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最具爭議的投資家
1992年9月15日下午5點30分,此刻,橢圓形桌子后面,喬治·索羅斯將整個身子深陷在高背皮椅里,從33層的巨大玻璃窗往外俯瞰,映入眼簾的中央公園周圍的場景讓人驚嘆:正值下班高峰,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繁華異常。想到自己將再次逐鹿這場“游戲”,成為其中的一員,他驀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興奮。
最近一段時間,每當走進位于曼哈頓中城區(qū)的索羅斯基金管理辦公室,索羅斯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仿佛他自己不是這里的老板,而是一位慕名而來的游客。但今天,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屬于這里,而且只屬于這里。今天,他將再創(chuàng)輝煌,當然,也可能會傾家蕩產(chǎn),變得一無所有。但他有信心玩好這場“游戲”,而且玩得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好,甚至可能比任何人都好。
索羅斯反復(fù)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在過去的這些年里,假如他把大把的時光都花在遠游上,那他的人生又將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呢?1988年,索羅斯將業(yè)務(wù)交給了年輕人斯坦利·德魯肯米勒(Stanley Druckenmiller),此人具有超越年齡的顯赫的金融管理業(yè)績。從那以后,業(yè)務(wù)一直進展順利。
多年來,索羅斯幾乎將自己的全部精力傾注到金融市場的分析上,并從中掙足了財富。當年逾花甲時,他希望盡可能逃離辦公室的那些繁瑣事務(wù)。他更喜歡與匈牙利或羅馬尼亞的基金會的下屬們聚在一起聊天,更喜歡緩緩地在波斯尼亞的泥濘小街上散步。
但今天不行,今天注定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喬治·索羅斯即將要下一筆金融史上最大的賭注。他的心應(yīng)該狂跳不已,他應(yīng)該在地板上來回踱步,他應(yīng)該神質(zhì)緊張地厲聲呵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下屬們,但是,那不是索羅斯的作風(fēng)。此刻,索羅斯的思緒在飛馳。他平靜地坐著。每當要進行風(fēng)險很大的投資時,他總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我這樣做對嗎?我會一敗涂地嗎?
索羅斯有自己獨特的投資方式,并且能成功地利用逆向思維來解讀金融市場,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和鬧市區(qū)的人一起辛苦地勞作。他習(xí)慣待在曼哈頓的中城區(qū),在緊張刺激的投資活動中獲得片刻的休憩。他的辦公室充溢著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墻上掛著些畫,桌子上擺放著家庭照片。但是,離索羅斯辦公室咫尺之遙的地方,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員工們正襟危坐在冰冷的電腦屏幕前,目不斜視,好像頭稍微偏向左右,都可能暗示著他們在上班的時候打瞌睡。辦公室的一面墻上,貼著一條醒目的標語:“我生來一貧如洗,但絕不能死時仍舊貧困潦倒?!边@句話便是索羅斯的人生準則。
這就是喬治·索羅斯的信條?,F(xiàn)在是1992年,已經(jīng)62歲的索羅斯擁有人們難以想象的財富,他知道他已經(jīng)贏得了這場“比賽”的勝利,他不會貧困潦倒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僅如此,事實上,他去世時還可能是美國最有錢的人之一。然而,沒有一個人敢提出這樣的建議:現(xiàn)在是時候把這條標語摘下來了。無論如何,辦公室的其他員工仍然需要激勵。似乎跟索羅斯一起奮斗的人,都參與了淘金,并且每人都分得了一杯羹。索羅斯基金管理辦公室并不像諾克斯堡(美國黃金儲備庫所在地)那樣戒備森嚴,但擁有同樣醉人的金錢味道。
夜幕降臨,城市漸漸陷入黑暗的籠罩中,索羅斯卻沒有察覺到這些。索羅斯是一個全球性的商人,是一個對東京、倫敦的金融市場和華爾街的金融市場都同樣感興趣的投資者,對世界經(jīng)濟趨勢充滿了好奇。今天,他的心思不在辦公室,而是飛到了西歐,那是他此刻主要關(guān)心的地方。
過去的幾年來,他一直在追蹤歐洲經(jīng)濟共同體的發(fā)展情況,并且察覺到一場巨大的金融風(fēng)暴將一觸即發(fā)。
