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宗女”——出生只是命運的開始
我們不能選擇命運，但卻可以選擇人生。
有的人抱怨命運不公，總是令自己低若塵埃；有的人在等待命運，總是企望著命運之神會突然降臨在自己身上。
人是社會動物，人的出生只是生命的過程里一抹初始的顏色。
不要報怨，也無需等待。只要后天肯努力，肯付出，命運總會在不斷的實踐中有所改變。
如果，我生來便是一介貧民，從來不知富貴為何物，更不曾跌入生活的谷底，去體味那寡淡的人情，不勤奮、不努力、不自強，不敢在逆境里抗?fàn)?，那么，便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
平凡的我也會和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一樣，嫁一個平常的男子，生養(yǎng)幾個兒女，白天和丈夫一起在田間勞作，待到夕陽西下，再在滿院的雞犬聲中，升起裊裊炊煙，直到終老。
可是，命運之神卻偏偏不這樣安排。生命的初始，我也曾有過一片光明的天空，我沐浴其中，茁壯地成長。但是，僅僅數(shù)載光陰，這一切的美好，便在轉(zhuǎn)瞬間離我而去。
我生在風(fēng)景秀麗的長江畔。父親魏瓊原是楚國的縣尹，掌管全縣百姓的生活與簿籍。雖然他的官職不大，但他為官清廉，勤政愛民，深得當(dāng)?shù)匕傩諓鄞鳌?/p>
從小，父親便對我們姊妹管教甚嚴(yán)。剛滿五歲，父親便教我在竹簡上學(xué)寫字體飄逸的楚國簡書。稍大一些，父親又將我和弟弟們送到縣里的博士官那里學(xué)習(xí)《孝經(jīng)》《論語》《詩經(jīng)》，以及制茶知識等課目。因為父親和博士官的悉心培養(yǎng)，我的學(xué)業(yè)日漸精進。不滿十歲，我的詩與書便已名冠縣城了。
幸福的時光，總是如曇花一般一晃即逝。隨著鄭氏的進門，我的家——那個原本安寧的幸福之所，便戛然而止了。
父親為人忠厚，多才多藝。掌管王室宗族之職的三閭大夫鄭樓賞識其才，想將他拉到自己的營下，便將自己的遠(yuǎn)親——一位失了父母的侄女鄭氏送給父親做小。
起初，和母親成婚多年的父親一直婉言謝絕。并稱，母親賢良，家中有一妻已足矣。可是，說者位高權(quán)重，他的一句話便能決定父親乃至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況且，在那個遙遠(yuǎn)的年代，男人娶妾是身份和能力的象征。為了仕途，為了整個家族的命運，父親在一番推托之后，還是用一乘小轎將鄭氏娶回了家。
鄭氏剛進門時，恰逢母親生產(chǎn)。
那時，母親剛剛生了我的弟弟魏戎，尚在月子里的她還來不及高興，父親納妾的消息便接踵而至。尤其是當(dāng)母親聽說父親娶回來的是一房年輕貌美，并且頗有背景的女人時，便傷心不已。
人前，母親雖然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可在人后，被人奪了丈夫的母親，卻恨不得將鄭氏及和鄭氏有關(guān)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出去。并憎恨父親不信守諾言，恨男人見異思遷，更恨鄭氏年輕，家中平白又增添了一張吃飯的嘴。
另一方面，因為家里與楚國的大族沾了親，父親的仕途確實更加通暢了。就在鄭氏與父親成親后不久，父親果然連升三級，成了楚王宮里的侍從官，專門掌管楚王侍從的人員安排。
父親步步高升，榮華富貴也一并而至。為了得到好處，父親所轄范圍內(nèi)的人，無時無刻不在設(shè)法接近父親。那些與父親不相往來的遠(yuǎn)親、故舊，見父親榮升高位，也紛紛借各種各樣的理由與父親走動。
逢年過節(jié)，父親的同僚、府衙的卿客，更是想方設(shè)法給父親送錢送物。一些附庸風(fēng)雅之輩為了討得父親的歡喜，當(dāng)著父親的面極力夸贊我的母親靜淑賢良，萬里挑一；夸母親生的孩子魏戎乖巧伶俐，實可謂“人中之龍”。因為沾了父母的光，身為家中長女的我，也被人客氣地稱為魏家大小姐，并被人贊為“人中之鳳”。
