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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從腿上開始思想的作家

顛覆與超越:史鐵生文學作品的修辭化生存 作者:鄢文龍 著


別人用腿走路,丈量大地。他從腿開始思想,體察心靈。

——陳村《去找史鐵生》

他坐在輪椅上,左輪是月亮,右輪是太陽。

——高洪波《啊,輪椅》

他是一個坐著比走著的人走得更遠的人,也是一個坐著比站著的人更高的人!

——黃靜泉

第一節(jié) 史鐵生的生平與創(chuàng)作

史鐵生1951年1月4日出生于北京,原籍河北涿縣。1967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69年在延安一帶插隊。1972年因雙腿癱瘓回到北京。后又患腎病并發(fā)展到尿毒癥,靠透析維持生命。2002年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杰出成就獎。曾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2010年12月31日凌晨逝世,享年59歲。

一、創(chuàng)作作品

1979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法學教授及其夫人》。1996年11月,短篇小說《老屋小記》獲得浙江《東?!肺膶W月刊“三十萬東海文學巨獎”金獎。《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于1984年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史鐵生的短篇小說主要有:《午餐半小時》《我們的角落》《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命若琴弦》《第一人稱》《別人》和《老屋小記》等。中篇小說主要有:《關于詹牧師的報告文學》《插隊的故事》《禮拜日》《原罪·宿命》《一個謎語的幾種簡單的猜法》《小說三篇》和《中篇1或短篇4》等。長篇小說主要有:《務虛筆記》和《我的丁一之旅》。已出版散文集有:《一個人的記憶》《靈魂的事》《答自己問》《我與地壇》《病隙碎筆》和《扶輪問路》等。曾創(chuàng)作的電影劇本有:《多夢時節(jié)》《與人合作》和《死神與少女》等。其中,《死神與少女》是一種新的電影類型——電影詩,為電影類型的發(fā)展做出新的貢獻。

史鐵生是當代中國令人敬佩的作家。他的寫作與他的生命完全連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寫作之夜’,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表達出了最為健全且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nèi)找嬗陌档膬?nèi)心。

二、名家評價

洪子誠認為:史鐵生用肉體殘疾的切身體驗,使他的部分小說寫到殘疾者的生活困境和精神困境。但他超越了傷殘者對命運的哀憐和自嘆,也超越了肉身痛苦的層面,由此上升為對普遍性的生存,特別是“精神傷殘”現(xiàn)象的關切。與其他小說家不同,他并無對民族、地域的感性生活特征的執(zhí)著,一般也不觸及現(xiàn)實政治、性別、國族等話題。寫作在他那里,是對個人精神探索歷程的敘述,但敘述的意義又不限于個人:“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的一個人間姓名,大可忽略不計?!保ㄊ疯F生《我與地壇》)對于殘疾人(在他看來,所有的人,都是殘疾的,有缺陷的)的生存狀況、意義的持續(xù)關注,對于欲望、死亡、痛苦、人的孤獨處境的探索,使他的小說具有濃重的哲理意味和宗教感。情節(jié)、故事趨于淡化,思辨、議論和寓言成分,構成他后來小說的主要因素。

在樊星看來,當代作家史鐵生幾十年受到殘疾的折磨,經(jīng)過對人生意義苦苦的追問,他覺得“不知道上帝把什么給藏起來了。誰也不知道”,許多事情是誰也無法解釋清楚的,一切只是“在命定的路上行走”(《禮拜日》)。在《我與地壇》這篇感人至深的散文中,他也看得很透:“誰又能把這個世界想個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人生“最令人絕望的結論”是不幸的命運是偶然形成的,而生命的意義又是需要個人自定的。他因此而得到了虛幻的充實。這也是一種偉大的人生觀:看破了人生的不公平、沒意思而努力去好好地活。魯迅是在絕望中抗戰(zhàn),史鐵生則在絕望中達觀。

王堯《錯落的時空》這么認為:在史鐵生看來,社會永遠在更新,永遠在更新的是題面,里面有一個回答,這個回答是永遠的不變的東西。他覺得文學不僅是響應現(xiàn)實,而且是在一個千變?nèi)f化的社會里頭一直尋找,尋找那個不變的、那個所謂的終極意義。這個尋找的過程是“從不屈獲得驕傲,從苦難提取幸福,從虛無中創(chuàng)造意義”。尋找即發(fā)現(xiàn),在一個技術化、物欲化的時代,越來越多的人在失去“尋找”的興趣和“發(fā)現(xiàn)”的能力,史鐵生以“無答之問和無果之行”,去“發(fā)現(xiàn)什么的根本處境,發(fā)現(xiàn)什么的種種狀態(tài),發(fā)現(xiàn)歷史所能顯現(xiàn)的奇異或神秘的關聯(lián),從而去看一個亙古不變的題目:我們心靈的前途和我們命運的終極價值終歸是什么?”

汪政、曉華這么評價:就整個中國新時期文學而言,很難找到可以容納史鐵生寫作的位置……史鐵生的寫作是一種復古和還原……與現(xiàn)代主義相比,史鐵生顯得相當人道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相比,他拒絕商業(yè)化,拒絕無意義的寫作,與現(xiàn)實主義相比,他是一種內(nèi)向的趨于自我的寫作,拒絕復制形而下的生活圖景……因此,史鐵生是不見容于任何通行的文學模式。