索羅斯是一位金融理論大師,并且他樂于在股票、證券和貨幣市場的“實驗室”里測試自己的理論。這是一個多么奇妙的實驗室啊!這里沒有灰色地帶。股市要么上漲,要么下跌或者維持同樣的價值。任何一種關(guān)于股市的理論都可以得到驗證。
許多投資者相信金融世界是理性的,股票的價格也有其內(nèi)在的邏輯。辨明其中的邏輯,你就可能變得富有。但索羅斯不相信這些。相反,在他看來,金融世界是不穩(wěn)定的,混亂無序的。因此,他的信條就是:洞悉混亂,你就可能變得富有。
他斷定,如果認為金融市場的運動遵循精確的數(shù)學(xué)公式,企圖以此來了解金融市場,是絕對行不通的。
在他看來,金融市場被一種心理狀態(tài)所支配,或者更精確地說是被“羊群心理”支配著。如果你能知道羊群在何時以及以何種方式在背后操縱某種股票、貨幣或初級產(chǎn)品,你就會成為成功的投資者,這就是索羅斯的理論。
今天,喬治·索羅斯在整個歐洲的金融市場上驗證著自己的理論。他一直在等待時機的來臨,等待羊群的低語。
當他感覺到自己正確把握了金融形勢時,他會將“謹慎”和“小心”拋到九霄云外。這一次,他確信自己是正確的;這一次,他要投下投資史上最大的一筆賭注。
如果失手了,無疑他會損失一些錢。但他毫不畏懼,他承擔(dān)得起。
自1969年,索羅斯創(chuàng)立了量子基金(Quantum Fund)以來,他一直在賺錢,中間只有一年虧損,那就是1981年。沒有人可以像索羅斯一樣在金融市場上保持這么久的卓越戰(zhàn)績,沃倫·巴菲特做不到,彼得·林奇也做不到,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索羅斯創(chuàng)下了華爾街最高的金融記錄。
那天在他的辦公室,索羅斯不斷地想著倫敦的事情。現(xiàn)在是倫敦時間晚上10點30分了,今天他要采取行動的地方是倫敦,不是紐約。
索羅斯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神情,思緒飄回到1989年11月9號,那是柏林墻倒塌的重大日子。
每個人都知道,那一天對于現(xiàn)代史具有多么重要的意義。有些人相信,至少是希望柏林墻倒塌后,一個新的統(tǒng)一的德國會崛起,會繁榮昌盛。
然而,索羅斯卻不這么想。逆向思維是他的秘密法寶。他知道,為了維持國家的統(tǒng)一,新德國必須籌措經(jīng)費,因而勢必會經(jīng)歷一段艱難的歷程,并且,德國的關(guān)注點會轉(zhuǎn)向國內(nèi),關(guān)注自己的經(jīng)濟問題,對于這個新德國來說,其他西歐國家的經(jīng)濟問題并不那么重要。一個內(nèi)向型的德國會給歐洲其他國家的經(jīng)濟和貨幣帶來廣泛的影響,這就是索羅斯的想法。
他在靜觀其變。
1990年,英國決定加入西歐國家創(chuàng)立的新的貨幣體系——歐洲匯率機制(Exchange Rate Mechanism),這在索羅斯看來無疑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決定。英國的經(jīng)濟并不強大,而加入歐洲匯率機制后,英國實際上是將自己的經(jīng)濟與統(tǒng)一后的新德國——這一西歐最強大的經(jīng)濟體掛鉤。
在索羅斯看來,對英國而言,這種依賴關(guān)系是致命的,因為英國原本可以在自己的貨幣政策中采取有效措施刺激經(jīng)濟,但由于對德國的依賴,英國不能放開拳腳行事,因為它的貨幣政策也要和占有主導(dǎo)地位的德國貨幣政策保持聯(lián)系。
正如索羅斯所預(yù)料的,在1992年這一年,西歐爆發(fā)了金融危機,包括英國在內(nèi)的很多國家,經(jīng)濟陷入了蕭條。英國想通過降低利率來刺激本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此時的德國害怕降息會導(dǎo)致國內(nèi)的通貨膨脹再度出現(xiàn),自然不愿意降低利率?;叵肫?0世紀20年代德國所經(jīng)歷的通貨膨脹,德國人仍心有余悸,當時的惡性通貨膨脹幾乎造成了德國經(jīng)濟的全盤崩潰。
如果德國不降低利率,其他歐洲國家也無法單方面降低利率。否則,他們的降息會使得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削弱本國的貨幣;而一旦貨幣被削弱,投機者將會乘虛而入,狙擊本國貨幣。
因此,英國越陷越深。英國的經(jīng)濟日益衰退,由于英鎊的價值被高估,英國所面臨的貨幣貶值壓力越來越大。要想改善國內(nèi)的經(jīng)濟狀況,英國必須貶值英鎊,刺激出口。但是由于歐洲匯率機制的限制,英國必須努力將英鎊對德國馬克的匯價維持在2.95。
1992年的夏天,英國的政治領(lǐng)袖們一再重申,英國會順利挺過這場風(fēng)暴,英鎊不會貶值,英國不會退出歐洲匯率機制,會渡過這個難關(guān)。
在索羅斯看來,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索羅斯非常清楚局勢,他了解英國的經(jīng)濟所面臨的困難與威脅。英國要想繼續(xù)留在歐洲匯率機制是不可能的,英鎊必須貶值!
