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厄運
1729年4月21日，德國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什切青城堡里，一個瘦弱的女嬰呱呱墜地了。沒落貴族家境的貧寒、失望母親的另眼相看，給她的孩提生活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一場胸膜炎雖未奪走她的性命，但卻使人們驚呆了：她就好像一個剛走出死亡之谷的殘廢女童。她成了一位名聲不佳的劊子手的試驗品。非人的折磨、丑陋的容貌迫使她另辟蹊徑。巴貝·卡德爾小姐成了她求知道路上的引路人。有人預(yù)言這位少女：她將來擁有三頂皇冠。一個偶爾的機會，她把自己的命運同一個叫彼得的丑陋的年輕人聯(lián)系在一起了。
她壓根就不是俄羅斯人。來俄羅斯之前，她的原名也不叫葉卡特琳娜。直到她神秘地成為俄國一位出色的君主，一個風(fēng)流女皇，一個統(tǒng)治俄羅斯長達三十四年之久的北方少女。在被稱作凱瑟琳大帝之后的日子里，她的女性的血管里從沒有流過一滴俄國人的血。這個俄羅斯未來的葉卡特琳娜二世出生于1729年4月21日。當(dāng)她呱呱墜地時，她實際上是一個默默無聞、微不足道的德國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什切青城堡里的小女孩。因此，盡管她后來有幸成為俄國大權(quán)獨攬的凱瑟琳大帝，但她原本確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德國人。那是一個令她父母異常失望和傷感的日子。她父母本來朝思暮想地盼望能生一個男孩，可她母親歷盡萬般痛苦后生下來的卻是一個瘦弱的女嬰。在當(dāng)時還屬于普魯士管轄的波美拉尼亞的什切青小城鎮(zhèn)，這個女嬰降臨人世后，失望的父母，送給她的第一個名字叫索菲亞·奧古斯特·腓特烈西亞。
相較于索菲亞的父親——采爾布斯特的親王凱斯蒂昂·奧古斯特，她母親的失望和懊喪感更強烈了許多。當(dāng)她得知自己辛辛苦苦孕育而成的竟是一個女孩子時，這位還很年輕的母親約翰娜·伊麗莎白甚至連看都不想看這個女嬰一眼。她難得對這個整天躺在搖籃中的女兒表示天下母親應(yīng)有的慈愛，暗嘆自己命不如人，凡事總不能如愿以償。這位懊喪失望的母親自己原本出生于荷爾斯泰因的哥道普，同荷爾斯泰因的公爵家族有著別人望塵莫及的親戚關(guān)系。就因為這一點，起小時她就自覺得比別的普通女孩子們頭上多了一道亮麗的光環(huán)，實在是不普通了。加之約翰娜天生的一副漂亮臉蛋和身段，剛剛十多歲時就擁有令小伙子們饞涎欲滴的花容月貌。少女青春的年齡把在她身上蘊藏的美一天天地表現(xiàn)出來，可愛的姿態(tài)和色澤叫人看了就眼饞。其實約翰娜的少女之美可以說在乎勻稱，面部的器官，軀體和手臂，好像天生就搭配好的。分開來看她就那么回事，但合攏起來看她的整體就覺得一切都彼此呼應(yīng)了、幫襯了。要是其中任何一部分換了式樣，效果就差多了。所以約翰娜時常面對鏡子欣賞自己，在心底里為自己笑但又不過分地狂笑，直到兩排細牙各露一線為止。欣賞一會兒之后，她又常常凝思，睫毛下垂得幾乎掩蓋了一對水汪汪的眼球。她端正的鼻子仿佛含著神秘，又顯示著傲氣和自負。想到如意或開心的事情時，眼皮開幕般地倏地抬起，晶光和眼瞳讓人捉摸不定。對于這樣一個自命不凡而又確實有條件尋求榮華富貴的少女來說，一般人家是別指望迎娶她進門的。何況她的大弟弟威爾海姆·凱斯蒂昂·腓特烈是有希望承襲瑞典王位的。雖說這還是遙遠的可能，但已經(jīng)能給她的身價增添了不可小視的籌碼。因此約翰娜一心攀龍附鳳，做夢也沒有想到今生會屈嫁普通人家。然而“屈嫁”到底變成了事實：就在她十五歲的那年，她的家庭沒有同她做過任何商量，甚至沒有跟她打個招呼，就為她安排了終身大事，把她嫁到了一戶小康人家。包辦婚姻使一個年長她二十七歲的男人成了她意外中的丈夫，他就是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親王凱斯蒂昂·奧古斯特。作為約翰娜的丈夫，他是幸運的，也是高攀了。他也承認約翰娜嫁給自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因為他實際上僅是一個卑微人物，在18世紀(jì)分崩離析的德國地盤上，他終究不過是那些默默無聞、窮困潦倒，甚至一錢不值的眾多的親王之一。這個忠厚老實的男人是因為沾了過去家族的光才得以成為普魯士軍隊中的一名陸軍軍官。他也并未把這軍官的身份看得太重，他恪守自己的忠厚老實而始終安分守己，篤信宗教，過著常人一般的儉樸生活?；蛟S正是因為這些，作為丈夫，他對妻子約翰娜是異常敬重和溫存的，以一種內(nèi)疚的心態(tài)看待妻子的年輕與美貌，感覺她就是上帝賜予他的，只能百依百順，盡可能讓約翰娜高興、舒服?？上У氖牵倥畷r期的美好愿望與婚后事實的差距并未能因丈夫的敬重、溫存而得到彌補，盡管凱斯蒂昂·奧古斯特甘當(dāng)“妻管嚴(yán)”，約翰娜并不因此有絲毫感動，對婚后的一切仍然抱怨不止，動輒使性子、摔盤子?；楹蟛痪茫贻p的少婦就開始熱衷于上流社會里的風(fēng)流韻事，用相當(dāng)多的時間廣泛交際，希圖在上流社會的家園里爭得她應(yīng)有的一席之地。她不堪忍受自己較為低下的社會地位，也十分厭惡丈夫在那些邊遠地區(qū)的戎馬生活。從她的角度看來，風(fēng)雨兼程的戎馬生活是枯燥單調(diào)的，等于放棄了創(chuàng)造榮華富貴生活的機會，辜負了她出眾的綺年玉貌。所以，就在她剛生下索菲亞以后不久，她便決定把家安置在了什切青的城堡里了。這樣，她正式與丈夫結(jié)束了東奔西走的戎馬生活，過上了相對安定、富足的上流生活了。來到什切青城堡安家，對約翰娜來說是婚后的第一次虛榮心得到滿足，就好像是一生中難得的一次晉升。真是蒼天有眼了，她的另一個值得舉家慶賀的大喜事是她在生索菲亞的次年，又生下了她夢寐以求的第二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個男孩。她說是天賜的。當(dāng)她在巨大的生理痛苦中得知這個喜訊時，她堅持要親手撫摸一下自己的偉大創(chuàng)造，抑制不住激動而差點兒高興得昏了過去。寶貝兒子的降臨使約翰娜處于長時間的自豪和興奮之中，她幾乎忘記了一切，把一個母親全部的慈愛統(tǒng)統(tǒng)傾注到兒子的身上。在這樣的情形下，對索菲亞來說，大弟的出生是一種雪上加霜，本來就很少能從母親那兒獲得愛憐的索菲亞自此開始就備受著母親另眼相看的痛苦了。母親重男輕女的意識和主張，使大弟受益匪淺，而給索菲亞的孩提生涯蒙上了濃厚的陰影，索菲亞成為母親重男輕女意識的直接受害者。幸好那時期里索菲亞還沒有懂事，也還沒有學(xué)會攀比計較，這從而使母親的行為變得順理成章了。
