(xiàn)
郎平成功了，中國排協(xié)成功了。雙方通過順利履行合同，兌現(xiàn)承諾，共同為中國女排取得歷史性勝利作出了貢獻。
托舉起這金光閃閃奧運金杯的，不僅僅是參加里約征戰(zhàn)的12名女排姑娘，還應該有入圍“大國家隊”名單的每一個隊員，還應該有整個復合型教練團隊，以及龐大保障團隊的每一個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中國女排的勝利，也是中國體育融舉國體制、市場經(jīng)濟兩種優(yōu)勢為一體的改革嘗試。
郎平接手國家隊，提出了“大國家隊”理念。
2013年是備戰(zhàn)里約奧運的第一年，為了考察更多的球員，郎平先后組織四次集訓，在全國范圍大撒網(wǎng)挑選隊員，調(diào)動隊員30多人，每個位置基本保持了3到4人在競爭。
2014年郎平開出的大國家隊名單為27人，9月世錦賽、10月亞洲杯亞運會，中國女排兵分兩路作戰(zhàn)。
2015年備戰(zhàn)世界杯，國家隊集訓名單仍然為26人，在聯(lián)賽中有突出表現(xiàn)的年輕隊員，幾乎都被郎平招進過大國家隊。
2016年里約奧運會，備戰(zhàn)周期更長，參加集訓人員更多，直到出征里約前幾天才正式公布國家隊名單。
郎導執(zhí)教中國女排期間，她想調(diào)哪個隊員就調(diào)哪個隊員，運動員都向往入圍大國家隊，各省市體育局也全力支持，郎導一呼百應，各方一路綠燈。這是中國特色全國一盤棋、舉國體制所能，也是郎平個人魅力所為。這是世界上任何國家和地區(qū)代表隊難以做到的，也只有在中國能夠?qū)崿F(xiàn)。曾經(jīng)和郎導一起在美國隊執(zhí)教的一位教練說：“2005年世界杯賽前，美國國家隊馬上就要出發(fā)了，主力二傳博格突然說不想?yún)⒓颖荣?，也不說具體原因。盡管美國排協(xié)也不太高興，但還是尊重隊員的決定。結(jié)果那次比賽美國隊因沒有二傳手，只得臨時將打其他位置的一名隊員頂替打二傳，成績當然不好?！边@種事情絕不可能發(fā)生在中國，國家隊隊員怎么可能臨陣棄賽呢？可是在美國并不奇怪，因為美國文化就是個人意志最大化的文化。
與組建“大國家隊”理念相配套的是，組建復合型保障團隊。郎平全面整合優(yōu)質(zhì)資源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據(jù)中國女排教練組成員向媒體介紹說：“從大構(gòu)架來說，團隊由一位體能師、兩位康復師、兩位國內(nèi)的隊醫(yī)，以及一位不跟隊的專門做手術的大夫組成，另外還有兩位陪打教練同時兼任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視頻分析人員。教練組有12位從各省、市抽調(diào)來的助理教練，根據(jù)不同的位置分為主攻組、二傳組、接應組、六人組等?！?/p>
配備如此龐大的復合型保障團隊，不是郎平首創(chuàng)，而是目前世界一流強隊的先進做法。但是，這種配置需要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在世界大賽中，我們看到昔日獨占鰲頭的古巴女排、俄羅斯女排，她們的教練配置受經(jīng)濟條件的限制，依然比較單薄，這也是她們現(xiàn)在難以保持世界領先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國女排如果僅依靠體制內(nèi)的國家財政撥款，同樣不具備配備復合型保障團隊的經(jīng)濟條件。這次郎平執(zhí)教的中國女排之所以能夠?qū)崿F(xiàn)這樣的配置，那是因為中國排協(xié)破例網(wǎng)開一面，除千方百計擠出給女排的經(jīng)費外，還將企業(yè)給予中國女排的贊助也留作隊內(nèi)支出，當然也因為郎平的個人魅力，使企業(yè)愿意贊助郎平執(zhí)教的中國女排。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郎平是既得益于舉國體制，又受益于市場經(jīng)濟的“福將”，她所擁有的得天獨厚條件難以復制，這使包括乒乓球、羽毛球在內(nèi)的其他運動項目的教練羨慕不已。