家，富貴榮耀；家中的我，無憂無慮，幸福無比?？墒?，家中的人卻因女人的醋妒而戰(zhàn)火不斷。
鄭氏年輕貌美，已近而立的父親便漸漸忽略了母親的存在。而母親為了保住女主人的地位，便時常以正妻的身份，對鄭氏進行訓(xùn)誡。她不僅令鄭氏向自己行三叩九拜的家長之禮，還要求她每日為自己端茶奉水，令她到茶園里勞作，并從事?lián)疅?、漿洗衣物之類的重活。
母親的吩咐，鄭氏咬著牙一一照做了?？墒潜蝗丝粗豁樠郏v使做得完美無瑕，也是別人眼里的刺。鄭氏越是逆來順受，母親越如火上澆油，不是故意掀翻鄭氏手里的茶，就是責(zé)怪鄭氏奉來的水太涼或太燙。
母親的故意刁難，做了小的鄭氏只得含著眼淚，茍且偷安。不料有一天，當(dāng)母親再一次苛責(zé)鄭氏時，恰巧被父親撞見了。
夫妻倆因此大打出手。在相互撕扯中，父親的胡子被母親拔掉了一大半，臉上和身上還掛滿了傷。有好幾日，被母親抓傷的父親都不敢出門，更不好意思到府衙去。但是，母親的哭鬧，也令失了面子的父親對她越離越遠(yuǎn)。
其實，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呢！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同別人一起來分享自己的丈夫，將自己的幸福拱手讓于他人；更沒有誰心甘情愿地成為他人的附屬之物，卑微地屈居他人之下。況且，妻妾共侍一夫是被那個時代所認(rèn)可的。不管是母親還是鄭氏，她們只能痛苦地接受。
雖然，母親和鄭氏一直在為能夠多得到些父親的寵愛而彼此憎恨，但是有父親的存在，這個風(fēng)波不斷的家，依然是我們姐弟的溫暖港灣，我們的生活依然衣食無憂。
可是上蒼總愛擄走人世間的一切美好。命運最初的那抹殷紅，很快就變成了黯淡的灰色。
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在一次外出執(zhí)行公務(wù)時，因為淋了雨、受了些風(fēng)寒，回家后便一病不起。
起初，父親的病，家人以為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感冒，便在鄉(xiāng)里簡單抓了幾服發(fā)熱驅(qū)寒的藥。
豈知，幾服藥下去，父親的病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yán)重了。他的頭疼得越來越厲害，僅僅幾天時間，便變得昏睡不醒，全身上下還出現(xiàn)了一塊塊銅錢大小的紅色斑點。
父親很快撇下我們?nèi)鍪秩隋?，鄭氏因為與父親寸步不離，也感染了同樣的病癥，并在不久也隨父親而去了。母親則因為傷心過度，也從此一病不起。
突如其來的變故，猶如晴天霹靂，擊打得我們姊妹猝不及防。
家，因為頂梁柱的猝然離去，在頃刻間轟然倒塌了。曾經(jīng)，在這個溫暖的家里生活的三個孩子，也一夜之間成了失去羽翼的雛兒，再無著落。
在旁人眼中，父親病故以后，魏家算是家道中落了。那些先前同我們笑臉相迎，且時常出入于府上的阿諛奉承之輩立刻變了臉，那些曾經(jīng)設(shè)法和我的父母連宗攀親的“親人們”也不見了蹤影。府上的仆人們見我們拿不出工錢，也一個接一個地不辭而別。
現(xiàn)實是如此殘酷，我們姊妹三人只得抱頭痛哭。
可是，全家人需要吃飯，病重的母親需要醫(yī)治，兩個年幼的弟弟還要繼續(xù)完成學(xué)業(yè)，擺在眼前的事一件接一件，我逃不掉，繞不開，作為長女的我已別無選擇。
我不得不遣散了仆人，將家中值錢的器物一一變賣了，給母親治病。由于家中只出不進，漸漸地，我們只得靠四處舉債來維持生活。
而至親們見我的父親亡故了，怕借出去的錢有去無回，便先是只給少許的米糧或衣物做打發(fā)。再后來，見我們頻繁來借，便開始冷臉相向，對我們躲閃不及。
不僅如此，族中的人見我們孤兒寡母，家里的兩個男孩子又還年幼，還打起了我們家產(chǎn)的主意。
