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里我追尋著你
從仁川轉(zhuǎn)機,直飛紐約肯尼迪機場。
機艙里,人的裝束和氣質(zhì)像去市郊。
腦海中漾起一支熟悉的旋律:
千萬里我追尋著你
可是你卻并不在意
你不像是在我夢里
在夢里你是我的唯一
九年前去紐約,我與普通游客一樣,在時代廣場、雙子座廢墟、聯(lián)合國大廈旗桿下拍照、瀏覽,然后,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也不撣去一粒塵埃。它們,還站在淘金人和恐怖分子關(guān)注的目光里,我呢,回到萬里之遙的家中,繼續(xù)做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從沒想過,此生會和“英格力士”的紐約有什么“唯一”聯(lián)系。
當(dāng)張世功說,康家在華爾街有房子,“你可以住在那兒,也可以住上州的別墅”,我的感覺單純極了:瞧,這是個圓了美國夢的人家。
2006年作者在紐約華爾街。
康先生曾經(jīng)告訴我,他太太鄒陵早他十年從臺灣去美國,而他,是在臺灣交大畢業(yè)后,于1969年遵從父命到美利堅攻讀碩士……好多地方,我們兩家人有共同點,籍貫(我和他們夫婦都生在四川),年齡,家庭結(jié)構(gòu)。所以我不用擔(dān)心語言障礙、生活習(xí)慣。在“伊妹兒”里,康先生談?wù)撟疃嗟?,是他的病兒子康培——一個在醫(yī)學(xué)史上,找不到治愈先例的四種心臟病法洛四聯(lián)癥患者。
從“活不過兩周歲”的診斷,到“逃離”紐約久居鄉(xiāng)下寫出九本科幻小說,康培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死神追逐者。
“能說一說38年里,他有過怎樣的親情、友情、愛情?”我向他的父親提前索要故事線索。康先生發(fā)來一個脈絡(luò)清晰的附件,五部分37章。雖是一句話目錄,但已讓我驚詫不已:
“9·11”預(yù)言成真,遁山逃亡,回頭是岸……病人康培,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演繹他的人生?作家康培,用一個什么樣的大腦承載他的靈感?
我的好奇心被一封封“伊妹兒”點燃。
此刻,機艙內(nèi)燈光暗淡。鄰座的韓國酷哥,也許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有香奈爾香水味道的女士旁邊,故作紳士狀地強睜雙目;我解開安全帶,打算為他讓出入睡空間。可走到后艙盡頭,一對不同膚色的情侶正在那兒神沖云霄地?fù)砦恰?/p>
嗐,地球是平的,婚床倒立體起來了!
這會兒,只有我不合時宜啊。
可越覺得自己不對越是沒有睡意。
記得龍應(yīng)臺說過,她上幼兒園時,穿著軍人的制服、帶著木制步槍,口里唱著所有臺灣孩子都會唱的歌,叫作《反攻大陸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同在那個年代的我,卻穿著飄有兩條黑緞帶子的小海軍服,坐在蘇軍叔叔懷抱里,高聲唱著別人的《祖國進行曲》:
我們的祖國多么遼闊廣大
他有無數(shù)田野和森林
從來沒有見過別的國家
可以這樣自由呼吸
人,束在黑暗的座椅上,思緒卻似鋒鏑飛馳。
不免再次涌上憂慮。
雖然進入21世紀(jì)的兩岸同胞都在重新解讀歷史,然而,意識形態(tài)的持久浸淫,在我這個大陸人和康培父母之間,恐怕仍有看不見的鴻溝。
突然頭疼極了!
上萬米的飛行高度,13個小時的長途之旅,心里不斷回響劉歡那首“千萬里”,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流淌著煎熬。當(dāng)我整整看完小熒屏上五部只有圖像沒有聲音的電影,人已疲乏到極點。
飛機,也終于越過地球上最大的海洋。
什么也別想了,只祈望和康海山、鄒陵,和他們的兒子康培,能愉快地相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