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還是回到那個夜晚。
管叔鮮的府第很大,周軍用一師之兵將管府團團圍住,并且堵住了管府通往外面的河流,弓箭手都箭在弦上,面對著高處的圍墻與茂盛的大樹,防止有人從空中飛走。
周公旦誅滅手諭一到,手持鋼刀的周兵過梳似的從管府里一一通過,任何人、任何角落都不可能遺留,藏在火灶里的廚師被一刀戳穿胸骨,躲在衣柜里的女人被刀從下面朝上挑死,爬到樹上的孩子被弓箭射下墜地而亡……
管府中不允許留下一個活物。
整整數(shù)月,管府里臭氣熏天,數(shù)里之外就能聞著,無人愿意靠近。后來,這里就成了墳堆。數(shù)百年后,新修的一條大路需要通過這里,這片歷史的遺跡才漸漸從人們心頭抹去。
如果管府真的全被周公旦屠盡,歷史上就不會再有“管”了,更沒有后來的周王朝給管叔鮮一脈的安撫了!但這一時刻的到來,是在整整四百多年以后。那是在我們的傳主鐵了心要扶助衰微的周天子權威之時,這個姍姍來遲的“恩典”才顯現(xiàn)出它特殊的戲劇性!
歷史總有許多巧合,這些巧合往往比戲劇來得更富有傳奇性。在那個屠殺的時刻,恰恰有一個人被丟了。這個人就是管叔鮮的小兒子成。
三天前,成解讀商太師伊尹留下來的文章《伊訓》《肆命》《徂后》時,深感未能吃透老師的解說,便帶著書童前往蔡府,向同族中學問最高的堂兄胡請教。大禍來臨時,成與書童被周兵圍在蔡府作為蔡府的人員扣下。胡靈機一動,讓書童與管成換了衣裳,當場許諾書童,奉養(yǎng)其父母如己上人。管成變成了書童,書童被作為管成押往管府,加入被誅人員隊伍。三天后,周公旦下令誅滅管叔鮮全族,書童心甘情愿為主人作犧牲。作為“書童”的管成與蔡府的人員一起被流放到新的住地。出發(fā)前,蔡度考慮到人多嘴雜,一旦泄露管叔鮮兒子成在這里,那就連自己一族也難存活。于是,私下派得力可靠的幾位男女仆人與丫環(huán)帶著成離開了蔡府,逃得越遠越好。
管成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回到了尸體遍地的管府,含淚找到自己的書房,在那里,他把前朝商的開國太師伊尹留下來的文章《伊訓》《肆命》《徂后》等重要的文獻綁在衣裳里面帶了出來。管成不再向外人說自己是姬姓之后,也沒示氏為管,而是改姓官。
不久,蔡叔度在流放途中病死。
蔡叔度在流放途中去世的消息傳到周公旦那里,周公旦封蔡叔度的兒子胡接替度的爵位,為諸侯蔡國公。胡回到原來的封地蔡,便成蔡侯仲。
蔡侯仲著手尋找散失的家人,許多家人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奴隸。在那個時代,無權在城里居住的人,都有可能被人擄去做奴隸,或者被作為奴隸變賣。
蔡侯仲最關心的還是管成的下落,遍訪之后,得知沒有名叫管成的人被作為奴隸賣掉,倒是在潁水上游附近的山中訪著一位有學問的人。蔡侯仲親自前往,這位隱居深山的人正是管成。蔡侯仲提出接管成回到城中居住,被管成拒絕。
蔡侯仲在面見周公旦時,私下提出了管叔鮮還有后人留在世上。周公旦沉思良久,沒有任何表示。
周公旦說:聽說穆王姬滿的后代就生活在潁水上游,是嗎?他們也取管為氏嘛!
蔡侯仲半天才明白周公旦話里的“政治內(nèi)容”:怎么還能提祖上諱呢?明白過來的蔡侯仲趕緊回說是,心里道,還是天子洞若觀火,天下文章盡收囊中!
史書上說,這一刻的周公旦臉上氣色才有些“明”。
蔡侯仲說:那就讓他在那兒生活,要不要劃個地呢?蔡侯仲這話是小心翼翼補上的。
周公旦說:那就把他那里也劃給你管轄吧!
蔡侯仲竊喜,周公旦這句話,把管成現(xiàn)在居住的山周圍那一大片地也都給了蔡國了。
管成能夠得到的,只是不再擔心半夜或者走在路上被作為“野人”捉去做奴隸或者作為奴隸賣掉!蔡侯仲讓他做了“人”。在當時,那是可以自由往來于城里城外的自由人。
數(shù)百年后,周襄王派宰孔出使齊,對我們的傳主管仲表示賞識,并不能理解管仲為什么那么勤勤懇懇扶助齊桓公。我們的傳主管仲告訴宰孔,我的祖上也是王侯家,姓姬嘛!你不應該忘記三百多年前的那場不幸,那個被誅滅全族的“管叔鮮”!
周襄王聽了宰孔的匯報,想了想說:他應該是周穆王姬滿的后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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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襄王補了一句:先王早就有記載在那里了。
還是后人替他們說了真話。這個真話就是,任何一朝新建,都是要大開殺戒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直至今天,延至未來……
后人還有一句話:史載都是王家諱!真理在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