起先，這些族人好言好語地對我說，要我們將家中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祖上留下的數(shù)畝茶園歸到他們的名下，由他們替我們保管。我們知道，一旦將茶園交給他們，必然有去無回，便一口拒絕了。
族人們見好言不成，便干脆雇來盜匪，對我們輪番恐嚇。我們最終不得不搬出原來的家，流落街頭。
因為悲憤交加，母親的病更加嚴(yán)重了。兩個弟弟雖想掄起拳頭同他們反抗到底，但畢竟年少，不是他們的對手。
幸而，鄭氏的宗親三閭大夫鄭樓親自過問了此事，并派人驅(qū)走了匪徒，令族人們乖乖地返還了屬于我們的田產(chǎn)、房屋，我們的生活才得以維系。
先富后貧，由尊貴的人上人到落魄的社會最底層，如此的角色轉(zhuǎn)換，令我痛苦不已。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命運的斤量只給了你薄薄的幾錢，縱使如何努力，也無力更改。
正在這時，曾經(jīng)教授過我知識的博士官找到了我家，為我們送來了口糧，同時還有一卷無字的青竹簡。
博士官年近六旬，滿頭白發(fā)。平素他一臉嚴(yán)肅，除了教授我文化知識，其余時間寡言少語。但是，當(dāng)博士官走進這個敗落的家時，他的臉上卻滿是和藹，他先是詢問了母親的病情，然后摸了摸兩個弟弟的頭向我淡然地道：“周文王拘于羑里數(shù)載，而精心致力于《周易》，只有經(jīng)得起逆境考驗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p>
博士官的雪中送炭，令我們姊妹無比感動。確實，博士官的話一點也不假?！疤鞂⒔荡笕斡谒谷艘玻叵瓤嗥湫闹?，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币粋€有所作為的人，非是經(jīng)過一番大苦大難，便不會成長，更不會成熟。初涉人生的磨礪，是成功的路上邁步的墊腳石。這句話，也成了我此后的人生中，每遇困難時，便在心中默念的座右銘。
博士官的鼓勵雖然令我感激不已，但是，那時的家已經(jīng)無任何經(jīng)濟來源，縱使我有再大的決心，依然寸步難行。
博士官知道我們的難處，便教我如何盤活現(xiàn)有的資源，并努力尋找改變現(xiàn)狀的機會。
經(jīng)過博士官的指點，我們重新拾起了從族人手中奪回的茶園，并用春、秋兩季的茶葉換得我們生活的基本保障。
此后，又經(jīng)博士官的周旋，我的兩個弟弟分別被送入縣城的武館習(xí)武，我則在管理茶園的同時，繼續(xù)在博士官的私塾里讀書學(xué)習(xí)，這樣一學(xué)就是五年。
有時，困境也是一種機遇；有壓力才有前進的動力。
遭遇了如此變故，我便知曉了人世的艱險，明白了何為世態(tài)炎涼。此后，我所走過的每一段路，不論是柳暗花明，還是峰回路轉(zhuǎn)，我都能在困境中保持一顆沉靜的心，泰然處之。
一朝入秦——機會需要等，更需要準(zhǔn)備
機會向來垂青于有準(zhǔn)備的人。
機會其實就在我們的身邊。要想改變命運，就要善于在等待中給機會制造來臨的時機。比如，不斷地提升自我，不斷地學(xué)習(xí)，不斷地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境遇。唯有如此，機會來臨時，我們才能將其牢牢抓住。
家中突然遭此變故，作為長姐的我，不得不擔(dān)起父母的責(zé)任。盡管生活艱辛，但是我和我的兩個弟弟，依然不忘學(xué)習(xí)。
亂世之秋，擁有強勁的自身實力才是征服他人的根本。我的母國楚國，在近三百年里，曾兼并六十多個小國，疆域面積從曾經(jīng)西部的黔中、巫郡，東部的夏州、海陽，一直到南部的洞庭、蒼梧，北部的汾陘之塞、郇陽，面積達(dá)五千余里，擁有甲士數(shù)百萬，戰(zhàn)車千乘，坐騎萬匹，可謂富甲中國，被列為“春秋五霸”、“戰(zhàn)國七雄”之首。
