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有個開頭。
歷史總不免讓人聯(lián)想起厚重的大部頭,不過,本書既然以八卦為己任,大可以放輕松些。大部頭不是人人都讀得下來的,帥哥卻吸引人多了。
我們的故事從一位北朝大帥哥開始。
側(cè)帽風(fēng)流
這位大帥哥復(fù)姓獨孤,單名一個信字。
從他的姓上您大概猜出來了,是的,他是鮮卑人。著名的“六鎮(zhèn)”人士。
何謂“六鎮(zhèn)”?這要從北魏說起。當年北魏孝文帝執(zhí)意漢化,將都城由平城(今山西大同)遷到了洛陽。六鎮(zhèn),指的就是當時北方沿長城而建的六個軍事要塞。本來駐守邊塞是件美差,由貴族子弟擔綱,都是精銳部隊。但自從都城遷移,漸漸不再像原來那么受重視,地位“呱唧”一落千丈,由美差變成了苦差事。人員也從貴族子弟,變成了魚龍混雜。
另一方面,六鎮(zhèn)的壓力更大了。由于都城南遷,駐扎的部隊不如以往精銳,北方的游牧民族又會時不時來騷擾一番。
而都城那邊呢,原本馬上生活的貴族們進入了漢化的“花花世界”,沾染了南朝的清流風(fēng)氣,吃香喝辣之余,甚至恥于提起他們駐守邊關(guān)的親戚們。
于是,駐守六鎮(zhèn)淪落為地位低、待遇差、風(fēng)險高的苦差事。
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患難見真情。六鎮(zhèn)軍人們在篝火邊喝酒猜拳,在疆場上出生入死,所結(jié)下的情誼,遠非酒肉宴上的“交情”可比。而且,邊鎮(zhèn)的聚居,也使得他們的婚姻關(guān)系沒有太多選擇余地,只能夠內(nèi)部解決,友情之外,又加上了更為牢固的婚姻、血緣關(guān)系。
這層牢固的關(guān)系,即使在他們離開了六鎮(zhèn)之后也顛撲不破,像無形的網(wǎng)絡(luò),將他們維系在一起。
換句話說,甭管天涯海角,甭管本來究竟是哪個民族,甭管是貴是賤,一提到都是六鎮(zhèn)出來的,立馬就成了哥們。
這點十分關(guān)鍵,這個同鄉(xiāng)會關(guān)系決定了北周、隋、唐的皇權(quán)傳承,決定了這三百余年,尤其是前期的政治格局。
由于待遇越來越差,從北魏正光四年(公元523年)開始,六鎮(zhèn)人士起來造反了。
具體過程復(fù)雜,我們長話短說,六鎮(zhèn)人士中出了兩位拔尖人物——東魏的高歡和西魏的宇文泰。
我們要說的這位大帥哥獨孤信,就是宇文泰的手下,當時西魏的八大柱國之一。
八柱國可了不得,在當時,他們代表著西魏的權(quán)力頂峰。頭八把交椅的第一把當然就是宇文泰本人了。一般認為,獨孤信坐在第七把交椅上。
而之后,八柱國的后代中,出現(xiàn)了不少赫赫有名的人物。
例如八柱國之一的李虎,其孫子正是唐高祖李淵。
另一位柱國李弼,他的曾孫則是隋末著名反王李密。
獨孤信一生都以德信著稱,盡管戰(zhàn)事非其所長,但憑其德信樹立的威望,即使偶有戰(zhàn)敗,也不損其名。他的功勞多在安撫各方,這使他深得民心,在隴右、荊襄地區(qū)都享有很高的聲望。
獨孤信還是個大帥哥,在軍中講究修飾打扮,不同于一般人,人稱“獨孤郎”。
某天,獨孤信打獵歸來,策馬迎風(fēng),帽子無意中偏到一邊。第二天起來一看,滿城人都改成側(cè)戴帽子,成為最新時尚。史稱“側(cè)帽風(fēng)流”。
但這位大帥哥的結(jié)局不好。宇文泰死后,宇文護把持朝政,宇文泰昔年的哥們心中不服,八柱國之一的趙貴就來找獨孤信,想與他聯(lián)手干掉宇文護,扶持宇文泰的兒子。事情敗露,宇文護送了他一杯毒酒。
獨孤信的故事就此完結(jié),但歷史還在繼續(xù)。
獨孤信留下了三個著名的女兒,應(yīng)該說,至少其中的兩位很著名。這三個女兒在他的總共七個女兒中位列一、四、七。
大女兒婚配宇文泰的長子宇文毓,成為北周明敬皇后。