自從約翰娜的身邊出現(xiàn)了兩個孩子以后，家中這才有了奶娘，大弟與索菲亞都有奶娘照看?？赡苁墙憬阏戳说艿艿墓獍?。不久兩個孩子不僅有了在生活上照料他們的奶娘，還有了家庭女教師。為孩子們請家庭教師既是出于對孩子們的成長負責(zé)的考慮，也是約翰娜從固有的家庭方面的體面上的考慮。以至于在孩子們的穿戴方面，做母親的也盡量安排得讓外人看起來與她家庭應(yīng)有的名聲相符合。什切青城堡里雖然缺少衣料，但她還是想方設(shè)法為孩子們準(zhǔn)備一兩件讓別人不會小瞧的衣飾，以此讓外人看看，這到底還是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親王們的后人。由于一切從體面上著眼，隨著孩子的歲數(shù)的增大，家庭教師、舞蹈教師、音樂教師，五花八門的仆人、侍女應(yīng)有盡有。不知內(nèi)情的外人是很難看出這個大家族后裔的家境貧寒、官階低賤的一面的。還以為沒落貴族不知又從何處飛來橫財，如今重振家族雄風(fēng)、名實一致了哩。索菲亞的雙親，尤其是這位母親望著被她精心包裝起來的孩子們時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他們熟悉和掌握當(dāng)時歐洲宮廷里面的風(fēng)俗習(xí)慣，讓他們不至于在上流社會的舞臺上暴露出寒酸和無知。終于，孩子們的穿戴和言行舉止被她調(diào)教得像模像樣了。約翰娜及所有的家庭教師們按照計劃教索菲亞和大弟威爾海姆如何向達官顯貴們行屈膝禮，又如何虔誠恭敬地去吻富豪貴人們身穿的長袍的下擺。對索菲亞這方面的調(diào)教，約翰娜是格外看重的?；蛟S正是因為一個女孩的緣故，約翰娜讓自己的女兒從小就出頭露面，去呼吸上層社會里的高貴的空氣。她絕對是有請必到，甚至四處打聽當(dāng)?shù)匾恍╋@赫家族們相隔好長時間才舉行一次的家庭舞會、宴會。一旦有哪里舉行假面舞會什么的，約翰娜再懶得動彈也要堅持把索菲亞領(lǐng)去，讓她開開眼，見見世面。由于家庭的刻意調(diào)教，索菲亞也確實學(xué)得很討人們的喜歡。貴婦人們見到索菲亞到來，都喜歡拍一下她的小臉或抱抱這個小姑娘，或親昵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把她招到自己身邊來。索菲亞盡管還是個小女孩，但在大人們中間已打扮得跟貴婦人相差無幾。索菲亞的一張小嘴更是惹人喜歡，不僅嘴甜、有禮貌，而且很會分辨場合，察言觀色，說讓大人們高興、愛聽的話。在許多重要的場合里，索菲亞對大人們問話的巧妙回答常常令所有在場的人驚詫不已、自嘆不如。有一次，在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一世舉行的招待會上，她卻意外地給國王弄了個不愉快。那天她跟愛出風(fēng)頭的母親進入招待會大廳時，索菲亞穿著一件袒胸露肩的長裙，繡有花邊的袖口中露出了她瘦弱的雙臂，頭發(fā)中撲撒了香粉。約翰娜把她領(lǐng)到威廉一世面前時，這個小小的黃毛丫頭非但沒有絲毫的膽怯，而且拒絕像其他人一樣去用嘴唇吻國王身穿王袍的貼邊。母親責(zé)怪女兒少有的過失，孰料索菲亞亮開嗓門替自己辯護道：“他的王袍那么短，我如何能夠得著他的貼邊呢？！”威廉一世見此，不高興地當(dāng)眾對她母親批評道：“這個小姑娘真不懂禮貌！”這件事令約翰娜吃驚不小，也非常生氣。但從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中，約翰娜看出了她潛在的獨特的個性。她當(dāng)時才只有四歲呀！在國王面前竟然能表現(xiàn)出倔強和傲慢，長大以后是可想而知了。招待會結(jié)束后回到什切青的城堡里，約翰娜對女兒進行了重新審視，不愉快的同時也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女兒不屈不撓的另一面，或者準(zhǔn)確地講，索菲亞將來很可能成為一個倔強傲慢的女人。因此在約翰娜看來，這是一個乞求榮華富貴的女人未來必須克服并堅決糾正的嚴(yán)重缺點。約翰娜始終認為，一切女孩子們的前途都要取決于婚姻，高攀的婚姻必須擁有順從，沒有順從便失去了前途。所以，打這以后，她對索菲亞的要求愈來愈嚴(yán)厲，板起面孔用力去磨盡索菲亞性格中的棱角。而對兒子威爾海姆，她卻越來越寵愛。嚴(yán)厲和寵愛的兩極分化使幼小的索菲亞在心靈上受到了傷害。索菲亞，這個后來的俄國女皇葉卡特琳娜在她許多年后撰寫的《回憶錄》中寫道：“我只不過是個受氣包。他們經(jīng)常以粗暴、偏見，而并不總是以公正來對待我?！痹谶@本用法文和少量其他文字撰寫的《回憶錄》中，她對父親表示了景仰，她寫道：“我不常見面的父親把我當(dāng)作天使，而我的母親則很少關(guān)心我?！?/p>
孩提時代的索菲亞面對母親的嚴(yán)厲和冷漠，使她更渴望得到別人的愛撫和保護，而恰恰父親又不在身邊。父親在她幼時的印象中雖然是美好的，但這種美好的父女之愛畢竟因父親的忙碌不停而少得可憐。加之索菲亞小的時候就很瘦弱，她那時甚至自認為自己長得見不得人，這就更需要別人的憐愛和關(guān)懷，自尊和希望得到奉承的欲望比通常人強烈了許多。自從得罪了威廉一世國王后不久，由于母親在生活上忽視了對她的愛護使她患上了一次膿皰病。這場病使她遭罪不淺。醫(yī)生為了取掉膿皰的痂蓋，上藥調(diào)治，曾幾次剃光了對她作為女孩子來說最重要的頭發(fā)。那些天里，她覺得一輩子沒臉見人了。七歲時，又一場胸膜炎差點兒奪去了她的性命。這回母親真正害怕了，四處求醫(yī)為她治病。當(dāng)她終于能夠下床走路時，什切青城堡里的人們都驚呆了：人們驀地發(fā)現(xiàn)索菲亞的背部的脊柱發(fā)生了偏斜：右肩膀高，左肩膀低，后脊柱變成了“之”字形，就像一個剛走出死亡之谷的殘疾人。由于兩肩的傾斜，使得左胸骨也凹陷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不僅令家里人吃驚和悲傷，更使得七歲的索菲亞悲痛欲絕。約翰娜又開始四處找醫(yī)生，而許多醫(yī)術(shù)高明的醫(yī)生們對這一奇怪的變形結(jié)果都束手無策。在萬般無奈之中，有人推薦了當(dāng)?shù)氐囊晃徽谴蠓颍f可以叫他試試。此人實際上是什切青一個名聲不佳的劊子手，索菲亞的父母本不肯答應(yīng)讓這個劊子手拿自己女兒當(dāng)試驗品的，但迫于求治無門了，也只好冒這個風(fēng)險。這個可怕的劊子手被請到城堡里來以后，果然采取了與別人不同的醫(yī)治措施：讓一個空腹的姑娘每天早晨六點鐘用唾液擦洗索菲亞的肩和背。就這樣擦洗了年余的日子后，這位土法的正骨醫(yī)生親自為索菲亞制作了一件必須日夜穿在身上的緊身褡。春、夏、秋、冬的日日夜夜過去了，可憐的索菲亞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件令人十分難受的緊身褡扔掉。只有在更換內(nèi)衣或洗澡時，仆人們才幫忙替她脫掉緊身褡，完事后又很快為她穿上。就這樣整整折磨了索菲亞四年之久，終于在她十一歲的時候，索菲亞的脊柱才得到了有效的矯正，那件該死的緊身褡也才得以甩掉。經(jīng)受了非人的折磨后突然步入了輕松，索菲亞快活極了。精神上的好轉(zhuǎn)也有效地幫助了她身體上的康復(fù)。四年來她第一次勇敢地走出城堡的小道。外面寒氣凜冽，但卻陽光燦爛。索菲亞的心里同樣感到亮堂堂的，而且也是熱乎乎的。為了別人注入她生命中的一切，為了她的心里能閃耀出日出時分的那種鮮艷奪目的萬道光芒，她滿懷著對那位土法正骨醫(yī)生的感激之情。