巔峰之后，路在何方？
中國體育改革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任何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都不可取。將郎平執(zhí)教中國女排的成功，簡單歸之于“女排精神”的產(chǎn)物、沖破舊體制的產(chǎn)物、市場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個人魅力的產(chǎn)物，都有局限性和片面性。
袁偉民說，在他看來，郎平的“大國家隊”理念也有不得已而為之的一面，因為她接手時的國家隊備戰(zhàn)里約奧運會僅剩三年，不得不采取特殊手段。國家隊隊員來自各省市，從目前中國排球運動的實際出發(fā)，如果長期采取大國家隊集訓，大面積抽調(diào)省市骨干隊員，必然影響地方隊、俱樂部隊的訓練和發(fā)展，如果全國聯(lián)賽或者深化改革后的職業(yè)聯(lián)賽還需為國家隊每年完成各種比賽任務讓路，那么必然不利于中國排球運動的發(fā)展，也不利于排球產(chǎn)業(yè)持續(xù)、健康發(fā)展。
幾十年來，美國女排始終保持名列世界前茅的水平，上下起伏不大，緣于她們扎根于校園排球，人才輩出，許多大學設有獎學金吸引著廣大青少年參與到排球運動中來。意大利、土耳其等國，國家排球隊水平并非始終保持世界先進水平，但他們成熟的職業(yè)排球聯(lián)賽，吸引全世界一流高手云集，有力推動當?shù)嘏徘蜻\動開展，一個小城就有100多支排球隊。郎導介紹朱婷加盟的瓦基弗銀行隊是目前世界職業(yè)排壇水平最高的俱樂部隊之一，土耳其職業(yè)聯(lián)賽被譽為“排壇NBA”。商業(yè)化動力機制給職業(yè)聯(lián)賽注入了強心劑，使排球運動和排球產(chǎn)業(yè)相得益彰蓬勃發(fā)展。在歐美不少國家，排球運動真正成為了國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快樂運動。
光芒之下，中國排球需要冷靜的思考。
從1981年中國女排首次奪冠算起，35年間9次贏得世界冠軍，女排精神一次次振奮國人之心，已經(jīng)形成了由幾代人構(gòu)成的、具有“女排情節(jié)”的龐大群眾基礎。然而，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為什么我國參與打排球的專業(yè)、業(yè)余運動員不見增長反而日趨衰減？為什么現(xiàn)在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參與校園排球的人數(shù)比例，甚至低于五六十年代？為什么中國女子排球是世界水平，而職業(yè)排球聯(lián)賽卻至今難產(chǎn)？中國排球市場化、商業(yè)化的程度為什么還遜于中國足球、中國籃球？……
35年女排路，時起時伏，有成有敗，究其原因：成功，離不開一代又一代脫穎而出為國爭光頑強拼搏的女排姑娘及其教練；失敗，其根本原因則是至今還沒有形成適合中國國情、真正有利于推動排球運動和排球產(chǎn)業(yè)良性發(fā)展的體制和機制，從而一再錯失本可以乘勢而上、加快發(fā)展的機遇。
嚴峻現(xiàn)實，呼喚改革。校園排球、職業(yè)聯(lián)賽是邁向巔峰的塔座基石，盡快改變大球小眾、精英排球的現(xiàn)狀，順應排球發(fā)展規(guī)律大膽改革，才能真正抓住機遇推動中國排球健康持續(xù)發(fā)展。
巔峰之后，中國排球路在何方？亟須我們廣開言路，深入探究，找準雄踞巔峰的根基。讓排球這項非常適合中國文化、中國人種的運動，在國民中真正得到普及和提高，從精神到物質(zhì)全面享受排球運動的快樂。
何慧嫻
2016年9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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