陳村深有感觸地說:“我在新年的頭上專程去一次北京,為的是和史鐵生做個談話,用在《收獲》的專欄上。本來早該去了,因為年底忙亂,因為他和我的身體都要挑一個恰當?shù)臅r候,還因為我說的等2001年再去飛機栽下來也是21世紀的作家啦。反正我是去了,談了,回來了。我和史鐵生談的話題是‘生存還是不生存’,也就是‘愛與死是永恒主題’中的那個‘死’。我相信我倆對死的心得要比別人多一些。去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本來要打開的話頭因客人的來訪未能展開。那樣也好,死總是排在生的后面的,明天再談。當日晚上我們?nèi)ヒ粋€叫孔乙己的飯店吃飯。來接他的是《人有病,天知否》的作者陳徒手等哥們,到了那里還有我熱愛的姜文和他的朋友。反正就是一桌子的人吧,在中國式的環(huán)境中,祝賀一聲他的50大壽就開始吃了。他那天抽煙,喝一點點酒,說一點點話。他說一上午不敢動彈,把精力攢下來了。他說座山雕也是50歲。他說要健康不說長壽了吧。”

這些年,我到北京必去望望史鐵生。在他那里坐兩三個小時,吃頓飯。他們夫婦邀我住他們家,我總推辭了。我來去匆匆,住下本可以多說話,可是他的身體禁不住客人的打擾。他的截癱,他的腎臟萎縮,用他的話說,發(fā)動機和輪子都壞了,維持身體的運行很累。每周兩到三次的腎臟透析,不由分說地打斷他的生活和思維。

除了他的體力精力,除了同情他不能多抽煙,我和他的談話與常人無異。談得很快樂。殘疾其實并不缺少什么,只是不能實現(xiàn)罷了。他常常想得比人們深入透徹,他有自己的理由和節(jié)律。他是小說家,我喜歡讀他作品的一個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凈,不曾神神鬼鬼牽絲攀藤。他的手總是溫暖的,寬厚的。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作狀,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內(nèi)心。他把自己看輕了,才能去愛自己,愛世界。

史鐵生通常并不抱怨,他知道感恩,知道在生的命題下諸多奧義。別人用腿走路,丈量大地。他從腿開始思想,體察心靈。他常常糾纏在那些排遣不開的命題,時間長了,成為習慣和樂趣。他的想法都是經(jīng)過推理論證的,有明晰的線索可尋??墒?,聽他說話的人,因為自己的好腿好腎,常常哼哼哈哈的,懶得跟從他的思維。他更多被閱讀的是《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命若琴弦》。那樣的故事只有他能寫。讀時候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讀史鐵生的文章,和他談話,都不會越讀越狹隘。他腎虧卻沒有陰濕之氣。他很艱難地從生存的窄縫里走出來,帶著豁然開朗的喜悅。我常是站到自己之外,有一種嘲弄自己之流的快樂。他不是,他完整地保存自己,依然快樂。經(jīng)過那道窄縫之后,快樂肯定不再張揚,應該稱為喜悅了。他是用喜悅平衡困苦的人,不容易破滅。許多游戲和他無緣,他不再迷失,可以觀賞自己,觀賞上帝的手藝。

我最后想說的是陳希米,他的妻子。她是“我們上海人”,在北方久矣。我永不能忘記的是她的笑,那是天使的笑容。天使的笑,是那種忘憂的笑,忘我的笑,來去自由的笑,讓看見的人也喜悅的笑。沒人比她笑得更美好。我看數(shù)據(jù),孩子一天笑上150次,成人可以一天不笑一次。她常常笑著,燦爛又本分地笑著。有了她的笑,那個凝重的50歲的史鐵生再沒有裝扮殉道者的理由和必要了。生活就是這樣,一會兒笑盈盈一會兒沉甸甸。

我這次去北京,是由妻子陪同護送。也許下次到北京去見史鐵生,我也要坐個輪椅了。我們將討論輪椅的牌子,談論足球的偉大,言說一些好笑的事情。我可以負責地說,本人即便已經(jīng)坐上輪椅,依然可以春心蕩漾,可以不依不饒,可以尖酸刻薄。當然,更可以在一個個深夜,擺放好自己,默讀史鐵生的文字,感受生的氣息。(陳村《去找史鐵生》)

史鐵生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非常有影響的一個作家,同時也是一位十分令人敬佩的作家。他的作品比較突出地表現(xiàn)出對于殘疾人命運的關注,同時還兼有對知青生活的回憶。有的作品反映了他對于社會與人生的某些帶有哲理性的思考,語言優(yōu)美,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他的作品大多都呈現(xiàn)出以小說合并哲學的傾向,表現(xiàn)了對于生活哲學化的思索。

蔣子丹對史鐵生的評價帶給我們的感受意味深長,他說:“史鐵生是經(jīng)常能給我們以驚異的那種作家。也許因為他特殊的身體狀況給了他人所不及的感悟力?!?/p>

史鐵生的語出驚人并不表現(xiàn)為壯懷激烈與慷慨陳詞,他總是很平靜地甚至很低調(diào)地寫一些平實的文字,然后讓你大吃一驚。這有點像有人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宣布與大伙性命相關的消息,并不因為其音量小而被忽視。比如,他在《我與地壇》里對我們說:“死是一件無須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p>

史鐵生的苦難是顯而易見的,不僅因為他有一具殘疾的身體,更因為他有一個聰慧過人的大腦。這么多年了,他在輪椅上年復一年地沉思默想,度過絕望而狂躁的青年時光,也成就了他中年的深厚思想。思想本來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一切思想必定是憂郁的,何況如史鐵生這樣,從第一天得知自己將永遠不能再站立起來之時起,就一刻也不能停頓地冥思苦想著的人。這時候,我們忘了,在人的生命活動中,唯有沉思的時刻,才是敏銳、富有的,也是最強大的時刻。這大約是我們每個人都能體驗到的,只是由于肢體的健全,由于行動的靈便,由于俗務的糾纏,更由于欲望的循循善誘,沉思的機會于我們正變得越來越稀少。史鐵生不然,他有的是機會讓自己強大,盡管他被迫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唯其強大,才可能這樣平實地談論死亡,既不夸張對它的向往,也不回避它的到來,就像一個操心家務的農(nóng)夫,安排驚蟄開犁、清明下種的農(nóng)事,也預告秋季的收成一樣尋常。