但是，盡管她終于從病痛的折磨中走出來了，她的容貌仍然很難討人喜歡。尤其作為一個姑娘，長長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整個身體瘦得活像一只剝了皮的猴子。這使得索菲亞在身體康復(fù)以后又背上了一個沉重的精神包袱。才十一歲的年紀(jì)，她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自己如此其貌不揚的長相和單薄的身材將不利于她未來的婚配。直到有一天，她癡癡地靠在城堡花園里的樹干上發(fā)呆，望著眼前一片春天的新綠時，她才有了新的思考和判斷：她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和敏捷清晰的思維或許是一種可貴的補充。有了這些，或許比其他姑娘們端正的容貌更能取悅和吸引人。在缺少好看的容貌之前，她必須擁有理智、知識和才干。這種想法很快成了激勵她專心致志攻讀書本的力量源泉。為了實現(xiàn)這個計劃，她突然覺得那位在家中曾被她忽視的女家庭教師巴貝·卡德爾十分重要了。她對卡德爾異常有了好感起來，把這位女教師看成了自己光明前途的引路人。她堅信卡德爾將對她的未來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這位突然被重視起來的卡德爾是一個法國女人。她的父親是個加爾文派教徒。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頒布的宗教寬容法令廢除后，她父親因是加爾文派教徒而被流放到了德國。孩提時代的索菲亞說：“巴貝·卡德爾幾乎什么都懂，可她什么也沒有認真學(xué)過?！彼鞣苼喸诤髞淼摹痘貞涗洝分袑@位家庭女教師稱頌備至，給予了高度評價：“她是個德才兼?zhèn)涞目?，她的靈魂生來高尚；她學(xué)識淵博，心地善良，很有耐心；她性情溫柔、開朗、正直，具有堅韌不拔的意志……”由此看來卡德爾果然不負她所望，她對卡德爾的感情也始終不渝，直到她大權(quán)獨攬，功成名就之后的晚年，當(dāng)她與伏爾泰通信時還這樣寫道：她將永遠是卡德爾小姐的學(xué)生，并為擁有這一稱號而感到自豪。
讓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這位親手培養(yǎng)了一個未來女皇的家庭女教師吧。的確，這位卡德爾小姐對索菲亞的教育是多方面的，是認真和有成效的。譬如說，在兩次聽寫中間，她堅持要求索菲亞時刻收縮下巴。索菲亞說：“她發(fā)現(xiàn)我的下巴太尖，如果我伸出下巴，就會觸及我任何迎面而來的人?！绷己玫膶W(xué)習(xí)姿勢和動作的培養(yǎng)使索菲亞在姑娘大了十八變中受益很大，果然越變越好看了?？ǖ聽栃〗氵€輕而易舉地教會了索菲亞欣賞法國古典戲劇創(chuàng)始人高乃依的作品，領(lǐng)會了典型的悲劇作家拉辛筆下的悲哀，也享受到了那時法國最重要的喜劇作家和活動家莫里哀的創(chuàng)造?？ǖ聽栠€把她領(lǐng)進了寓言詩人拉封丹所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空間里去。通過對法國當(dāng)時這些最具有影響力的作家們作品的學(xué)習(xí)，索菲亞的知識面和精神世界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充實。就這樣，她由此而獲得的知識的營養(yǎng)越來越豐厚了，以至于與她的年齡和性別都不相稱了。由于卡德爾認真施教的原因，索菲亞甚至還愛上了法語。法語在當(dāng)時可是一門十分重要的語種，任何一個有身份的人不能不學(xué)會它。而且卡德爾小姐通過對索菲亞潛心的訓(xùn)練，還使得她的學(xué)生在寫作和言談中喜歡上了流暢、出口成章的歡快的特點?？傊?，作為最被看中的家庭教師，卡德爾對索菲亞的良好影響與日俱增。相比較起來，索菲亞對她當(dāng)時的一位叫瓦格納的德語教師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反感。這位德語教師的確頭腦遲鈍而又學(xué)究氣十足，在旁人看來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在瓦格納為索菲亞教授德語的時候，索菲亞覺得她的母語來自巴黎而不是什切青。當(dāng)然，索菲亞還有一些別的教師，其中有一位叫達沃的教師原本是路德派牧師。這位牧師耐心地向她傳授路德派教義，使索菲亞的知識面又有新的增添，由此讓索菲亞對神學(xué)有所了解，并且能在日常生活中加以運用。
索菲亞是一個聰明好學(xué)的學(xué)生，但卻經(jīng)常不能老老實實、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下來聽課。她想的問題特別多，也勇于立即向老師們提出，以至于有時讓她的老師們十分地尷尬和難堪。比如：古羅巴皇帝提圖斯和馬可·奧里略既然是統(tǒng)治凡人的英雄人物，為什么也會被上帝罰入地獄而死掉？難道他們果真沒有讀過《啟示錄》嗎？在宗教上，人們所說的割禮是什么意思？怎樣才能把上帝的無限仁慈和可怕的最后裁判統(tǒng)一起來？牧師時常被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難住，被問得激怒了，所以只好拒絕回答。如果索菲亞仍然窮追不舍，牧師便威脅說要鞭打他的學(xué)生。每當(dāng)相持不下時，偏愛索菲亞的巴貝·卡德爾小姐就要站出來居間調(diào)解了。在她尊敬的家庭女教師面前，索菲亞才可能緘默不語。但小姑娘讓步以后，這位牧師最擔(dān)心的事情又來了：索菲亞常?？偸窃噲D從那些亂七八糟的宗教信條中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而且敘說得果真頭頭是道。于是這位牧師由此看到了索菲亞思想上極其傲慢的征兆。不過，除了這一點算作索菲亞的缺點之外，他也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認他的學(xué)生是天資聰穎、智慧過人、學(xué)習(xí)上進的。他更感到：他的這個學(xué)生有著超常的記憶力，能夠狼吞虎咽般地吸取人類一切的學(xué)問。其實事情并不完全如此，在什切青城堡里的所有家庭教師中，音樂教師就對索菲亞大失所望。在其他家庭教師都異口同聲稱贊索菲亞聰明過人的時候，這位音樂教師也試圖挖掘她身上的音樂天賦。然而她到底還是對音樂缺少必要的欣賞能力，即便是最受人歡迎的優(yōu)美的旋律和最流行的歌曲也引不起索菲亞多大的興趣，常常捂起耳朵拒絕繼續(xù)欣賞。這種令那位音樂教師十分惱火的變態(tài)反應(yīng)幾乎伴隨了索菲亞的整整一生。后來她也公開承認：“在我的耳朵里，音樂只不過是一些噪音而已?！边@話說得許多人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索菲亞并非是學(xué)習(xí)上的全才，只有當(dāng)她與卡德爾小姐一起探求知識峰巔的時候，她才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學(xué)習(xí)以外的空余時間里，索菲亞不像其他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們那樣喜歡玩布娃娃。她討厭花花綠綠的布娃娃們的妒態(tài)。她對卡德爾承認，她沒有那種一般小姑娘們所具有的假裝小母親坐在小搖籃邊上的天性。她甚至也不喜歡穩(wěn)重得像女孩兒似的男伙伴們。只有課余時間的打打鬧鬧、蹦蹦跳跳的活動才能真正引起她玩耍的興趣。這在當(dāng)時看來，索菲亞是屬于富有野性一類的姑娘，但她的雙親雖然身居親王家族的地位，面對已漸漸長大了一些的女兒，還是允許她邀請當(dāng)?shù)馗挥腥思业淖优畟兊郊依飦硗娴?。于是在這座寧靜的什切青城堡的院子里，經(jīng)常會發(fā)出哄鬧的叫喊聲、游戲著的追趕聲和打鬧起來的哭喊聲。索菲亞還喜歡與小伙伴們一塊兒打鳥。每當(dāng)盡興的時候，她就如同假小子一樣呼叫著、奔跑著，經(jīng)常跑得人仰馬翻，甚至摔得頭破血流。她或許天生就是個娃娃頭、孩子王，不僅如男孩們一般好動，而且辦法也多，主意也妙。當(dāng)孩子們被召集起來時，她總是自告奮勇地充當(dāng)著歡聚在她周圍的那些天真孩子們的首領(lǐng)，而她的伙伴們也無一例外地樂意聽從她出色的指揮。