9月中旬,這場危機終于拉開了帷幕。
市場上謠傳意大利的里拉即將貶值,紐約的交易者們紛紛拋盤。
在9月13日周日的這一天,意大利的里拉貶值了7%,這一下跌幅度還在歐洲匯率機制允許的范圍內(nèi)。投資者們都相信歐洲中央銀行會信守他們的承諾,將貨幣保持在歐洲匯率機制范圍內(nèi),因而下了很大的賭注。但是,如果把賭注下在已經(jīng)超出歐洲匯率機制規(guī)則的再聯(lián)盟,這無疑將是一個極其糟糕的賭注。
如果意大利食言了,里拉真的貶值了,那這意味著其他國家也將不會遵守承諾了嗎?或許第二個貶值風(fēng)波將至?或許是時候開始拋售英鎊了?
驟然間,在世界不同地區(qū)的投資者和公司對西歐政府允許歐洲匯率機制來決定匯率失去了信心,此刻他們迫切地想甩掉歐洲疲軟的貨幣,這其中就包括英鎊。
到了9月15日,情況愈演愈烈。索羅斯更加堅信,英國將會退出歐洲匯率機制。
斯坦利·德魯肯米勒最先想到時機成熟了,可以在英鎊上賭一把了。索羅斯同意他采取行動,并且讓德魯肯米勒加大賭注。因此,德魯肯米勒為索羅斯拋售了100億美元的英鎊。
索羅斯向著他在第五大道的公寓走去,自信滿滿。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
次日早上7點鐘,索羅斯家中的電話驟然響起,是德魯肯米勒報告消息來了,一切進展順利。在索羅斯沉醉夢鄉(xiāng)的時候,德魯肯米勒已經(jīng)從英鎊的交易中獲利9580萬美元。如果把索羅斯在歐洲匯率機制危機期間所賺的其他收益計算在內(nèi),他總共賺了將近20億美元。
9月15日,英國被迫將英鎊退出歐洲匯率機制,他們將這一天稱為“黑色星期三”。與此截然相反的是,索羅斯親切地把這一天稱為“白色星期三”。
索羅斯將100億美元押在英鎊貶值上,并重磅出擊,這使他一舉成名。
1992年9月之后,關(guān)于喬治·索羅斯的神話層出不窮。他成為了投資者們的領(lǐng)袖。索羅斯似乎總是萬無一失,值得其他投資者效仿。
作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投資家,索羅斯積累了很多的財富。然而,擁有可觀的財富,只是索羅斯充滿神秘感的部分原因。
對于索羅斯而言,金錢所產(chǎn)生的吸引力是十分有限的。索羅斯渴望成為一個有思想的人,他想在人生中有更多的作為——而不僅僅是積累財富。
這并不是因為索羅斯認為金融投機不道德,或者金融投機只是一場賭博。他并沒有為他的所作所為做任何辯解,他僅僅是沒有感覺到賺錢是件很愉快的事情。索羅斯渴望能對他人有所貢獻,做出被他人所銘記的貢獻。
他自詡為哲學(xué)家而不是金融家。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他想成為一位哲學(xué)教授。他學(xué)習(xí)經(jīng)濟學(xué),但對于經(jīng)濟學(xué)世界而言,索羅斯始終像一個匆匆過客,不是一個永久的居住者。
在他看來,經(jīng)濟學(xué)家對世界運轉(zhuǎn)缺乏實際的了解。他們只會做白日夢,談空想,而且錯誤地認為世界是非常理性的。喬治·索羅斯在很早的時候就非常清楚,這個世界要遠比經(jīng)濟學(xué)家們所認為的混亂得多。
索羅斯開始逐漸地形成自己的理論,關(guān)于知識的理論、歷史的理論以及金融的理論。索羅斯將自己的判斷建立在他最基本的信念之上,即世界是高度不可預(yù)測的,完全沒有理性的,簡而言之,世界是難以推斷的。
索羅斯試圖以書的形式推進自己的理論,但是他很難讓人們理解和讀懂這些理論。當他覺得知識世界太難征服,感到受挫的時候,他轉(zhuǎn)向了他能夠征服的世界。
索羅斯相信,金錢能夠給他提供一個平臺,賺錢最終也會幫助他成為一位哲學(xué)家。
索羅斯膽識過人、異常冷靜,從不喜怒形于色。當投資成功時,他會很滿意,但如果投資失敗,他也不會沖到最近的房頂或摩天大樓上尋短路。他總是心平氣和,沉著平靜。