史鐵生當然算得上是經(jīng)歷過絕境了,絕境從來是這樣,要么把人徹底擊垮,要么使人歸于寧靜。

賈平凹的評價言簡而意賅:鐵生對生命的解讀,對宗教精神的闡釋,對文學和自然的感悟,構成了真正的哲學。他幻想著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的感覺,踢一顆路邊石子的感覺。

刑孔輝對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這么認為:史鐵生不僅注重民族文化的積累,而且一直以進取的姿態(tài)從各種學科、各國文學中汲取文學的營養(yǎng)為自己所用。從其小說《一個謎語的幾種簡單的猜法》和其創(chuàng)作談《自言自語》中,我們可以看到現(xiàn)代物理學中“并協(xié)原理”“測不準原理”“嵌入觀點”,以及現(xiàn)代宇宙學的“人擇原理”對史鐵生創(chuàng)作的影響,從記者對史鐵生的訪談錄及其書信中,我們可看到外國文學對史鐵生創(chuàng)作的影響。

齊宏偉在史鐵生身上尋找到了無盡的精神資源:其最了不起的意義就在于他在寫作中把苦難轉(zhuǎn)化為一種信念,還原了人生的悲劇性從而具備了崇高的悲劇意識,使中國當代文學有了自己空靈、美麗而又詩意的靈魂之舞,就像史鐵生在作品中一再寫到的那只悠然飛翔的白色大鳥,那么高貴、從容而美麗。

叢新強從基督教文化的角度分析:史鐵生不是文學主潮中的弄潮兒,但他卻以具有濃厚宗教色彩的文學言說表明了自己在當代文學中的獨特存在。史鐵生的文學語言所顯示出的宗教色彩并不是單純明晰的,而是具有多樣性和混合性。其間,除了佛禪情感的表現(xiàn)以外,最主要的就是基督教文化精神的體現(xiàn)。而基督教文化的體現(xiàn),又是與作者對個體及人類命運的切身思考和獨特體驗分不開的。

最具說服力的是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杰出成就獎得主史鐵生授獎詞:

“他的寫作與他的生命完全同構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寫作之夜’,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nèi)找嬗陌档男摹敹鄶?shù)作家在消費主義時代里放棄面對人的基本狀況時,史鐵生卻居住在自己的內(nèi)心,仍舊苦苦追索人之為人的價值和光輝,仍舊堅定地向存在的荒涼地帶進發(fā),堅定地與未明事物作斗爭,這種勇氣和執(zhí)著,深深地喚起了我們對自身所處境遇的警醒和關懷。”

三、作品特點

史鐵生作品最獨特的特點一個是尋根,關注我們往何處去,并且怎么去;一個是具有濃重的哲理意味,始終把寫作當作個人精神歷程的敘述和探索。

在史鐵生寫作初期,有的小說,如《午餐半小時》等,帶有暴露“陰暗面”文學的特征。發(fā)表于1983年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既是史鐵生一生中的一部重要之作,也是當時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品。它在多個層面上被闡釋:或說它拓展了“知青文學”的視野,或稱它在文學“尋根”上所凸顯的意義。在“尋根”問題上,作者表達了這樣的見解,“‘根’和‘尋根’又是絕不相同的兩回事。一個僅僅是,我們從何處來以及為什么要來。另一個還為了:我們往何處去,并且怎么去”。關于后者,他認為“這是看出了生活的荒誕,去為精神找一個可靠的根據(jù)”(《禮拜日·代后記》,華夏出版社1983年版)。

史鐵生始終把寫作當作個人精神歷程的敘述和探索,使他的小說有著濃重的哲理意味。他的敘述由于有著親歷的體驗而貫穿一種溫情而宿命的感傷,但又有對于荒誕和宿命的抗爭?!睹羟傧摇肪褪且粋€抗爭荒誕以獲取生存意義的寓言故事。

四、獲獎作品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和《奶奶的星星》分別獲得1983年、1984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

《多夢時節(jié)》(電影劇本)以其新穎的視角獲第九屆金雞獎最佳兒童片獎、廣電部1988年優(yōu)秀影片獎和第三屆兒童電影童牛獎藝術追求特別獎。

1996年11月,短篇小說《老屋小記》獲得浙江《東?!肺膶W月刊“三十萬東海文學巨獎”金獎,獲首屆魯迅文學獎。

2002年,史鐵生榮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杰出成就獎,同年,《病隙碎筆》(之六)獲首屆“老舍散文獎”一等獎。

第二節(jié) 史鐵生研究現(xiàn)狀

通過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不管是以“史鐵生”為主題的碩士、博士學位論文,還是以“史鐵生”為題名的其他論文,或者與史鐵生相關的論文,其研究范圍大致涵蓋以下幾個方面:或是探索其人生心路歷程;或是研究其文學觀念;或是進行對比研究;或是解讀其文本;或是就其文本意象進行探究;或是就其作品中反映出的宗教進行析論;或是歸納總結其語言特色。

這些從不同角度關注史鐵生的文本創(chuàng)作的立體分析,我們從中可窺一斑以觀全豹:有的關注疾病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有的探討殘疾意識,有的分析人類情感,有的解剖精神歷程;有的側重文學觀,有的觀照寫作觀,有的關聯(lián)史鐵生與存在主義;有的將史鐵生與其他作家進行歷史比較,有的把史鐵生與其他作家進行共時剖析;有的從內(nèi)容方面?zhèn)戎貙θ松煺勰ルy與孤獨痛苦進行文本解讀,有的從形式方面著力對文本進行哲學思辨蠡析;有的抓住文本的意象進行類型歸納;有的探究其創(chuàng)作與基督教、佛教的淵源和影響;有的則已經(jīng)把視角伸向其語言特色的分析與歸納。但相比較而言,對史鐵生語言運用的分析,少之又少,特別是從修辭策略視角的探討更是鳳毛麟角。目前僅見趙素蘭的《史鐵生散文語言特色初探》;修辭策略的研究,僅偶見對其單篇作品的分析。