比起與小伙伴們共同玩耍的幼稚的游戲，索菲亞更喜歡外出旅行。這一點要深究起來算是起因于她的母親約翰娜。她母親對社交活動是十分貪戀的，因而對什切青城堡里的生活漸漸有了厭煩。所以，她母親會經(jīng)常尋找種種借口勸導(dǎo)她的丈夫與孩子們一起暫時離開什切青城堡幾天，花上不多的盤纏到外地去走走看看，享受一下外面世界的精彩。須知，在德國，與她家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的親戚多如牛毛，以至于和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以及荷爾斯泰因·哥道普的大家族們都有密切的來往。應(yīng)該說索菲亞的母親在對外交往上是出色的，人緣也不錯，每年都能收到許多紛至沓來的請柬。這樣便為她創(chuàng)造了外出旅行的理由和條件，她與丈夫一起領(lǐng)著孩子們周游了各地的許多城堡。在采爾布斯特、漢堡、布倫瑞克、奧廷、基爾和柏林，她的一家人風(fēng)光了一大圈。無論走到哪兒，所有親戚們的住房、生活環(huán)境等等都給他們以無比的新鮮感。他們看到各處親戚們的家庭生活豐厚、愉快、舒適，幾乎無一例外地洋溢著一派喧騰的宮廷氣氛。索菲亞跟隨父母，在父母與親戚們的閑談中熟悉了幾乎所有歐洲國王和親王們的家譜，弄清了親戚與親戚之間的聯(lián)姻關(guān)系，因此她仿佛置身于一個廣大的上流社會的大家庭之中，在那里尋找到了自豪和信心。作為一個德國沒落貴族的小公主，索菲亞終于明白，她的血緣關(guān)系不是更近于一個與她毗鄰相居的德國平民，而是更近于一個陌生的但卻又是實實在在的瑞典親王。與她有血緣關(guān)系的眾多的親朋們已經(jīng)跨越了國與國的界限，延伸到歐洲廣大地區(qū)。這些很使她歡欣鼓舞，她還隱約感覺到了自己時來運轉(zhuǎn)的可能。但目前，在種種發(fā)跡的現(xiàn)實還沒有出現(xiàn)之前，她必須做好準(zhǔn)備，以便于將來能夠勝任和駕馭種種發(fā)跡。她甚至認定自己將來會向統(tǒng)治人的人方面發(fā)展，開創(chuàng)自己沒落親王家族的輝煌未來。對此，她覺得有把握，她的遠大抱負使她興奮不已。
1739年的一天，索菲亞父母帶她去基爾參加了一個她母親的表兄弟荷爾斯泰因—哥道普的阿多發(fā)·腓特烈舉行的宴會。她母親表兄弟的這個宴會足以表明，她母親確實是出身于德國的一個最大的家族。在宴會上，母親約翰娜確實高興和自豪極了。在丈夫和孩子們面前，這個宴會好像只為她舉辦，因而為她增添了無限光彩，很大程度上滿足了約翰娜業(yè)已膨脹起來的虛榮心。她母親甚至當(dāng)眾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抱怨丈夫并不是與自己的大家族門當(dāng)戶對。而當(dāng)她看到自己的女兒索菲亞同荷爾斯泰因的年輕的彼得·烏爾里希走到一起，拉起了手，親切交談起來的時候，約翰娜的心立刻激烈地跳動起來。因為約翰娜早就聽說，這個年輕人可能就是瑞典或俄羅斯王位的繼承人。至少，作為瑞典王位的繼承人，只屬這年輕人已確信無疑。
彼得·烏爾里希比索菲亞年長一歲，未來輝煌的王位固然是美好的吸引，但他眼下看起來卻令人失望。他身材瘦小羸弱，長得還很畸形，倘若不考慮他出身的高貴和未來的前途，任何一個漂亮的姑娘都不會看中他的。彼得·烏爾里希不僅長相不受看，而且口才也不行，缺乏對長輩應(yīng)有的禮貌，學(xué)習(xí)也不用功，幾乎一本正經(jīng)的書都沒有讀過。他唯獨的愛好恐怕就是玩木偶兵了，整天把一堆木偶兵放在手邊，當(dāng)真事似的與它們對話、嬉鬧，令人非常不解。人們也由此擔(dān)心，將來某天由他來繼承王位，他的天下能保多久？也有人為他興奮，就是這樣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伙子，畢竟不久將會是人上之人哩！須知，彼得到底是彼得大帝的親外孫，僅這一條血緣關(guān)系就足夠了，這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會讓其身價百倍的?？刹皇菃幔磕闱颇切┯衅僚畠捍薜哪赣H們，哪一個不是恭敬而又貪婪地在注視著他。索菲亞的母親當(dāng)然也不例外，甚至比別的母親更顯得巴結(jié)這個丑小伙子。當(dāng)索菲亞與彼得親切交談的時候，宴會上的那些貴婦人們在竊竊私語了。索菲亞對此感到吃驚。她們在小聲議論著自己與彼得將來有一天要結(jié)合的可能性，也有人當(dāng)場斷言：彼得未來的妻子非索菲亞莫屬。這些議論索菲亞都聽到了，她佯裝著沒有聽見而暗暗沉醉于自己的夢想和估量之中。從荷爾斯泰因這個家族來看，他倆不正是只隔了三代人的表兄妹嗎？既是隔代不遠，按照家規(guī)，她是不能同雖然風(fēng)流年少但貴族地位不高的任何一個青年締結(jié)婚約的。其實，她從沒有考慮過與高貴地位以外的人結(jié)婚，她眼里只有地位的標(biāo)準(zhǔn)。可是再暗自盤算一下，她自己眼下畢竟是相貌平平，她自己堅持這樣認為。加之自己的雙親雖屬上流人家的后裔，但內(nèi)里卻家境貧寒，所有一切的虛張聲勢和外表都是雙親出于體面而刻意籌辦的。彼得表兄卻不同了，不僅家庭高貴富有，本人還是王位繼承人，盡管長得丑陋又不學(xué)無術(shù)，但仍然有條件對眾多的求婚者不屑一顧。這么大的歐洲有多少美貌的公主小姐等待他的挑選呀！她自己又算哪一角呢？盡管潛心攻讀而又極有靈氣，但在如此廣大的歐洲，那些既有知識情趣又有天賦美貌的姑娘們比比皆是，憑什么就非要選到自己頭上不可？想到這一層，她有些心灰意冷。
想雖是這么想，但索菲亞還是不甘心的。在她看來，向高貴的地位攀登既要有實力，又要有志氣，還要有心計。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摘取那頂桂冠，獲取她所急切向往的一切。她甚至想到了形體和容貌的問題，眼下雖然不能盡如人意，但長相和形體的健美也是可以培養(yǎng)的。何況自己還沒有到那個年齡，待到可以作為新娘子走進洞房的時候，她一定可以比現(xiàn)在長得美麗。于是她暗暗下定決心，從此以后要努力使自己變得俏麗嫵媚起來。在離開那場宴會，離開彼得·烏爾里希的時候，她猛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宛如再生一般了，覺得自己長大成熟了許多?；氐绞睬星喑潜さ臅r候，她有一樣事情是做得明顯增多了，這就是梳洗打扮，照鏡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在鏡子里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天天地變得動人起來。身段開始修短合度，雖然還沒有完全發(fā)育，但面貌已顯出秀麗和勻稱。特別令她驚喜萬狀的是她那修細的彎彎的眉黛上配上一張平直純潔的額。她對著鏡子欣賞著自己，好像她在設(shè)定著自己的長相。她那兩只嬌小的手空閑地垂著，一動也不動。她的臉在這時候表現(xiàn)出她腦筋是在內(nèi)部活動著的，幾絲滿足的微笑漸漸浮上她的唇邊。在鏡子里面，她好似一個優(yōu)美與和諧的雕像，是一種不斷憧憬未來的思想標(biāo)志。她得意于在她暗黑的、灰藍的、始終信心十足的、什么也不放過的炯炯有神的眼珠里，閃耀出同樣如精彩語言的思想的光彩。她驚喜于她的兩道眉毛給她的眼睛以一種特殊的美，它們并非弧形得厲害，亞麻色的、毛茸茸的。在兩道眉毛上面各有一條小小的皺紋，其中仿佛含有寓意，隱藏著思想。對自己容貌的變化，她在自己后來的《回憶錄》中寫道：“我以前的丑容一去不復(fù)返了?！笔龤q時，她正是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好似成熟的俏麗姑娘了。有一天她聽到她父親的管家在私下里議論薩克森·哥達的奧古斯達公主同威爾士王子的婚事。這位管家說：“好呀！其實奧古斯達公主同我們的公主索菲亞比較起來，教養(yǎng)和學(xué)識都差多了。況且這位公主長得并不漂亮，可是她倒有福成為英國的王后。誰曉得我們的公主將來會成為什么樣子呢？”還有一次，在不倫瑞克的一個享有亡夫遺產(chǎn)的公爵夫人家中，有個熟知手相術(shù)而又富有宗教幻想的議事司鐸說，他看到索菲亞公主手中有三頂王冠。哪三頂王冠？人家沒有說。這個預(yù)言令索菲亞激動萬分，背地里哭了。她甚至由此相信手相術(shù)是有依據(jù)的，于是她還找到這方面的書籍，認真查閱尋找這種依據(jù)。比如說夫妻倆相處時間久了，就會長得很像。因為天天生活在一起，你高興時他也高興，你生氣時他也生氣，面部骨骼出于同一運動狀態(tài)下，所以就越來越有“夫妻相”了。她據(jù)此認定相術(shù)是有一定道理的。索菲亞在后來發(fā)跡后寫道：“那時盡管我還是個孩子，可是王后的稱號使我聽得很悅耳。此后，我周圍的人都拿他（荷爾斯泰因年輕的彼得·烏爾里希）和我開玩笑，漸漸地，我也習(xí)慣于認為我是屬于他的人了?！?/p>