四女嫁給了八柱國之一的李虎做兒媳婦,后來生了個兒子,叫李淵,于是被追封為唐元貞皇后。
七女嫁給了十二將軍之一的楊忠做兒媳婦,老公名叫楊堅,謚號為隋文獻皇后。
也就是說,獨孤信的三個女兒都是皇后,還是不同的三個王朝的皇后,這點與其說他嫁女兒的眼光很準,倒不如說從某個方面反映了六鎮(zhèn)人士這個特殊的圈子對南北朝末年直至隋唐時期的政治影響。
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本書的八卦男主角楊廣,就是大帥哥獨孤信的外孫。
在初嫁的十幾年中,獨孤七娘最主要的任務(wù)不外乎是當楊堅的妻子,生養(yǎng)一大堆兒女。不過很快,她就迎來了人生的新紀元,和她的丈夫楊堅一起,成為中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國丈楊堅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
北周都城長安正上演著一場巨大的變故。變故的大導(dǎo)演名叫楊堅,日后他被譽為隋唐盛世的第一位開創(chuàng)者,更多地被稱為隋文帝。不過眼下,這位隋朝的開國皇帝還是北周的隋國公。
這個位置雖然顯赫,距離皇帝的寶座卻還有老遠一截。
實際上,北周地位最高的是八大柱國世家,楊家屬于稍低的十二大將軍世家之一,所以,倘若按資排輩,要篡位本來也輪不到楊堅。
只不過,除了隋國公這個爵位之外,楊堅還擁有另外一個沒有正式封號,但是值錢多了的頭銜——國丈。
在周武帝建德三年(公元574年),楊堅的大女兒楊麗華嫁給了當時的皇太子宇文赟。雖然皇太子妃就是候補皇后,但在當時看來,那極有可能是一樁賠本的政治婚姻。原因無他,因為這位皇太子宇文赟實在算不上一支“績優(yōu)股”,他似乎生來就為遺傳學(xué)做反證,以證明像周武帝這樣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確實會生出一個平庸無用的兒子。
但是偏偏,利好來得非常及時。
建德七年(公元578年)五月,正值盛年的周武帝突然得了急病,死了。
于是,宇文赟成了皇帝,楊麗華成了皇后,楊堅成了國丈。
這順理成章的一點,日后對中國歷史影響深遠。原因其實很簡單:一坨糊不上墻的爛泥糊上了皇帝寶座,不提能力大小,當皇帝處理朝政其實也是件既辛苦又無趣的事情,宇文赟不巧最痛恨干這樣的事情。幸好,在他的親朋好友里,倒也有的是人愿意代勞。
楊堅正是其中之一。
國丈楊堅當上了國務(wù)總理。
次年二月,東突厥佗缽可汗遣使北周,請求和親。宣帝將自己的侄女、趙王宇文招的女兒封為公主,遠嫁和藩,封號千金。
也就在同一個月,宣帝宇文赟突然當膩了皇帝,把皇位傳給了年幼的兒子宇文衍,立為靜帝,改元大象。
要說這也算是個創(chuàng)舉,年輕的太上皇既躲開了當皇帝的日常繁文縟節(jié),又可以盡情投身聲色犬馬,也不耽誤玩弄權(quán)柄。
這里應(yīng)該特別提一句,糊不上墻的爛泥也分兩種:一種是因為太軟,另一種是因為太硬。宇文赟屬于后一種。他嫌權(quán)力麻煩,可是又絕對不能容忍自己失去權(quán)力,他維護權(quán)力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看見苗頭不對,就把人砍了。所以,當著國務(wù)總理的國丈楊堅不是高枕無憂的,實際上,他和宇文赟之間的對決一觸即發(fā),很難說鹿死誰手。
但是,楊堅的利好也來得分外及時。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五月,才剛剛二十二歲的年輕太上皇宇文赟突然得了急病,死了。
宇文赟的身后留下了一堆寡婦(他光皇后就有五個)和一個孤兒小皇帝。作為一個皇帝,猝死是件很不負責(zé)任的事情。在那個動亂的年代里,換皇帝像走馬燈一樣,是相當平常的事情?;实弁蝗凰廊ィ蜁o別人乘虛而入的機會。
天賜的良機。