彼時，各國都在用征戰(zhàn)的方式擴大自己的利益。故而，尚武的時代里，人們也變得個個尚武，個個都企望著用高超的武藝來改變命運。我的兩個弟弟也不例外。
他們從小便在父親的教導(dǎo)下習(xí)武，不僅有著扎實的基本功，而且還在習(xí)武館里歷練數(shù)載。年少的他們也想重振家風(fēng)，借此出人頭地。他們習(xí)武格外賣力，弟弟魏冉雖然個子精瘦，但他手腳靈活，可以輕松撂倒數(shù)名壯漢。
為了生活，還未及成年，他們便早早地離開了武館，混跡在郢中城街頭的各個演武臺上，靠陪別人練武為生。
只是，習(xí)武、比武，畢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我不是擔(dān)心他們打傷了別人，就是擔(dān)心他們被別人所傷。因此，我每日都在為他們的生命安危而提心吊膽。
這日，我的異母弟弟魏冉照例早早地出了門。從博士官處修完學(xué)業(yè)的我，也帶著雇來的工人到茶園里去勞動。
雖然早春的茶場空氣清新，山間云霧繚繞，翠綠如畫，可是不知為何，就在我到達(dá)茶場后不久，我的心便開始一陣勝過一陣地狂跳。
偌大的茶場里，我總是預(yù)感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發(fā)生。所以，手里的活計也在頻繁地出錯。莫名的焦慮中，漫長的上午快要過去了，我簍子里的茶葉，也盡是些老的茶葉?；蚶系冒l(fā)了黃的葉片。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捱著。
果然，未時剛過，雇工陳叔伯就急匆匆地從山下跑了來。他一邊跑一邊大喊著：“月兒，月兒，你快回去吧，家里出大事了，你弟弟魏冉和人比武時打死了人，現(xiàn)在被官府抓去啦！”
聞聽此言，我的雙腿一軟，差點從山上滾了下去。旋即，我顧不得卸下田里的行頭，一路飛奔到郢中城里的事發(fā)地。
只見街盡頭的演武臺早已人去樓空，附近的攤點也是一片狼藉。
見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的小乞丐走過來悄悄地告訴我：“魏冉已被官兵抓進了楚王宮，事主昭陽正揚言要殺了他，為自己的侄子昭雄報仇呢！”
一聽“昭陽”二字，我的心不由得為之一緊。此人雖是楚國的上柱國，掌管全國軍事，且隨楚威王一路南征北戰(zhàn)，立下過汗馬功勞。但是他性格蠻橫，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弟弟落在他的手上，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我焦急萬分，只好去請魏冉的生母鄭氏的宗親三閭大夫鄭樓出面調(diào)解。
鄭樓得知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來。為了搭救魏冉，他用錢買通了楚王宮里的宮人，并直接找到了楚威王的寵妃呂姬。
呂姬與鄭樓原是堂姐弟，對魏家的遭遇也略有所聞。呂姬感念娘家哥哥往日善待的恩情，更同情在魏家做小的鄭氏的遭遇，便特地令宮人將我領(lǐng)到楚威王的面前，去與昭陽對質(zhì)。
就這樣，一介布衣的我，生平第一次到了楚王宮，見到了威嚴(yán)的楚威王，見識了楚王宮的碧瓦瓊樓。
當(dāng)著楚威王的面，有了呂姬做后盾，底氣足了不少的我便理直氣壯地與昭陽爭得不可開交。
在原告與被告的爭執(zhí)里，如同法官一般準(zhǔn)備判斷弟弟與昭雄孰是孰非的楚威王，儼然成了我與昭陽的看客。
高高的王位上，他側(cè)著身子，倚在龍椅上一言不發(fā)。尤其在看到眼前的當(dāng)事人之一是一位妙齡女子時，他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
楚威王雙眼瞪得溜圓，并探著身子，一直盯著我發(fā)愣。至于聲淚俱下的我說些什么，以及趾高氣昂的昭陽如何對我惡言相向，楚威王一概充耳不聞。