索菲亞開始把自己同那個年輕的彼得聯(lián)系在一起，把自己的未來寄托在這個將會成為某個國家國王的人身上。盡管彼得作為瑞典國王的繼承人已經(jīng)明確，但她更希望彼得有可能成為大俄羅斯的皇位繼承人。那樣的話，索菲亞便可以從一個德意志的小公國的公主，一躍而成為叱咤風(fēng)云的大俄羅斯的王后。索菲亞想：這一切不是沒有把握。彼得·烏爾里希畢竟是遠在俄羅斯的伊麗莎白·葉麗扎維塔女皇的親外甥。從眾多的家族交際中索菲亞與她的雙親們都已知道：伊麗莎白·葉麗扎維塔是彼得大帝和葉卡特琳娜一世的親生女兒。這個生于1709年的當(dāng)初的小公主，于1741年順應(yīng)了近衛(wèi)軍的要求，著力恢復(fù)俄羅斯貴族地位，借助希望削弱德意志人在宮廷中地位的法國人的勢力，在安娜女皇開始攝政的次年發(fā)動了宮廷政變，一躍而成為俄羅斯的又一個新女皇。此后，她不僅恢復(fù)了俄羅斯貴族原先享有的權(quán)利，而且又賦予了他們更多的新特權(quán)。其中包括：貴族有權(quán)得到農(nóng)民居住的土地；貴族犯罪免受笞刑；在圣彼得堡成立貴族銀行向貴族們提供低息貸款；農(nóng)奴主有權(quán)不經(jīng)審問就把農(nóng)奴逐趕到西伯利亞，而且每放逐一人可抵兵役一名等。這些措施的出臺受到了貴族們的熱烈歡迎，從而加強了葉麗扎維塔的統(tǒng)治地位。因而，在俄羅斯，這位女皇的權(quán)力是至高無上的。只要她有意選定自己的外甥作為繼承人，事情準(zhǔn)能成功。況且，在葉麗扎維塔那里，除了外甥彼得可以享有這個地位，其他人都難以辦到。于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對俄羅斯的期盼和思念日益牽動著索菲亞和她母親的心。母女倆在這一點上是不謀而合的，而且是有充分根據(jù)的。還有一層不可忽視的關(guān)系是：彼得大帝的次女——現(xiàn)在的俄國女皇伊麗莎白曾與約翰娜的哥哥定親，如不是后來的意外，女皇本應(yīng)是約翰娜的親嫂嫂，是索菲亞的親舅母。索菲亞的舅舅可不同于那個伊麗莎白女皇外甥的彼得。他就是荷爾新泰因·哥道普的查理·奧古斯特，一個長得很有魅力的小伙子。與伊麗莎白定親以后不久，他不幸被一場天花奪去了年輕的生命。他去世后，據(jù)說伊麗莎白對未婚夫的暴卒悲痛萬分，哭得死去活來，好長一段時間走不出這個陰影。后來又有消息傳來，自未婚夫暴卒后，身為女皇的伊麗莎白便沉溺于聲色之娛，以放蕩著稱，人們稱她是“羅曼諾夫王朝最淫亂的一個女皇”。這個女皇寵臣不計其數(shù)，什么人都可以勝任這一職務(wù)。從法國大使舍塔爾迪到士官學(xué)校的學(xué)員無一例外。女皇最喜愛的寵臣竟是一位來自烏克蘭的歌手。揮霍無度的女皇在位期間曾把十萬農(nóng)奴賜給寵臣，還將許多爵位和俄羅斯的大量財富賜予情夫拉祖莫夫斯基。宮廷中的顯貴要人和親信寵臣也都從女皇手中分得數(shù)量不等的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為了感謝禁衛(wèi)軍兵團對她登上皇位所做的支持，葉麗扎維塔竟用一萬四千名男奴犒賞積極參加政變的一個禁衛(wèi)軍連隊，許多禁衛(wèi)軍軍官們也得以升官晉爵，獲得大筆賞賜。對于這些傳言，索菲亞全家人都表示了諒解。在他們看來，這位女皇是因為失去了未婚夫而悲痛，不得已才以自我麻醉的方式來打發(fā)自己的時光。有一點可以作證：這位女皇自從失去未婚夫后一直沒有結(jié)婚，并且也一直與死者的家庭保持著親密的聯(lián)系，不斷地給他們以表示心意的支持。
1741年12月6日，飽受心靈創(chuàng)傷難以愈合的奧古斯特的未婚妻通過一場俄羅斯司空見慣的宮廷政變，結(jié)束了不倫瑞克的小伊凡的統(tǒng)治和由他母親攝政的歷史。彼得大帝的女兒伊麗莎白一世登上了女皇的寶座。約翰娜以陶醉的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哥哥的不幸暴卒，她便是俄羅斯最高統(tǒng)治者的小姑子了。然而她還是給女皇寄去了親筆寫下的賀信，表示對哥哥去世的悲哀和對女皇一如既往的忠誠。女皇果然很看重她已卒未婚夫的親戚，很快回了一封讀起來感情很真摯的書信。在收到這封回信的第二個月，約翰娜又得到一個盼望已久的消息：這位女皇親戚把她的外甥彼得·烏爾里希從遠在外國的那個基爾的小城接到圣彼得堡去了，并把他立為皇儲。這天大的喜事同約翰娜全家預(yù)料的一樣，為索菲亞的未來實現(xiàn)了重要的一步。約翰娜全家在得到這個消息后，如同過年一樣，許多天洋溢在喜慶的氣氛之中。他們覺得，俄羅斯與什切青之間一下子縮短了距離，好像那女皇的宮殿就在身邊。索菲亞的雙親連同索菲亞本人與荷爾斯泰因的家族們一樣，在分享著這一勝利的果實。甚至，他們比女皇的家族們更關(guān)注俄羅斯的事情。尤其是索菲亞本人，更覺得有一種希望在升騰，有一種神秘在被揭開，這就是索菲亞可能成為俄羅斯的新主人。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無巧不成書。俄羅斯那邊果然有了種種跡象表明：俄羅斯女皇在剛剛把已故姐姐安娜的兒子彼得·烏爾里希接到俄羅斯后不久，女皇就開始為這位新任的俄國大公尋找令她滿意的未婚妻。由于索菲亞可能入選的原因，在歐洲角逐場上的那張充滿奧秘的家族升官圖上，第一個從中受益或撈到好處的便是索菲亞的父親：1742年7月，普魯士國王腓特烈決定，晉升索菲亞的父親為陸軍元帥。同年9月，索菲亞跟隨母親來到柏林，請著名的法國畫家安托尼·佩斯納畫像。為什么要為索菲亞畫像？畫了像又做什么？這個小小年紀(jì)的索菲亞并不清楚。只有她的母親才了解其中的奧秘。當(dāng)畫家接受這一任務(wù)時，他也同時領(lǐng)受了兩個原則：第一是必須把索菲亞的肖像畫得盡可能逼真，看起來必須與真人一模一樣；第二必須盡量美化這幅畫像。也就是說，充分表現(xiàn)索菲亞美麗的成分，將表面的某種不足埋藏在最大可能的美麗之中。這兩條原則，前者是來自腓特烈的要求，而后者便是索菲亞母親暗中給予畫家某種好處的結(jié)果。這位畫家受命后果然出手不凡，經(jīng)過一番精心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創(chuàng)作，索菲亞的畫像如期完成了。約翰娜對畫像十分滿意，可惜她沒有能帶走畫像，而將畫像的模特兒索菲亞從柏林帶回了什切青城堡。年輕貌美的少女畫像被火速送到俄國圣彼得堡，呈現(xiàn)在伊麗莎白女皇的面前。同時，被接受畫像和送往圣彼得堡的還有其他一些公主小姐，五十多幅畫像同時展現(xiàn)在伊麗莎白女皇面前，約翰娜的心七上八下，她在估量自己女兒被選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氐绞睬星嘁院?