但機會里也同樣蘊藏著巨大的危險,因為蠢蠢欲動的人絕對不止一個。而楊堅,除了近水樓臺的優(yōu)勢,并無足以服眾的家底和功勛,更致命的是,他手無兵權(quán)??梢哉f,這是一個暗藏利刃的陷阱,稍有不慎,反受其害。
但是,楊堅抓住了機會。
他所采取的一系列步驟非常程式化,幾乎就是一部篡位教科書:他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長安的局勢,掌握中央政權(quán),挾天子令諸侯。這些步驟說來簡單,其實驚心動魄,足可以寫成一部長篇小說。但我們的主角不是楊堅,只好蜻蜓點水地帶過。
雖然第一步成功了,但還遠遠不夠。此刻的長安城如同一座孤島,漂浮在各方勢力的夾攻之中,其中的任何一方張張嘴都能吞掉這座小小孤島。手無兵權(quán)的楊堅,目光在各方的夾縫中游移,他必須在這不可能的境地里找出一條生路來。
出頭椽子
這條生路其實只有四個字——各個擊破。
說來簡單,但是要走出這條生路來,楊堅只掌握一半的主動權(quán),他還必須等待對手們露出破綻。幸好,他的對手們并不齊心,各個擊破能夠成功,這點是必不可少的。想要各個擊破,對手就必須各個出手。
在雙方緊張的觀望中,出頭椽子像及時雨一樣迅速出現(xiàn)了。
當月,“周氏諸王在藩者,高祖(指楊堅)悉恐其生變,稱趙王招將嫁女于突厥為詞以征之”?!獥顖該谋敝艿闹T王搗亂,壞了自己的好事,所以假借趙王招的女兒要嫁到突厥去把諸位藩王都召到京城長安來。
按照常理,藩王們的根基都在藩地,一旦離開藩地,那就是龍游淺灘,有勁也無處使。這是個很明顯的道理。但更明顯的道理是,如果不離開藩地,那么一旦別人到了長安把事情都擺平,自己就只能乖乖地繼續(xù)當個藩王了。
有意思的是,誰也不愿意放過這個機會,就算當離水的魚兒,也絕不能放過。
六月,趙王招、陳王純、越王盛、代王達、滕王逌并至于長安。
楊堅長出一口氣。來了就好,不怕你們來,就怕你們不來。
當五王來到長安,距離宇文赟的猝死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天。十多天說短很短,但也足夠改變許多事情。實際上,在這段時間里,長安局勢已經(jīng)塵埃落定,留給五王的空間已經(jīng)很小很小。
五王現(xiàn)在后悔也遲了。何況,即使如此,他們誰也不肯先松口放掉嘴邊的肥肉。
當然,他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在京師一事無成地空耗了近一個月,趙王宇文招首先按捺不住。既然找不到楊堅的破綻,他決定制造破綻。
他的辦法也很簡單實用——請楊堅吃飯。
這頓飯當然不會那么單純,背后藏著一群磨刀霍霍的殺手。
宇文招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楊堅敢赴宴,就在宴會上干掉他。
楊堅顯然也猜到了宇文招的陰謀,但他還是去了。原因可能是當時雙方還沒有到撕破窗戶紙揭牌的時候,更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楊堅也正等著這么一個機會。機會送上了門,豈能放過?
赴宴的時候,楊堅只帶了兩個隨從,一個是他的堂弟楊弘,一個是出身北魏皇族后裔的元胄。
人數(shù)很少,因為楊堅不想引起對方的懷疑。很多時候,人數(shù)并不是決定勝負的關(guān)鍵。后來的事實證明,有時,1確實可以大于N。
這個“1”就是王牌保鏢元胄。
這段故事很精彩,就是一場縮減版的鴻門宴:
楊堅他們幾個進了趙王府,宇文招迎了出來,親切地握著楊堅的手說:“來來,我們兩個到我臥室里說話,不要別人打擾?!笨上В麑嵲诓皇峭媾@些陰謀的老手,臉上笑得雖然燦爛,神態(tài)卻總有點不大自然。
元胄立刻看出了破綻,就裝出一副忽然想起件重要事情的表情,對楊堅說:“丞相,府里還有事情沒辦完,咱們趕緊回去吧!”
宇文招連忙瞪眼,呵斥:“我跟丞相說話,你插什么嘴?退下退下!”