我不經(jīng)意間的一回眸，便發(fā)現(xiàn)了楚威王那雙在我身上掃視的眼睛。
從未見過此情景的我，臉上頓時紅一陣白一陣。雖然那高坐在王位上的人，是楚國的一國之主，無數(shù)蒼生的命運也盡掌握在他的手中。但是，我厭惡這樣的眼神，仿佛這樣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便成了無數(shù)的蚊蠅，令我的思想也一并變得腐朽了。
如此的不適中，我同昭陽的爭吵口氣也一并軟了下來。不料，楚威王在殿上的一幕，卻被簾后的呂姬看得一清二楚。已經(jīng)在參與朝政的呂姬見狀氣憤不已，便故意在簾后大聲咳嗽，以示提醒。
可楚威王看我似乎已看得入了迷，直到宦官俯著身子在他耳邊催促了數(shù)次，并向他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時言說此刻宮門外有秦國的國相張儀急于求見時，眼里放著光的楚威王才從我的臉上回過神來。
很快，身負(fù)秦王之令來與楚威王交涉的張儀也進到了楚王宮。原本，秦國國使來見，先來一步的我理應(yīng)退下了。可是，正當(dāng)我起身準(zhǔn)備離去時，半靠在王位上的楚威王卻直起身子干咳了兩聲道：“這個叫什么月的姑娘，你的事容本王想想，就先在這里候著吧?！?/p>
楚威王的話，令我心頭一喜，這似乎是一個好的生機。于是，為了不使弟弟成為昭陽的刀下鬼，茫然不知所措的我便硬著頭皮，成了楚威王的旁客，依然跪在他的身邊，聽著國相張儀、楚威王，以及又換了一副面孔的昭陽等人一并商議國事。
國相張儀本是魏國貴族后裔，曾與蘇秦同師于鬼谷子先生，學(xué)習(xí)權(quán)謀縱橫之術(shù)。他飽讀詩書，滿腹韜略。
自打張儀進了宮，整個楚王宮的氣氛也頓時凝成了冰。劍拔弩張的昭陽，此刻臉拉得比以前更長了。
原來，昭陽與張儀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前，曾在鬼谷子處學(xué)習(xí)縱橫之術(shù)的張儀學(xué)業(yè)期滿，回到了魏國。但因家境貧寒，求事于魏惠王不得，才遠(yuǎn)去了楚國，投奔在楚國令尹昭陽門下。恰巧，昭陽因曾率兵大敗魏國，得到了楚威王賞賜給他的和氏璧。昭陽喜好炫耀，一次在與門客飲酒作樂時，他將和氏璧拿出來在人前炫耀。結(jié)果，大家傳來傳去把和氏璧傳丟了。昭陽見張儀一身寒酸相，便一口咬定是張儀偷走了，遂對其嚴(yán)刑逼供。張儀被打得遍體鱗傷，不得不含恨離開了楚國，后在秦惠文王的重用下，成了秦國的國相，為秦王盡心效命。
此際，遠(yuǎn)在中原的戰(zhàn)場上，秦國早就做好了攻打齊國的準(zhǔn)備，因為擔(dān)心已經(jīng)結(jié)了盟的齊、楚兩國會合縱攻秦，才派了張儀前來游說。
曾經(jīng)是自己的門下卿客，如今已是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國相。如此遷升，令一向趾高氣昂的昭陽極為不服。而張儀在昭陽處所受的無端羞辱，更使兩人的關(guān)系成了解不開的死結(jié)，整個會談由此也顯得火藥味十足。
尤其是當(dāng)張儀對楚威王說：“秦王念及與楚國往日的交情，想與楚國聯(lián)姻，以此來鞏固兩國關(guān)系，共謀發(fā)展”時，昭陽更是一臉冷笑。
一聽“聯(lián)姻”二字，楚威王的眉頭也為之一皺。而在簾帷后面的呂姬一聽說楚王要將自己的公主送到別的國家去，便忍不住從簾后沖了出來，嬌嗔地向楚威王求情。
張儀見呂姬也摻和了進來，生怕楚威王反悔，便趕緊回道：“大王此言差矣。敢問大王，若真是挑釁，我秦國何必要派一位國相親自前來。若真要宣戰(zhàn)，就不會對你這么客氣了。”
楚威王、張儀、昭陽一干人喋喋不休地爭執(zhí)，一直從下午爭到了晚上。而跪在一旁的我，也這樣一直陪著他們，直到夕陽西下。
只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本是秦、楚兩國的爭論，卻將沒有任何干系的我，也一并卷了進去。