，她終于憋不住把這種擔(dān)心說給索菲亞聽了。索菲亞此時才如夢初醒，在思想上引起了極大的波動。她猛然意識到這張畫像的重要意義，也由此傷感地覺得：自己不過是這場婚姻的政治性加外交賭博中的一筆微薄的賭注而已。為此她感到忐忑不安，輸與贏不僅與自己的前途有關(guān)，也與整個家族乃至整個德意志有關(guān)。理解了這場賭博的實在意義后，索菲亞思想上更緊張了。為了使自己沉住氣，她反復(fù)提醒自己和安慰家人：有那么多競爭對手，而且還會有一些熱衷于此事的大使們將從四面八方向圣彼得堡寄去歐洲門第最高貴的待嫁千金的畫像。這好事為什么就一定要落到自己頭上？她還想象伊麗莎白女皇緊鎖眉頭面對陳列室里成堆的少女畫像而舉棋不定的情景。一連許多天里，她做夢也盡是這些場面，以至于經(jīng)常汗顏驚叫，大哭或大笑。在又一天晚上的夢里，那位議事司鐸有關(guān)她三頂王冠的預(yù)言又走進了她夢鄉(xiāng)之中，使她突然擔(dān)心俱無，一下子戰(zhàn)勝了連日來種種不祥的猜測。她在夢醒后拍著腦袋抱怨自己：怎么這么多天就沒有想到相術(shù)大師的預(yù)言呢？自己不是一向很自信的嗎？這場夢給索菲亞增添了許多勇氣和信心。仿佛是為了順應(yīng)那些樂觀的猜測，安哈爾特的長子支系絕了嗣，索菲亞的父親和叔叔雙雙成了執(zhí)政的親王。由原先的徒有虛名到今天執(zhí)掌實權(quán)，無疑加強了她家在爭奪皇冠競爭中的成功把握。這頂皇冠雖然含金量極高，令索菲亞與其家人朝思暮想，但除索菲亞本人外，其他人都很少去關(guān)心那位夫婿究竟是什么樣一個人。彼得·烏爾里希是一個只會擺弄玩具木偶兵、不學(xué)無術(shù)、昏庸無能又缺少風(fēng)度的繼承人。索菲亞知道，單就做丈夫，彼得是極不合格的。但這些早已無關(guān)緊要了，重要的是他擁有的地位、權(quán)利和榮耀。在索菲亞的整個盤算中，真正的愛情是不值錢的，而值錢的是皇冠，是地位，而不是龍床。床上的愛情普通人也能得到，而皇冠、地位，卻是絕大多數(shù)人永遠也得不到的。
雖說索菲亞把愛情看得分文不值，但血肉之軀的她在骨子里是深藏著某種欲望的。十三歲那年，她也驚詫于自己首次對聲色所產(chǎn)生的強烈欲望。盡管她母親，還有家庭女教師卡德爾以及周圍的所有人都沒有向她揭示過兩性關(guān)系的秘密。在所有她所掌握的知識方面，恐怕男女的情愛學(xué)問對她是一個空白。所以說不清、道不明的是，從那年開始，她突然感受到了抑制不住的情欲，體會到了難以言表的內(nèi)心的沖動和與異性肉體接觸的需要。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也沒有任何人向她就此做出解釋。尤其到了晚上，她經(jīng)常被這種沖動的情感和狂熱緊緊纏住，忘記了一切，某種肉體上的需要把她占據(jù)。當(dāng)她要寧靜入睡時，這種不安便牽動她的四肢，直抵她的脊骨。她覺得有一種什么東西在她的身體里和別的什么地方跳動著，直至使她感到非跳到水里去游泳才可以擺脫。索菲亞漸漸成熟了，她自己也這么認為。她在經(jīng)過一陣又一陣昏亂之后，又恢復(fù)了正常狀態(tài)，重新變成一個不迷戀情愛、只關(guān)注前程的姑娘了。
索菲亞在情場上雖是小小年紀(jì)，但已表現(xiàn)出一些魅力了。她有一位舅舅名叫喬治·路易，不僅是長輩，而且還年長她十歲。就是這位舅舅，竟被她這個剛剛脫離孩提時期的嬌嫩的少女所迷惑。他一見到索菲亞，就好像螞蟻爬過心頭，身體微微一震，便把自己想做的事、想說的話全部忘了。他癡癡地看著索菲亞的長眉毛、藍眼睛、兩片猩紅的略微張開的嘴唇、半露的白牙齒、發(fā)光的頸脖、稍稍隆起的胸脯。他看著看著，腦子里就掠過許多不很分明的意念。于是他就向索菲亞大獻殷勤，吞吞吐吐地向她表達愛慕之情。漸漸地，他又提出要帶索菲亞到外面去玩，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輕輕地擁抱索菲亞，吻她。索菲亞受到恭維和愛撫，心里隱約感到很舒服，就任憑他親她，擁抱她。舅舅對她的追隨也使索菲亞看到了自己的魅力所在，她是很能打動一切男人的心的。為什么她的小表兄彼得·烏爾里希的心反而比舅舅喬治·路易更難打動呢？幾個星期過去了，俄國沙皇的宮廷里仍然在保持沉默，沒有任何信息傳過來。而喬治·路易舅舅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幾次不假思索地向索菲亞求婚。在歐洲，他們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并不能構(gòu)成他們婚姻上的障礙，這在歐洲廣大地區(qū)，這種事在權(quán)勢顯赫的貴族之中是屢見不鮮的。
對于舅舅的求婚，索菲亞似乎猶豫不決，喬治·路易是這么認為的。而索菲亞心中清楚，她不會因為眼前舅舅的追求而放棄長期努力地對俄國的幻想。于是她對舅舅說：“這件事我父母親不同意。”心眼很深的她佯裝說，“如果我父母贊成的話，我想我們之間便沒有什么障礙了。”這話使喬治·路易很是感動，他真的以為自己的殷勤終于打動索菲亞了，于是狂熱地擁抱起索菲亞，同她長時間親吻。索菲亞后來聲稱：“然而除了幾次擁抱、親吻之外，我們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越軌的行為?！眴讨巍ぢ芬卓酥浦约?，期待著時間將助他一臂之力。而她，卻希望俄國沙皇宮廷里的決定早些到來，以結(jié)束舅舅與她之間的這種游戲。
這是一個令索菲亞父母欣喜若狂的日子。1744年1月1日，索菲亞全家人為慶祝元旦團聚在采爾布斯特共進晚餐的時候，一位來自柏林的信使交給凱斯蒂昂·奧古斯特親王一沓信件。親王揀出一封寫有如下地址的信，并立即把它遞交給妻子：“特急件，請交高貴的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約翰娜·伊麗莎白公主親啟?！?/p>
約翰娜用顫抖的雙手拆開了這封來自遠方的書信。讀著讀著，頓時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涌上她的心頭，臉上笑開了花。這封急件是圣彼得堡彼得·烏爾里希大公宮廷的大元帥布魯默爾親筆寫來的。這位元帥在信中寫道：
“夫人：遵照伊麗莎白·葉麗扎維塔女皇陛下的特諭，我謹通知您，莊嚴(yán)的陛下希望殿下偕同長女公主毫不延緩地盡早蒞臨鄙國的皇宮所在地……殿下的聰穎足以領(lǐng)悟女皇陛下急欲會見您和您的公主千金的真實意圖，關(guān)于您女兒的才貌在此已經(jīng)廣為傳頌。”
這封信寫得很長，中間還有許多具體交代，聲明約翰娜不能以任何借口由她丈夫陪伴，送她女兒去俄羅斯，而必須是當(dāng)母親的本人親自陪伴啟程。信中還規(guī)定了她們的隨行人員只能有一名侍女、兩名女傭、一名軍官、一名廚師和三四個仆人組成。另外，元帥還以女皇陛下的名義要求約翰娜對此行的情況絕對保密，以免產(chǎn)生意外。當(dāng)然，一干人馬此行的全部費用自然由邀請方支付。就在這只大信封內(nèi)，裝有一家柏林銀行開具的票面額為一萬盧布的匯票。這筆款子對俄國的女王來說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也足夠一行人在路上的花費了。女皇規(guī)定錢不許給得太多還有一層考慮，就是希望約翰娜母女在路上不必過分地張揚和炫耀，以免引起某些居心不良者從中壞事。布魯默爾還叮囑說：一旦公主和她的女兒平安抵達俄羅斯后，她們將在各方面受到合乎她們身份的禮遇。