盡管早在1956年,索羅斯就開始涉足投資領(lǐng)域,但是他真正的職業(yè)生涯卻起步于1969年。在這一年,他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投資基金——量子基金。索羅斯取得的成績是驚人的。如果某人在1969年索羅斯創(chuàng)立量子基金時投資了10萬美元,然后將所得的紅利再投資,那么到1994年春季,這個人的資產(chǎn)就是1300萬美元,平均年增長率為35%。
對于規(guī)模較小的基金,比如說500萬或1000萬美元的基金,取得35%的增長率就已經(jīng)相當出色了,而索羅斯是用幾十億美元的資產(chǎn)組合獲得了這樣的增長,實在讓華爾街為之震驚。
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早期,索羅斯感到投資的壓力越來越大,這樣的壓力源于索羅斯經(jīng)營的投資基金的規(guī)模日益擴大,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他自己所能管理的規(guī)模。
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想要從人生中得到更多的東西,而不只是投資上的成功。他想要將財富投入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他在慈善方面的貢獻甚至比他作為投資者更引人注目。
他決定實施一項偉大的項目,即鼓勵推動“開放社會”的建立,最開始在東歐,然后在前蘇聯(lián)。從來沒有一個西方人以個人的名義去探索這樣深遠的變革;也從來沒有一個像索羅斯這樣富有的人,準備將自己財富中的一大部分貢獻給“開放社會”。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索羅斯已經(jīng)向自己的這些慈善基金會捐贈了幾億美元。1993年,索羅斯捐了巨額財富,甚至比任何西方政府的捐款都要多。喬治·索羅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投資家變成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慈善家。
人們對他褒貶不一,他被很多人奉為圣人,但也被憤世嫉俗的人貶為入侵者。不管怎樣,索羅斯最終找到了一條路,使得社會有所變化,并獲得了人們的尊敬,他證明了自己在華爾街和倫敦以外也會有所作為。
作為一個私人投資者,越低調(diào)越好;但作為一個擁有政治目標的慈善家,索羅斯可以用他的知名度和聲譽來贏得人們對他項目的支持。他喜歡宣傳,而且很需要宣傳,因為他想讓全世界知道:他,索羅斯,不僅僅是一個超級富翁。
索羅斯希望被宣傳,但只是希望存在那些對自己有利的宣傳。其實他還是想盡可能地保持低調(diào),可是他的影響太大了,他的成就太突出了,他所觸及的范圍太廣泛了。
索羅斯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逃離公眾的好奇與探尋,他決定好好利用自己的名望。他開始公開聲明自己對金融市場的偏好,開始在公開場合就各種各樣的外交政策問題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和建議,他希望以此引起世界領(lǐng)導(dǎo)人的關(guān)注,特別是美國政客們的注意。然而在一個較短暫的時期內(nèi),索羅斯的這種健談帶來的實際結(jié)果與他的初衷大相徑庭,他不僅沒有獲得更多的尊重,相反,人們紛紛指責(zé)索羅斯過于狂妄自大。
在古稀之年,索羅斯的生活又被卷入到美國的政治漩渦中。
本書以下章節(jié)將審視這位杰出人士的生平和職業(yè)生涯,他公開的和私密的世界。他的生活和職業(yè)充滿了爭議。有些人惡意詆毀他,將他妖魔化,視他為撕咬金融市場的惡狼;而有些人則將他神化,愛戴他、尊敬他、崇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