元胄心想,哪能一來就回去,豈不白來?我只不過試探一下,你小子越氣急敗壞,越說明確實有鬼。他冷冷哼道:“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沒面子。我就不走!”于是,他帶著刀跟進去,坐在楊堅身邊。
這情況完全出乎宇文招的意料,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付。
那就先喝酒吧。
喝了一會兒,宇文招裝作喝醉了想吐,打算趁機退入內(nèi)室,指揮行動。
元胄突然變得“體貼入微”,親切說道:“大王,喝醉了可不能亂動啊,越動越難受!”說著,把宇文招給按回了座位。元胄的力氣很大,宇文招動彈不得。
宇文招總算明白了,元胄就是存心攪局,只要有他在,自己就甭想得逞。他一琢磨,那就沒別的辦法,先支開這家伙吧。他想了半天,想了個借口,說要喝水,讓元胄給他倒杯水去。
這借口實在不高明,而元胄應(yīng)付的辦法極其簡單有效:裝暫時性失聰。反正我就是賴著不走,你能咋地?有本事打我?。 從阋泊虿贿^。
這個情況,宇文招也不知道如何應(yīng)付。
可見,他實在缺乏應(yīng)變的能力,根本不是玩花招的料子,出局已經(jīng)是必然,而整個過程,楊堅甚至沒有機會親自出手。
酒過三巡,外面沒有動靜,里面的殺手等得不耐煩了,抄家伙準備動手。刀甲的聲音被元胄聽到,元胄便說:“啊呀丞相,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再不回去就麻煩大了!”當下拽起楊堅就跑。
趙王在后面想追,元胄堵在門口。趙王看看元胄一身肌肉,再看看自己一身肥肉,想想實在不是對手,恨得將手都掐出血來,卻無可奈何,只好讓他們?nèi)チ恕?/p>
楊堅很高興。對手的莽撞讓他摸到了底——這是個繡花枕頭,同時,更送給他一個好借口。
數(shù)日后,他以企圖謀殺國務(wù)總理的罪名,誅殺趙王宇文招、越王宇文盛。
出頭椽子被成功地打壓,殺雞儆猴的法子將局勢引向明朗,各方勢力中開始有人明確地表態(tài)支持。
以上是記載在正史里的故事,然而我們都知道,歷史雖然是個穿花衣裳的小姑娘,但是這花衣裳也不是隨便想穿就能穿上的。有時候看看那衣裳不大合身,就會讓人疑心,小姑娘本來不長這個樣子。譬如以上的故事,由于記錄得太過繪聲繪色,反而讓人疑心。其實我們能知道的只是楊堅去了一趟趙王府,回來之后,便以企圖刺殺執(zhí)政的罪名,處死了趙王。至于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真的只有楊堅和趙王知道了!
其后,正如人們所預(yù)料的,楊堅在爭取到了越來越多的支持之后,也成功地鎮(zhèn)壓了以大貴族尉遲迥為首的一系列軍事反抗。
天下大局已定。
次年(公元581年)二月,轟轟烈烈的篡位大戲演到了最高潮,也是每篡必演的一出戲碼——禪讓。
其實,禪讓一開始是真誠的,因為你的才能比我更好,所以我把這個職位讓給你。但自王莽之后,禪讓的味兒就變了,變成:你要這個職位?那你就說吧,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你你磨刀干什么……好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啊?你還在磨刀?咳,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要,但是我硬要把這個職位塞給你,求求你,為了天下黎民蒼生,一定要收下??!行了,老大,我把你要我念的詞兒念完了,一字不錯。
很可笑吧?但這已經(jīng)成為例行公事,凡篡位非得來這么一出。
壓軸戲落幕。
北周正式宣告滅亡。
楊堅坐上皇位,改國號為隋。在后世看來,這正宣告了一個輝煌時代的來臨。然而對于當時的人們而言,卻懷著各異的心情。有人高興,有人不以為然,有人根本就無所謂,也有人懷著刻骨的仇恨。
隋文帝楊堅其人
從前面的這一段敘述中,我們能看到幾件事。
首先,楊廣的父親隋文帝楊堅是個篡位者。
其實這點在當時不算稀罕,因為南北朝是個皇帝輪流做的時代,在前后不足兩百年的時間里,南北九個王朝,只有一個北魏“幸存”了超過百年。而短命的如北齊、北周都不過維持了區(qū)區(qū)二十多年。
但是,楊堅一無充分的資望功勛,靠的最大砝碼就是國丈地位,近乎“空手套白狼”就拿下這個皇帝寶座,多少含有幾分“僥幸”。
清人趙翼評論說:“得國之易,無有如楊堅者。”
這或許倒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楊堅是個高超的政治家。