基于上述研究現(xiàn)狀,本書擬對史鐵生全部作品,從語言學、修辭學、心理學、哲學的視角進行立體研究,尤其注重從修辭學角度切入,探討其運用語言的匠心與獨運。

第三節(jié) 史鐵生研究的價值

史鐵生意外的溘然長逝,給世人留下難以彌補的遺憾;史鐵生文學創(chuàng)作的戛然而止,令讀者失去精神的洗禮。雖然史鐵生著述有限,但其內(nèi)涵卻無比豐厚。

史鐵生的研究價值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而凸顯。史鐵生于當代社會的精神價值尺度和人文標本,意義重大;史鐵生于當代文學史的貢獻,鮮明突出;史鐵生小說、詩電影及哲思文本的創(chuàng)新成就,有待重估;史鐵生于人生母題的深度體驗與理論升華,開疆拓域;“史鐵生”現(xiàn)象于傳統(tǒng)文化與當代文化,個案突出。

史鐵生的研究大有拓展空間。史鐵生與當代文學史的書寫之間微妙關系的研究尚待細化;史鐵生詩歌與影視戲劇的研究尚待拓展;史鐵生文本的解讀領域尚待拓寬;史鐵生創(chuàng)作的文化心理尚待進一步探究;史鐵生文本現(xiàn)代性審美研究尚待拓荒;史鐵生運用語言的藝術尚待進行全方位的整理;史鐵生掌控修辭的策略尚待細心爬梳。

史鐵生借助文學作品放飛人類的理想,依托語言構建生命的高點,覽融思想編織生命的花環(huán),想別人所未及,寫別人所未染,獨辟蹊徑直入人類的精神富礦,在生命母題的畫廊里描繪蕓蕓眾生的萬象情態(tài)。對史鐵生進行整體性研究,挖掘其文學特質(zhì),提煉其文學精神,由個案而普遍,意義深遠。

如果我們能從語言的角度進一步探索史鐵生如何借助語言表達其內(nèi)心深處的思考,我們就找到了他在殘疾與健全的比照中,用殘疾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以沉重的肉身向往閃爍著精神之光的神秘星空。

第四節(jié) 史鐵生文本的思想

遨游史鐵生的文本,我們體悟到的是偶然與必然的昭示,肉體與精神的禁錮,務實就虛的求證,愛愿之旅的前行。

殘疾作家,作為作家群體里的特類,以其獨特的心理體驗呈現(xiàn)出別具風格的文學文本,為探索人類心靈和宇宙秘密提供了難以模仿的路徑。盡管史鐵生身臨人生悲劇之境,但筆下的文字精靈燭照凡人俗心,以對生命意義的闡幽釋微契合了無數(shù)心靈的律動,以超越的姿態(tài)矯正時代的精神流向。

當代的困境是如何為個體的靈魂安排一個永久的棲居地。人生厄運留給史鐵生的曾是一具沉重的肉身,不能立于潮流的中央,便棲居于生命的深處,在藝術的王國里探尋靈魂的自由。

對于務實與務虛,史鐵生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在務實為先的中國,人性、愛情和人道主義常常作為務虛的方面被忽視乃至唾棄,國人務實甚于務虛,凡事總以是否有用來衡量。其實,既務實又務虛才可能實現(xiàn)“物質(zhì)精神雙豐收”,在滿足豐厚物質(zhì)需要的基礎上提升精神的境界。史鐵生曾經(jīng)說過:人間最大的錯誤是把現(xiàn)實當成戲劇,又把戲劇當成現(xiàn)實。

史鐵生一直信奉著“把疾病交給醫(yī)生,把命運交給上帝,把快樂和勇氣留給自己”的座右銘,在他把枯燥漫長的“透析”過程變成活潑、快樂的人生過程的同時,將神秘難測的艱難命運視為錘煉人生的理想載體的同時,他的人生樂章里跳動著陽光般的母愛音符,他的人生旅途中堆滿了穿越世俗的愛情符碼,愛愿成為史鐵生生命旅程中須臾不可缺的快樂因子。

史鐵生對于母愛無私與博大的體驗至深至純,是母愛為他遮擋起人世間的風雨,使他從痛不欲生的殘疾境地中掙脫出來,進而在一個新世界里縱情馳騁文字精靈;史鐵生對于愛情真諦的追尋與反思也是情深意濃,曾經(jīng)的愛情經(jīng)歷與幸福的婚姻家庭并沒有遮蔽他對于愛情本質(zhì)的無盡思索與質(zhì)疑,他質(zhì)疑人世間這最為美好的情感緣何限定于最少的人數(shù)之間,并將這愛情的劇目在寫作之夜進行真實的模擬上演。他以獨特的視角闡釋人生之旅的奔襲永在過程的美好而非既定目標的實現(xiàn),將生命中每一個瞬間轉(zhuǎn)化為難以磨滅的光影一刻;他在文本中思接千載情悠遠,文通中外常思辨,以自由精神超越世俗社會或無形或有形的桎梏,借助真切的夢想顯現(xiàn)人間的無邊愛愿,將終極關懷浸潤于獨具特色的哲思文本之間,以瞬間接續(xù)永遠,將文學的救贖進行到底。

第五節(jié) 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風格

史鐵生前期文本一直充滿著清新溫暖的知青情懷,浸潤著關切殘疾的悲憫意識;后期文本整體上散發(fā)出“心游者”所特有的縹緲氣質(zhì),若隱若現(xiàn)間舞姿曼妙,從流飄蕩里無所羈束,無邊執(zhí)著中自由蔓生,顯示出其在哲學與宗教方面的浸潤。史鐵生大多數(shù)從“我”的角度俯視人物鋪敘故事,抹平時空印記,借助悖反性語言辯駁昭示矛盾糾纏的一切:夢與醒的對比、遮與裸的辯證、擁抱與吻別的交替、出發(fā)與回歸的循環(huán)以及身器與行魂的糾結。