由于爭論的焦點是秦、楚兩國聯(lián)姻一事，而前來求親的張儀只希望楚威王派一名女子出使秦國嫁給秦王為妃，這樣身為秦國國相的他，也算完成使命了。
只是，將楚威王的親生女兒送往異邦，不要說呂姬不愿意，就連楚威王自己心里也是一萬個不情愿。
昭陽顯然看出了楚威王的難處，又憤憤地瞪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我，便向楚威王讒言：“久聞魏家女相貌出眾，知書達(dá)禮，才名和詩名在楚國城里也早已人盡皆知。請她代楚王的女兒出使秦國，可是我楚國之福啊！”
我情知昭陽是在公報私仇，想要反駁，可我又擔(dān)心這樣會使弟弟罪加一等。于是，當(dāng)大家將目光一齊聚攏在我的身上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我，只得將身子俯得低低的，一言不發(fā)。
經(jīng)過先前的一番打量，楚威王眼里的我，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如雪，模樣還算標(biāo)致。將這樣的我送入異邦，雖非大富大貴，但也不至于失了他楚王的面子。
在呂姬的一番溫言軟語下，楚威王從王位上站起了身，用同樣冷漠的口氣回復(fù)張儀：“今日散朝，待本王考慮周全了再給你答復(fù)！”
事情的變化是如此之快，就連先前一直扯著脖子、叫嚷著要讓我弟弟魏冉血債血償?shù)恼殃栆彩剂衔醇?。既然楚威王親自發(fā)話了，昭陽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將所有精力都轉(zhuǎn)移到與秦國的外交手段上。
呂姬見楚威王對我垂涎欲滴，生怕我因此奪了楚威王的寵愛，于是，在送我入秦一事上，她也表現(xiàn)得格外賣力。而渾然不覺的我，就這樣陰差陽錯地成了楚國的公主。
為了盡快化解兩國的危機，次日，我便被宣進了呂姬的寢宮。那時，我額頭著地，俯著身子，跪在呂姬的面前，聽著呂姬用細(xì)言慢語的口氣對我吩咐：“如果你肯嫁到秦國去，解了楚國的危機，不僅你弟弟魏冉的死罪可免，大王還將賜你們‘羋’姓，今后，你我便是親姐妹?！?/p>
“羋”姓，本是楚國的國姓。如此殊榮，恐怕是常人求都求不來的。只是，由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到落魄的貧民宗女，再由貧女宗女一躍成為楚國的公主、秦國的王妃，命運的改變是如此之快，這著實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那時的我，父母雙亡，除了兩個弟弟，再無其他親人，亦無所牽掛，簡單得如同一張白紙。能夠報效國家，且能救得弟弟的性命，對我而言，或許這才是對我最好的安排。
臨行前，滿是愧疚的魏冉淚流滿面地跪在我面前懺悔。他后悔不該與昭雄這樣的人糾纏不清，不該意氣用事害了我。
嫡親弟弟魏戎也在竭力勸阻。同樣不舍我就此遠(yuǎn)去的他，情愿代魏冉去坐牢，任憑楚威王發(fā)落，也不愿讓我去冒此大險。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眰€人的恩怨，和國家的利益相比，小小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況，路雖然渺茫，但只要勇敢地往前走，總有希望。
卑微八子——低谷時走好每段路
車輦載著秦、楚兩國從此世代友好的國書，以及成了友好使者的我，在通往咸陽宮的路上飛馳。
由于我出身寒微，加之又是楚威王臨時選來的“冒牌公主”，所以在去秦國的路上，不論是隨行的人，還是護送的侍衛(wèi)，幾乎個個一言不發(fā)，人人各懷心事。除了國相張儀偶爾與我搭訕，幾乎個個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
不過，如此的清冷里，卻給了我思緒肆意紛飛的時間。