元帥的信交代得再清楚不過了，幾乎事事都想得合乎情理并且周到。約翰娜對此充滿了感激，表情也讓人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什么喜事。索菲亞在母親看信的過程中一直注視著母親，在心里估猜著會是什么喜事，但母親就是不念出聲來。于是她忍不住靠近正在讀信的母親，以飛快的動作偷看了一眼?！百赏L女公主”這幾個字立即映入了她的眼簾。她的心驀地激烈跳動起來。憑借她的悟性，索菲亞立刻意識到某種良機從天而降了，她所朝思暮想的事情就在眼前了。然而這只是索菲亞的推斷，她母親無論如何也不愿把信的內(nèi)容透露出來。以至于當(dāng)索菲亞旁敲側(cè)擊探問的時候，母親還矢口否認，弄得索菲亞愈想愈糊涂。晚飯還沒有吃完，母親終于走向父親，向父親耳語了些什么。父親跟隨母親退出餐廳，嘀嘀咕咕在門外走廊上說了半天才回來繼續(xù)吃晚飯。大約兩個小時以后，又一個信使縱馬疾馳而來。這次捎來的是普魯士國王腓特烈的一封信。這封信同樣出乎約翰娜的意料。她依然顫抖地小心拆開信封，東躲西藏地來看這封信。這封信是前一封信的說明和補充。不，準(zhǔn)確地說，腓特烈國王清楚地揭開了女皇邀請她母女前往俄國的謎底：
“我以國王的名義十分高興而又直言不諱地告訴您，我特別尊重您與您的公主千金。我總希望能為您的公主創(chuàng)造一個飛黃騰達的天賜良機。因此，我考慮是否把她許配給她的第三等親表兄，即剛上任不久的俄羅斯大公——彼得·烏爾里希。須知，這是您和您全家與我的共同心愿……”
其實這個意思布魯默爾元帥在信中已有所暗示，只不過沒有像腓特烈國王說得如此明白。為了“共同心愿”這句話，約翰娜足足看了有十遍。她甚至還用嘴唇吻了這封信。由于過分的激動，她的心臟異常劇烈地跳動起來了。漸漸地，她平靜下來之后，約翰娜卻莫名其妙地滋生了許多擔(dān)心來。她又把信重新取出來細讀，越讀越生疑惑。信中說這是腓特烈的希望，也就是說女皇陛下尚無明確表態(tài)。再聯(lián)想前一封信的內(nèi)容，那女皇只是明確邀請她攜女兒去覲見女皇而已，并沒有說一定是正式聯(lián)姻的事。女皇邀請她母女倆去俄國皇宮里去，或許僅是一次當(dāng)面考察，摸不準(zhǔn)被考察的還有什么其他別的公主，大家都分別接受女皇的面試。女皇滿意了就留下，不中意再打發(fā)回家。要是這樣的話，誰能進入俄國皇宮還是個問號。萬一索菲亞被退了回來，不僅對女兒本人和全家都是一個恥辱，而且對整個德國皇宮里的親戚們也是不光彩的。
此時，索菲亞的父親與母親各有各的思路。奧古斯特親王的考慮和擔(dān)心是：縱然索菲亞被有幸選中，那麻煩就來了。女兒可能因為與大公結(jié)婚而不得不改信俄國東正教。奧古斯特可是個路德派虔誠的教徒呢！如果女兒改信東正教，做父親的是無法接受的。假如由于某種寬容使得女兒還能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但仍然有麻煩。奧古斯特想：在那樣一個如此遙遠而又非常野蠻的國家里，她不改變信仰又怎么能生活下去呢？想到這里，做父親的甚至又想起了伊麗莎白女皇的種種殘暴來。女皇除了奢侈無度外，還不能容忍任何人一點點小小的過錯。就在不久前，她不是還把一個德國公主——不倫瑞克的安娜連同她的兒子——小沙皇伊凡無情地投入監(jiān)獄了嗎？索菲亞若真的成了這個擁有絕對權(quán)力、暴戾而淫蕩的女皇的兒媳，既不會學(xué)好，恐怕也同樣難免遭受意料不到的災(zāi)難。何況，索菲亞又是個傲慢、寧折不彎的姑娘，說不定哪天會得罪這位暴君的。奧古斯特還對約翰娜說：人們流傳的關(guān)于俄國宮廷里的種種風(fēng)流韻事嚇得那些急于把女兒許配給大公的人們退避三舍。這話約翰娜聽進去了，也感到事情并非毫無問題，是值得認真考慮一下。不過，要約翰娜放棄把女兒嫁到俄國皇宮的計劃，那是萬萬辦不到的。她反問丈夫：一個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的公主是否有權(quán)拒絕一樁有益于兩國間友好的婚事呢？她進而啟發(fā)丈夫說：一旦女兒成了皇后，她與丈夫都可以在幕后為俄羅斯和普魯士的友好交往效力了。
約翰娜此時已不可能把放出去的念頭收回來。相反，她在自己十四歲女兒身上看到了種種美好的憧憬。由女兒而帶來的一幅令人興奮的政治前途已充分展現(xiàn)在她前面了。她自己那種貧寒拮據(jù)、默默無聞的幾乎是鄉(xiāng)村般的生活至此就要宣告結(jié)束了。何況，她自打小時候以來，還沒有真正的機遇來展示一下自己能說會道的外交才能，這下子有了用武之地了。她忽然又想到普魯士國王的親筆信，信中不也包含了這一層意思嗎？你瞧腓特烈國王始終把她與她女兒的名字放在一起，而且信是直接寫給她本人的，而不是寫給奧古斯特，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提到他，足見腓特烈國王和伊麗莎白女王是把女主人看作是一家之主的。想到這個份上，約翰娜著實陶醉了，差點兒高興得暈了過去。她覺得在自己丈夫面前高大了許多。
索菲亞呢？她對父母之間背著她開始的種種討論一無所知，于是一種疑慮占據(jù)了心頭。她對這樣一件同她休戚相關(guān)的大事不征詢她的意見十分惱火。幾天里，父母都是背著她在討論這些事，她也親眼看見了父母雙方不同的情緒變化，偶爾貼著門縫偷聽到只言片語，窺測著她父母的臉色，試圖掌握討論的詳情，但她還是一無所獲。又過了幾天，索菲亞實在忍不住了，公開向母親提出了抗議，指出有關(guān)她的事情一味地瞞著她是荒唐的。她母親見小公主真的生氣了，便一把摟過索菲亞：“那好吧，我的小心肝！既然你這么認真又這么聰明，那就請你猜一猜這兩封商務(wù)方面長信的其余內(nèi)容吧！”索菲亞見母親仍在瞞著她，更加氣憤，在當(dāng)天下午就寫下一張紙條遞給母親。只見紙條上寫著兩句話：
一切征兆皆表明，
彼得三世是夫君！
當(dāng)母親的接過這張紙條，吃驚得睜圓了眼。她以一種欣賞的目光端詳自己的女兒，猛然覺得女兒果真聰明，也長大了。這回面對著女兒，當(dāng)母親的再也無法瞞下去了。于是擺出了種種擔(dān)心，說俄國那邊傷風(fēng)敗俗，說伊麗莎白兇狠霸道。還告訴她在伊麗莎白之前的幾次政變情況，多少人因此被流放、被殺頭，連德國去的公主也難幸免。最后母親說：“我與你父親對此不能不擔(dān)心，所以要背著你商討，以求找到一個解決辦法?！?/p>
沒想到母親的這些話并沒有能嚇唬住索菲亞。小姑娘反倒來安慰母親了：“事情不會像你們所想的那么嚴(yán)重，我既然命歸如此，上帝會保佑我的?！彼鞣苼嗊€又重新提起手相術(shù)的事情。說人家早已預(yù)言：她手上有三頂王冠。母親無可辯駁了，忽然面帶困窘之態(tài)喃喃地說：“那么你執(zhí)意要跟彼得大公結(jié)婚，我的喬治兄弟怎么想呢？這不是對他打擊太大了嗎？”母親這話令女兒吃驚不小，臉蛋兒一下緋紅起來?？磥硭c喬治舅舅親吻、擁抱的事，父母早已知道。說不定她當(dāng)初推說父母不同意的話，舅舅也跟她雙親說過了。一想到這兒，索菲亞更加面紅耳赤，幸虧她腦子轉(zhuǎn)得快，立即反唇相譏道：“舅舅除了祝福我洪福齊天，他還能說什么呢？！”