史鐵生注重生命自身體驗,多以第一人稱形式書寫文本,給人極強的現(xiàn)場感和真實感,從標題就可以看出作者強烈的自我意識。他善于在文本中營造安詳而沉靜的氛圍。其創(chuàng)作風格,突出地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語言風格

史鐵生是一個不失樸素的唯美主義作家,他在敘述間隙插入寫景抒情的文字,有如樂曲中恰如其分的裝飾之音。史鐵生借助語言符號將其對人生宇宙的理解巧妙編織成一個個文學意象,懸掛在靜夜的理想之樹上,啟迪人的智慧,照亮人的靈魂。他的語言明凈中哲思頻現(xiàn),質(zhì)樸間幽默依然,行云流水處比喻夸張迭展,抑揚頓挫里精思妙語連篇。他的創(chuàng)作有極強的哲學意味,往往于玄思中連絲綴縷,扯夢牽魂,正是借助形象神奇的語言,讀者得以領略那虛無的想象,那縹緲的神思。

史鐵生在文本中鋪排運用多種文學修辭,將原本深奧抽象的哲思轉(zhuǎn)化為生動形象的圖景,將凝固的社會世態(tài)萬象涂抹上情感體驗的標簽。史鐵生經(jīng)常運用比喻闡明道理;運用大量排比句式展現(xiàn)對同一事物或現(xiàn)象的多重感覺和體驗,豐贍華美的文字間傳遞復雜的情感體驗。

在史鐵生的文本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精美的語言碎片,借用戲謔手法巧妙展示。語言成為史鐵生打造精神樂園的花色積木,妙手偶得般捕捉到隱秘生命經(jīng)驗并信手穿插起智能迭現(xiàn)的主題玩具。

史鐵生樸實精準的語言為其文本增色不少,這正是他語言功力的體現(xiàn)。但多數(shù)人只關注到其純凈、圣潔的文字語言,很少有人去發(fā)掘其幽默的語言風格,而潛心閱讀其文本,我們便會驚嘆,正是史鐵生特有的幽默調(diào)侃式語言讓我們領略到智能的樂趣。他嘲諷奚落現(xiàn)實、調(diào)侃把玩境遇的語言本領一流。

進入史鐵生的文學語言之境,恍然若入落英繽紛之桃花源,樂而忘返,怡然恰臨幽幽咽咽之泉水畔,塵心漸消。涂上智慧的顯影液,靜夜滑落的心魂之語,便連綴成星光閃爍的意象之樹。

二、審美意象

文學意象是文學審美的重要對象。史鐵生文本中反復出現(xiàn)與生命體驗同構的文學形象,呈現(xiàn)潛意識的精神情感原型,傳遞顯露深厚意味與情感意念。史鐵生筆下的哲思意象經(jīng)由承載著深遠意味的鮮明符碼構成。在史鐵生的小說《務虛筆記》中,大量地運用了白色鳥、羽毛、鴿子、南方等多種意象。這些寓“意”之“象”在文中反復出現(xiàn),每次出現(xiàn)各不相同,寄托作者的主觀情思,表現(xiàn)出作者在理智和感情方面的深刻體驗,使讀者明確地感受到作者所要表達的最高境界,含不盡之意于具象之中,因而使作品獨具藝術感染力。解讀意象,就意味著打開作者的思想之窗。

1.“白色鳥”——拓展想象空間與情感張力

“白色鳥”是《務虛筆記》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意象,它以其純凈的色彩,舒緩有致的姿態(tài)為小說染上了一種或明凈或憂傷或浪漫的情緒氛圍和詩性格調(diào),它作為一種較強情感色彩的意象,賦予了整個小說敘述以一種內(nèi)在的韻律感,呈現(xiàn)一幅沖擊視覺的色彩畫面,從而極大拓展了小說的想象空間與情感張力。例如:

一只白色的鳥兒舒展地飛入畫面,翅膀一張一收一張一收也沒有一點聲音,從天的這邊飛向天的那邊,在遠處的地平線就有了一座老屋,鳥兒正是朝那兒飛的,那鳥兒飛得灑脫、優(yōu)美而真切,飛得無拘無束毫無夸張,但那老屋卻相當虛渺。

這是白色鳥第一次出現(xiàn)在文本中,是作者為女教師O跪在荒原中訣別婚姻向往愛情時編織的一出夢境,白色鳥的出現(xiàn)和它飛翔的姿態(tài)體現(xiàn)了此時O對純潔愛情的向往,對愛情追求的不屈,此時在天上飛翔的白色鳥就是O的愛情夢在飛翔。

白色鳥飛翔的姿勢不斷變化,這也象征著兩人的情感也在發(fā)生著改變,前者是兩人面對面瞬間呆住在回溯往昔,中間是兩人感情激烈,而后來是兩人在相擁享受彼此的愛情。此時的白色鳥是兩情相悅的隱喻,是錦瑟和鳴的標識。白色是純潔的象征,是理想的化身,鳥兒是生命活力的再現(xiàn),是人類精神的放飛。

白色鳥最后現(xiàn)身,但它不知飛向何方,也許是南方,因為故事到這也快接近尾聲了,F(xiàn)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仍看見這只鳥,因為它是他愛情的見證者,現(xiàn)在他要隨著白色鳥一同去尋找他的N。

白色鳥在小說中是主人公們情感的無聲延伸,又是敘述語言的畫面化替代。其舒緩有致、起伏間隔地穿插點綴于小說中,起到了控制敘事節(jié)奏,形成樂感和制造氛圍的作用。