他的確是。
一般人都認為“馬上得天下”,天下是靠自己本事打出來的,而如楊堅這般欺負孤兒寡婦,自己搶了人家地盤的做法確實頗有些讓人側(cè)目,但他這個皇帝當?shù)脜s實在不差。
他在篡位過程中,就顯示了他的政治手段:利用各個利益集團的矛盾,該壓的壓,該打的打,該撫的撫,以最小代價擺平各方。
因此,恰恰是隋文帝楊堅成了隋唐盛世的奠基人,或者說,他是從南北朝亂世而走向隋唐一統(tǒng)的樞紐人物。這并非巧合。
因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華夏帝國正好需要這么一位手段高超的人物。
楊堅的篡位從某種意義上說,實際上正是隋王朝所面臨的局勢的一個縮影。
前面說過,當隋帝國最終統(tǒng)一時,華夏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近三百年的分裂與動蕩,換句話說,已經(jīng)有十幾代人生活在分裂的時代中,即使有過秦漢帝國這個模板,但是經(jīng)歷了這么久的分隔,區(qū)域的文化、風(fēng)俗等差異和隔閡不可避免。恐怕在相當多人的心目中,“分裂”反而是一種更為正常的形態(tài)。
楊堅要做的卻是統(tǒng)一。
想必他也沒那么大的雄心打算統(tǒng)一文化和風(fēng)俗,但他至少得嘗試著將壁壘分明轉(zhuǎn)為求同存異。比如佛教,可能就是從南到北都能夠被普遍接受的,因而免不了拿來服務(wù)于政治目的。
而他更主要的工作是,既然存在區(qū)域的差異,制度上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差異,因此他需要厘定一套可以用于大一統(tǒng)帝國的制度出來。
這套制度后來成為隋唐盛世的基礎(chǔ)和框架。
這項聽起來似乎簡單,仔細想想很繁雜的龐大工作,實際上也成為今日楊堅得到史學(xué)界高度評價的原因——制度的建立對歷史影響至深。
歷朝歷代,不管上位者怎么頭疼,拉幫結(jié)派都是避免不了的一道風(fēng)景線,這當然跟不同集團之間的利益沖突有關(guān)——和動物奪食一個道理,一旦發(fā)覺一群上比單個上容易得手,集團就這么形成了。
關(guān)于隋唐時期的貴族集團,歷史學(xué)家陳寅恪先生首先提出了“關(guān)隴集團”這個概念。關(guān)隴是個地名,這個集團聽起來倒有些像同鄉(xiāng)會,開始時的集團主要成員的確都是從關(guān)隴一帶發(fā)家的豪強,自西魏、北周、隋和唐初一路傳承,把持了百余年的帝國命脈,北周的宇文家,隋的楊家,唐的李家,楊堅的皇后獨孤家等都出自這個集團。
當然,沒有對手,也就不存在集團了。
如果粗略地劃分,隋王朝的利益集團可以分為關(guān)隴集團和非關(guān)隴集團,后者由于處于劣勢,相當時間里是抱團作戰(zhàn)的。
楊堅本人出自關(guān)隴集團,包括他的發(fā)妻獨孤伽羅也一樣,根正苗紅,沒啥可說的,當然是關(guān)隴集團的頂梁柱。
但是,作為統(tǒng)一帝國的皇帝,他也不可能把所有好事都留給自家人。楊堅很懂得均衡的道理,因此,在一個剛剛統(tǒng)一不久的帝國,擺平各方就成了他當皇帝的一個重要任務(wù)。他在主要任用自家人的前提下,盡力分一杯羹給其他集團的官員。
這件事也貫穿了制度的厘定,很好地體現(xiàn)了楊堅的手段,當然這話題一談起來我們就需要另外一本書了??偠灾?,他以及隋初的政治家們很好地完成了任務(wù)。
然而,盡管在史學(xué)界得到了很高的評價,但是楊堅在民間的名聲卻普通,很多人恐怕說不上幾件他所做的事情。一方面是受他的那個敗家兒子楊廣的拖累,另外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楊堅作為一個卓越的政治家,他的經(jīng)歷看起來卻并不那么“炫目”。
他是靠政治手腕奪得了天下,這就缺乏了驚心動魄的故事,既無楚漢爭霸的波折,也沒有如唐太宗李世民的軍功赫赫,而他治理隋帝國的過程,更是不顯山不露水,既沒有東征西討去擴大疆土,也缺乏雷厲風(fēng)行的改革,除了看起來好像比秦始皇容易太多的一次統(tǒng)一戰(zhàn)爭,似乎什么也沒做。
然而,這正是楊堅身為政治家的卓越之處?!爸未髧襞胄□r”,楊堅在位期間,充分體現(xiàn)了這句話,他以極大的耐性和彈性的處事交出了一份傲視青史的成就:
一個大一統(tǒng)的帝國。
一套開啟隋唐盛世的制度。
一個中國歷史上最富足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