母女倆的談話到此結(jié)束，母親也由此看出了女兒的心思和主張。剩下來的事就是要說服奧古斯特了。矛盾的焦點首先依然在宗教信仰方面，他固執(zhí)地拒絕任何改變索菲亞宗教信仰的想法。面對這個問題，索菲亞還不好表態(tài)，只有讓母親再度出馬迎戰(zhàn)。約翰娜的確口才過人，從各教派之間的共同點講起，又談到女兒的天資，相信她對自己的信仰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等，把奧古斯特的思想疙瘩解開了，但這位頑固分子還表示，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親自對女兒進行具體交代，要求女兒在進入俄國皇宮里以后，十分注意處理兩國不同的宗教事務(wù)。丈夫有了讓步，全家關(guān)于索菲亞遠嫁俄羅斯一事基本上取得了統(tǒng)一意見?，F(xiàn)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寫一封正式接受聯(lián)姻的回信。這封信的執(zhí)筆按約翰娜的意見應(yīng)由丈夫來寫，這也是給丈夫一個莫大的面子。奧古斯特愉快地同意了。復(fù)信很快寫成，用詞也比較謙恭、真誠。書信交給了一位信使，約翰娜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柏林。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復(fù)信送走的當(dāng)天，約翰娜母女倆便著手準(zhǔn)備啟程了。俄國來信中也要求她們以最快的速度上路。城堡上下忙碌不堪，來往的信使穿梭往返，若有人打聽這一對母女去哪兒，回答很簡單：旅游。人們都當(dāng)她們出去游山玩水了，而且時間可能很長，因為帶走的行裝比較多。也有極少數(shù)人估測到公主小姐可能要與哪一方少年締結(jié)婚約了。但有一點想不通：與公主關(guān)系最親密的卡德爾小姐為什么沒有作為隨行一同前往呢？人們認為最必須跟隨的人都留在了城堡里，只有洛特多爾夫先生、凱恩小姐、四名女傭、一名男傭、一名廚師和幾名隨從與之啟程了。對此，最受信賴的家庭教師卡德爾小姐總是想不通，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甚至抱怨起索菲亞忘恩負義，多年來白培養(yǎng)她了。索菲亞與這位師長吻別時，只字沒有透露此行是前往何處，去干什么。在眼瞧著卡德爾滿面淚水時，學(xué)生仍然無動于衷、守口如瓶，令卡德爾更為心寒。看來，小小年紀(jì)的索菲亞作為未來的大公夫人是懂得嚴(yán)守重要機密的。而卡德爾并不了解這件事的重大意義所在，她只是在個人感情上鉆牛角尖，所以于分手之際向索菲亞當(dāng)面提出責(zé)問：“公主小姐不需要我了吧？”索菲亞有口難言，硬邦邦地答道：“在我的家庭中，原則從來就是高于個人感情的！”
1744年1月10日，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約翰娜與女兒一行在收到俄國方面邀請信的第九天正式啟程了。送行場面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熱烈，一切幾乎是在不聲不響中進行。一般人不太理會，只有索菲亞的父親奧古斯特心里頓時涌起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快。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被邀請去俄羅斯而感到受了侮辱。為顧全面子，他提出至少要由他出面把母女倆送到柏林。奧古斯特的理由也是充分的，合情合理的。一則是想借在柏林作短暫停留的機會，親眼看看內(nèi)里的情況。腓特烈二世既然作為月老，在親眼見了自己女兒之后，也一定有一個成敗與否的估價，這一點很重要。二則在女兒臨行前，作為父親的他不能不對自己的女兒做一個全面、細致的交代，甚至要整理成文字，作為父親的一種訓(xùn)戒，以便在女兒到達新的環(huán)境后盡快適應(yīng)，從容對付，免得亂了方寸。
約翰娜到底只是個女人。臨行前她一面為自己的女兒憑借美貌和才氣而有可能成為左右歐洲政治局勢的特權(quán)人物而欣喜若狂，她更為自己在這場政治婚姻中而獲得的主角地位而心滿意足。但她更多的考慮卻是自己和女兒此行的服飾問題。她想到這一點就生氣：丈夫在女人的服飾問題上從不關(guān)心，舍不得花錢，以至于她與女兒至今沒有一套能登大雅之堂的衣服首飾。約翰娜想到要在臨行前趕做兩套專門用于此次出行的服裝，可是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好歹母親自己的箱底還存有套把過去穿用過的宮服，此行可以勉強湊合著用?？伤鞣苼喚蛻K了，行囊里一套禮服也沒有，找來找去，僅能帶上的是兩三條布長裙、一打內(nèi)衣、一打長襪和手帕。如此公主的所有服飾實在令父母感到慚愧。但索菲亞是個識大體的人，此刻她只想到離開什切青，只盼望自己的美好前程立即實現(xiàn)，轟轟烈烈地開始。至于女性的服飾她看得很開：只要飛黃騰達的前途有了，還愁沒有穿戴不盡的服飾嗎？她也聽說俄國女皇是十分慷慨的，不僅對自己舍得花錢，對別人也不吝嗇，許多人都從她那里撈到過好處。她相信，只要自己到達圣彼得堡后，女皇一定會有所表示，不用說服飾，恐怕要座金山也會答應(yīng)。
一駕馬車就停在城堡的院子里，只等他們登車上路。凱斯蒂昂·奧古斯特此時與妻女的心境正好截然相反：他的心是異常沉重、焦慮的，抑或還存有幾分不能同去俄國的屈辱之感。望著興高采烈的妻子、女兒，他在內(nèi)心里笑話世上所有女人的淺薄。但對于女兒，他還是覺得自己責(zé)任重大，不能不最后一次承擔(dān)責(zé)任。所以，他把在此之前已準(zhǔn)備好的一本海納休斯揭露希臘東正教過錯的論文集首先鄭重地遞到女兒手上，又以十二分嚴(yán)肅的表情和態(tài)度把自己親筆撰寫的《備忘錄》雙手捧遞到女兒面前。這類父親訓(xùn)誡、教導(dǎo)之類的小冊子寫滿了一個做父親的心里話，提醒她如何與存心不良的壞蛋們周旋，如何避開宮廷內(nèi)外的政治斗爭、如何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取得別人的信任等等。對于如何處理自己的宗教信仰或東正教的矛盾問題，他也做了詳細的交代，而且要求女兒決不可放棄對路德教的信仰。女兒接受了《備忘錄》以后，父親也登上了轎式馬車，靠索菲亞的身邊坐下。這樣，女兒便被父母守護在中間，一邊是心情舒暢的母親，一邊是憂心忡忡的父親。當(dāng)父親的深知與女兒此別是非同小可的，甚至永遠見不到女兒了，父愛之情頓時涌上心頭，忍不住摟過來這個小天使，再次提及他已寫進《備忘錄》中的種種告誡。他囑咐女兒一定要學(xué)會尊重別人，尤其是要尊重那些忠于祖國的仁人志士。他叮嚀她凡事要以大局為重，一旦與彼得大公成婚之后，不要過分干預(yù)朝政，也不要阻礙她夫君的偶爾消遣，全心全意當(dāng)一個賢妻良母；對于伊麗莎白女皇，能躲就躲，敬而遠之，防止陷入禍害。小聲講到最后，父親塞給女兒一張紙條，索菲亞打開來看，父親工工整整地寫道：“1.再煩：也別忘記微笑。2.再急：也要注意語氣。3.再苦：也別忘堅持。4.再累：也要愛自己。5.低調(diào)做人：你會一次比一次穩(wěn)健。6.高調(diào)做事：你會一次比一次優(yōu)秀。7.成功的時候不要忘記過去。8.失敗的時候不要忘記還有未來。9.生活不是單行線，一條路走不通，你可以轉(zhuǎn)彎?！迸畠阂娏烁赣H這些臨別之言，也是動了感情的。她一邊流淚一邊點頭，表示盡量按照父親的要求去實踐。而她傷感還有另一層直接的原由，這就是當(dāng)馬車馳出城堡，離開什切青后，便意味著她永遠別想再回到這個養(yǎng)育她成長的地方來了。她突然又想到了卡德爾小姐，想到了多年來曾與她共同游樂的小伙伴們，甚至還想到了那個喬治舅舅。她幾乎難以置信：就憑這套馬車，就拉走了她的全部思念，把她帶進另一個世界了？然而這一切都是真的。從她登上這套馬車時起，她在什切青城堡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喜怒哀樂均全部結(jié)束了，她的童年生活也遺留在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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