2.“白色羽毛”——留下沉重蒼白與自負狂傲

白色羽毛在小說中多次反復出現(xiàn),伴隨著的還有白色大樓房,所有主要人物各自獨特的人生都起步于這里。Z、L、W甚至C、F都在這里獲得了史鐵生般的生日。白色羽毛以其輕盈潔白成為《務虛筆記》中重要意象。

作為畫家,Z的生命應該開始于他九歲時的一個下午,開始于一根插在瓷瓶中的羽毛,一根大鳥的羽毛,白色的,素雅的,蓬勃的,儀態(tài)瀟灑。

Z以一個畫家命定的敏覺,發(fā)現(xiàn)了滿屋冬日光芒中那根美麗孤傲的羽毛。它在窗旁的暗影里,潔白無比,又大又長,上端堅挺峭聳,末端柔軟飄逸,安閑卻又動蕩。遲早都要到來的藝術家的激動引領著Z,慢慢走近,如同久別,如同前世之緣,與它默默相對,忘記了是在哪兒,忘記了回家,忘記了膽怯,呆呆地望著那根羽毛,望著它,呆愣著,一時間孤獨得到了贊美,憂郁得到了尊崇,一個蘊藏久遠的旋律終于有了節(jié)拍。

這是白色羽毛開始出現(xiàn)的部分,它一出現(xiàn)就決定了Z的命運,它的特質(zhì)就是畫家Z的性格。白色羽毛與畫家Z的不解之緣從頭牽出,連綴成Z生命中的欲望軌跡,拼貼成畫家Z的性格結構圖。

這是白色羽毛的謝幕,也是Z的謝幕,白色羽毛就像Z的生命,沉重、蒼白卻又自負甚至是狂傲,永遠活在一個角落里。他多年來百遍千遍地以各種背景畫著那根“潔白的羽毛”,或中魔似的默默流淚,或發(fā)瘋似的把畫出的一幅幅羽毛撕扯碎,這些都傳遞出他被那受屈辱的心靈創(chuàng)傷折磨的極度痛苦。為此而激起的強烈的“雪恥的欲望”,又使他不斷不擇手段地追求著“高貴”,不惜用殘忍的態(tài)度去“征服”被他認為有著高貴氣質(zhì)的O的情感。白色羽毛一直在用它的潔白和無辜竭力嘶喊,這也是畫家一生的命運軌跡,是理想毀滅的見證,愛愿燃盡的象征,欲望吞噬的結果,惡性行兇的罪證,所以當畫家Z心愛的女教師O在看了那幅“白色羽毛”的畫后被震撼得全身發(fā)冷,猶如見到像火焰一樣燃燒的冰川。人在成長過程中所遭遇的非正常環(huán)境,以及心靈所留下的隱秘傷痕,在作者藝術的放大鏡下,被看出驚人的震撼力。

3.“南方”——指向精神家園與詩性棲居

“南方”是《務虛筆記》中比較特殊的意象,因為它不像其他意象那樣具體,它屬于一種抽象的概念。但是史鐵生卻用它來把小說中女性對南方化的意象化想象凝結成南方情結。在史鐵生的想象中“所有可敬可愛的女人,她們應該來自南方又回到南方,她們由那塊魅人的水土生成又化入那塊水土的神秘”。在史鐵生的文本中“南方”是女性生命之美的詩化呈現(xiàn),象征家園與詩性棲居,具有詩化質(zhì)量和神性導向。

史鐵生曾這樣描述過他心中的南方形象:“在畫面的左邊,芭蕉葉上的水滴透黑晶亮,沿著齊齊楚楚的葉脈滾動、掉落,在左邊什么也沒有,完全的空無;畫面的右邊,老屋高挑起飛檐,一扇門開著,一扇窗也開著,暗影里蟲鳴唧啾,在清白的月光下那南方的土地聚攏成一個孩子的模樣。除此之外,我沒有見過南方?!睆闹形覀兡馨l(fā)現(xiàn)“南方”在史鐵生的心中是唯美、詩情畫意、情意綿綿的。從而反映在其小說文本中“南方”意象就成為大家的精神家園。當然,具體解讀文本中每個人物個體時,“南方”又有著不一樣的含義。

南方不是一種空間,甚至不是時間。南方是一種情感,是一個女人,是所有離去、歸來和等待的女人。

Z的母親等待丈夫時,“南方”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每當別人提起并告訴她放棄時,她都會想起“南方”,想起那個曾經(jīng)給過她和愛人無限回憶的地方。這里的“南方”就是團聚。

你就走吧,去吧到南方去吧,到愛情一向是正當?shù)牡胤饺グ伞冶仨毜弥肋@僅僅是現(xiàn)實,而這不就是一切……

這是殘疾人C和X在探討愛情與現(xiàn)實時,發(fā)現(xiàn)殘疾現(xiàn)實必將或已經(jīng)剝奪了他的愛情權利,他內(nèi)心絕望地對他的戀人說出的話,這里的“南方”就成了愛情的理想世界。

“南方”意象之所以特殊還在于它所凝結的“南方情結”的背后就是史鐵生所刻畫的“女性形象”。在小說中,不管是Z的母親、女教師O,還是導演N以及葵林中的那個女人,史鐵生都讓她們和“南方”聯(lián)系了在一起?!澳戏健本褪悄赣H們的精神家園,她們都從南方來,直至到晚年時到南方去。小說中的“南方”不再是一個具體的方位,她是一個女人,是所有離去、歸來和等待著的女人,她是女性生命之美的詩化呈現(xiàn)。史鐵生把對女性的南方化想象凝成了一種難以割舍的“南方”情結,一縷溫暖又惆悵的情緒,牽系著遙遠的思考,衡量著距離的久遠。

4.“鴿子”——承載情感體驗與群體隱喻

鴿子一般象征著自由、和平、平等和愛情,但在史鐵生的內(nèi)心情感中,鴿子的意義遠不止這些。鴿子承載了史鐵生許多的情感體驗,它既是理想信念的昭示,也是人類群體的隱喻。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能看見一群鴿子,落在鄰居的屋頂上咕咕地叫,或在遠遠近近的空中悠悠地飛。你不特意去想的話你會以為幾十年中一直就是那一群,白的、灰的、褐色的,飛著、叫著、活著,一直就是這樣,一直都是它們,永遠都是那一群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事實上它們已經(jīng)生死相繼了若干次,生死相繼了數(shù)萬年。

在小說的開始部分,史鐵生就有了對“鴿子”的這段描述,這其實就是在用鴿子給小說定調(diào),符合務虛的主旨氛圍。那就是人類代代繁衍、生生不息的象征,從高空俯瞰人類,又何嘗不是一群群一代代、來來去去為名為利忙碌而略微高級的物種。人類的一切如同鴿子,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無始無終。時間永遠是流動的。瞬間飛舞的生命喧囂躁動,夢想紛飛,在死亡中交替延續(xù),看不出絲毫斷裂和停頓,人類的生死、欲望、愛情、夢想一如既往,注定的宿命之路。

殘疾人C在40歲那年的夏天與女友終于決定結婚時的情景描寫,飛翔的鴿子總是適時地出現(xiàn)于文本中,曾經(jīng)孤獨漫長地尋找一度有了結果,但是他們能抵抗那么多不說話的嘴和會說話的眼睛的懷疑、回避與否決嗎?此時,給讀者的是一群高飛的白色鴿群,作為一幕寥廓的背景,一種寧靜的氛圍,一種靈性的展示,作者其實通過鴿群已經(jīng)做出了回答。

在比較女教師O和南方老屋里那個婷婷的身影,感到形象模糊重疊時再次出現(xiàn)鴿群象征。每個人在百年后就都沒有了,但仍有另一個人山人海的景象在世間繼續(xù),這之間的銜接就如同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沒有絲毫的斷裂和停頓。另外,這里鴿子和以前的鴿子作者模糊不定,看著讓它們似乎不同又似乎相同,這就和作者文本中人物之間的無界限是一樣的,O就是N也是X,Z就是L和F,也是“我”。

5.“葵林”——寄寓狂熱浪漫與躁動狂躁

“葵林”和前面的意象出現(xiàn)方式有點不一樣。像“白色鳥”“羽毛”和“鴿子”之類的意象,它們總是出現(xiàn)在敘述情景需要的時候,是穿插點綴于整個文本的,是空間性的分布。可是“葵林”則是整體性地出現(xiàn)在某一個章節(jié),并被用來作為人物的象征,與人物敘述融為一體?!翱帧豹q如一首交響樂的變奏,以其排山倒海的氣勢在小說情感的細流中掀起一陣狂熱、激情而浪漫的巨浪。同時,在巨浪的背后隱藏著的那些騷動和狂躁,又預示著主人公隨之而來的命運磨難。

葵花葉子又都長得又寬又大了,這會兒,密密層層的葵花葉子后頭少說也有一千對姑娘小伙子在賭咒發(fā)誓呢。

這地方的孩子都是在這葵林里長大的,都是在這茂密的葵林里知曉人事的。

這兒的姑娘都是在這茂密的葵花葉子后面,頭一回真正看見男人和女人的。

這是文中養(yǎng)蜜人對“葵林”的說法,其中就能看出“葵林”和愛情的聯(lián)系,“葵林”便是愛情,愛情就是那一片金黃的“葵林”。而其中最具典型的就是Z叔叔和那個“葵林”女人之間的愛情,“葵林”以其特有的情景為他們的愛情奠定了獨特的情感基調(diào)與氛圍。在《務虛筆記》中所有的愛情者里面,其實真正懂得愛情的就是那個沒有名號的“葵林”里的女人。哪怕大家都在叫她叛徒,可她背叛的是生命,卻從沒有背叛愛情,因為她的背叛只是為了活著,她的活著只是為了能再見到她愛的人。如果說只有死亡才能讓愛永恒,這樣似乎又偏離了人類的本能。

“葵林”本是一處離別之地、秘密之地、戀情之地,卻成了少年成長秘密的窺視者,成了生死愛戀的見證者?!翱帧迸c秘密結緣,與背叛相連,與離別同源,所有想到“葵林”就會想起那個“葵林”中的女人,因為她的愛情就像“葵林”一樣樸素、明朗、安逸卻又瘋狂。

除了上述意象之外,《務虛筆記》中字母式的人物名字給了史鐵生更獨特的敘事結構,小說中許多人物都可以概括為一種意象類型:智者類型的醫(yī)生F、詩者類型的詩人L、弱者類型的殘疾人C、強者類型的WR、高貴者類型的女教師O、庸者類型的F夫人等。他們之所以可稱為意象人物,并非僅僅是一種性格類型,而是因為這里每一種類型的人物都構成一個自在自為的世界,具有各自特有的價值取向、性格邏輯與命運軌跡,并以此構成一種“存在”,且由此象征一種存在景觀。也正是由于這些人物大都是一些意象化的抽象人,所以他們在《務虛筆記》的“寫作之夜”里可以分身、交叉、疊化、對話、交融。這既是由《務虛筆記》主題表達的需要決定的,又是因為人物的意象化使得《務虛筆記》主題的表達具有充分可能。

史鐵生在《務虛筆記》中大量地運用“白色鳥”“白色羽毛”“南方”“鴿子”“葵林”等多種意象。這些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多為作者潛意識的精神原型或情感原型在文本中呈現(xiàn),多以鮮明符號傳遞深厚意味進而顯露出史鐵生的情感意念,讀者從這些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中,能感受到作者復雜細膩的內(nèi)心世界。小說中史鐵生用大量的意象隱喻形成了富有詩意和哲理的語言風格,營造了屬于史鐵生自己的美學世界,這些意象帶有鮮明的個性氣質(zhì),那是他精神王國的延續(xù),它們不僅拓展了小說表現(xiàn)的藝術空間,也進一步凸顯了史鐵生作品的美學意蘊,使《務虛筆記》獲得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生命和審美價值。

第六節(jié) 史鐵生創(chuàng)作的文化心態(tài)

英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我的語言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sup>事實上,人類所能認識的世界就是語言所能反映的世界,人類已經(jīng)認識了的世界就是語言所反映出來的世界。人類一直生活在語言中——生活在自己擁有的符號世界中。

史鐵生似乎深諳薩丕爾的一句名言:“語言是人類精神所創(chuàng)化的最有意義、最偉大的事業(yè)——一個完成的形式,能表示一切可以交流的經(jīng)驗。這個形式可以受到個人的無窮的改變,而不喪失它的清晰的輪廓;并且,它也像一切藝術一樣,不斷地使自身改造。語言是我們所知的最碩大、最廣博的藝術,是世世代代無意識地創(chuàng)造出來的、無名氏的作品,像山岳一樣偉大?!?sup>抽象的語言,一旦進入史鐵生的文本,一經(jīng)其無窮的改變,就成了言語,就發(fā)揮出其表情達意的價值。

作為本土作家,史鐵生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中國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中國的宗教文化、民俗文化和古詩詞文化在史鐵生身上或隱或現(xiàn)地存在著。同時,史鐵生又受到外國文化的熏陶,西方哲學、宗教文化和近代物理學知識也在一定程度上使他開闊了視野,延展了心靈;生命的路途遠比創(chuàng)作意圖復雜,在獨有的風格背后,是深隱的孤獨心魂,在別樣的構思里面,是細弱的精神潛流。史鐵生的文化心態(tài)更像是一個復雜的存在,正是這一復雜的存在使史鐵生成為當代文壇上難以定性歸類的作家。

一、宗教熏陶——乘物游心,靜抵神祇

史鐵生借用“原罪”概念,與原意保持一種張力的同時,賦予其新的內(nèi)涵。他更多的是在說人性深處的缺陷,廢棄了基督教觀念中所包含的人背棄上帝的指涉。其“原罪”概念更有形而上的意義,具有終極關懷,更加關注生命個體的處境。

史鐵生的部分文本的名字帶有基督教思想的影子,他頻頻運用與基督教有關的詞語,在反復書寫中渴望企及深邃的精神之域;文本中有許多帶有基督教色彩的詞匯,如“上帝”?!吧系邸币辉~頻繁出現(xiàn),但其指的是人身之外超越人的能力的客觀存在,是不可違逆的宇宙規(guī)律本身。它是一種宗教情感的投射。

史鐵生思想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其后期創(chuàng)作達到忘我豁達的境地,并在作品中傳遞出達觀平和的韻味,與道家的文化精神一脈相承。他喜歡莊子的“乘物游心”,但其作品常在高妙的神韻釀成后頓然中斷,傳遞出生命的苦痛呻吟。這正說明史鐵生只借鑒了道家的“忘我”境界,卻仍能直面現(xiàn)實人生的苦難與困境,這種痛苦之上的達觀體現(xiàn)了史鐵生汲取傳統(tǒng)文化的靈活性。

史鐵生也深受佛教文化的啟發(fā)。他認為人生是苦海,是懲罰。他的靈魂指向深邃的夜空,有一束穿越世俗塵埃的澄明之光,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他看來,宗教精神在人的精神世界的位置就是從彼岸對現(xiàn)世生命達觀的審視,從而獲得一種更闊大的生存背景與生存期待。

二、民俗汲取——民歌名言,雅俗共賞

史鐵生早期文本中有許多膾炙人口的民歌,正是它們吹皺了史鐵生心中的一汪春水。其文本中名人名言的出現(xiàn),常常以平和之語托出睿智的思想;而民諺與民謠則符合大眾的審美趣味,引起大眾的審美共鳴。

三、詩詞浸潤——中流在心,流光溢彩

史鐵生在中國傳統(tǒng)詩詞文化上的造詣頗深,其文本中傳統(tǒng)詩詞的妙用,俯首可拾,其所創(chuàng)作的古詩詞,讓讀者領略到傳統(tǒng)文化的意味無窮。一旦進入史鐵生的文本,我們立刻感受到史鐵生語言的典雅純凈,于平凡處流光溢彩,在平常中新意迭出。史鐵生自創(chuàng)的詩詞則更顯出傳統(tǒng)詩詞文化的影響。修辭中的仿詞手法為史鐵生頻頻運用,往往因一字之變,遂顯風流高妙。

四、科技熏染——格物致知,文理互透

史鐵生將對人類命運的思索置于自然宇宙的宏闊背景下進行,思索愈遠,見識愈深。正是因為這種大處落筆的視野使得史鐵生對生命個體的悲憫情懷轉(zhuǎn)向了對人類整體的憂思。

史鐵生曾在《自言自語》之十“現(xiàn)代物理學及東方神秘主義及特異功能,對文學的啟示”中提到,他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對于生命存在大背景的關注。他對于物理學中的“并協(xié)原理”“測不準原理”“嵌入觀點”以及現(xiàn)代宇宙學的“人擇原理”情有獨鐘,并從中提取文學養(yǎng)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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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梵星:《當代文學新視野講演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8頁。
  3. 王堯:《錯落的時空》,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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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張建波:《逆游的行魂——史鐵生論》,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7頁。
  9. [英]路·維特根斯坦著,張申府譯:《名理論(邏輯哲學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71頁。
  10. [美]愛德華·薩丕爾著,陸卓元譯:《語言論——言語研究導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1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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