車輦的后方，家鄉(xiāng)的影子與我漸行漸遠(yuǎn)。因為思念而起的淡淡憂傷，一如道路兩旁沒有盡頭的荒涼田壟。這里，沒有故鄉(xiāng)江南水暖的溫潤，亦無靈秀的綿綿青山。但那延綿至天際的黃土，還有流淌在黃土高原奔騰不息的黃河水，卻無時無時不在向我這個待嫁的新娘，顯示著它雄強偉岸的男兒氣象。
對于未來，我毫無準(zhǔn)備。不知那個即將成為我的丈夫、身為秦國一國之主的他長得是什么模樣；不知同樣為王的他，是否也和楚威王一樣貪婪好色；他的后宮里，是否也有著如呂姬那樣心機重重、野心勃勃的女子？秦國的女子是否也和楚國的女孩兒一樣，個個針黹紡織，人人采茶制茶？
后宮，向來是權(quán)力與爭寵的是非之地。而我，生性簡單，不擅與人爭長短，更無心功名利祿。如此卑微的我，能否在這個陌生之地站穩(wěn)腳跟？能否討得秦王的歡喜，不至于在冷落與孤寂中空度余生？對此，我一再地告誡自己：不論身在何時何地，都要放下一切應(yīng)該放下的，寬容地對待一切，如此方能保得現(xiàn)世安穩(wěn)。
伴著我繁雜的思緒，沉沉的夜幕也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而至。
墨一般的漆黑里，我們進入一片茂密的山林。這里是楚國的邊境，再往前行數(shù)里，便是秦國的地界了。目的地越來越近，我本就不安的心也越來越緊張了。
正在心神不寧之際，一陣長長的馬嘶聲和刀槍的廝殺聲突然從車隊的后方響了起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顛簸中，馬車連人一起翻在了路邊。原來，兩個弟弟擔(dān)心我一路的安全，便在楚威王的默許下，在暗暗一路護送我入秦。昭陽得知魏冉也在送親的隊伍中，便派人一路跟蹤著，準(zhǔn)備伺機報復(fù)。
黑暗中，有備而來的昭陽不費吹灰之力便擒住了魏冉。羋戎（即魏戎，因楚威王賜“羋”姓，故稱羋戎）和隨行人員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一邊從翻了的馬車?yán)镎业轿?，一邊護著我與他們拼殺。是時，整個叢林里，乒乓的刀劍聲響徹云霄，昭陽的人馬與秦國護衛(wèi)的喊殺聲亂作一團。
伴著皎潔的月光，我揉著摔痛了的手腕，一抬眼便認(rèn)出了將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的昭陽。又見弟弟魏冉被他們五花大綁地架在了馬上，如今已是秦國王妃身份的我，不禁怒火中燒。
我亦未多作思考，便在慌亂之中，飛快地沖進人群，一把奪過其中一位傷者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漲紅著臉、顫抖著朝昭陽大喊道：“昭大將軍，你可看好了，秦國與楚國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我是秦國的王妃，也是楚國的公主，若是與我為敵，便是與秦國為敵?！?/p>
“呵，好大的口氣，這么快就烏鴉變鳳凰了！”
“我不管你烏鴉還是鳳凰，趕快把人給我放了！”
昭陽不屑地瞟了我一下，又看了一眼弟弟魏冉，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見此情景，我提高了嗓門，繼續(xù)大喝：“把人給我放了！”
我的一番怒喝，果然令在場的人紛紛停下手。昭陽想繼續(xù)反駁，國相張儀搶言道：“羋月姑娘現(xiàn)在是秦國的王妃，難道有假嗎？現(xiàn)在，兩國的國書都簽了，如若羋王妃有個三長兩短，想必您在楚威王那里也不好交代吧?！?/p>
冤家對頭相見，似乎又燃起了一把火。但張儀的話句句戳在昭陽的心里，雖然是魏冉失手打死昭雄在先，但用嫁給秦王為妃來替魏冉贖罪，卻是楚威王親自應(yīng)允的?，F(xiàn)在，與我作對，就是與楚威王作對，是置秦、楚兩國大局于不顧。
昭陽雖然不服氣，但也只能“哼、哼”地直吐粗氣。這時，他的手下湊到他的旁邊，耳語了幾句，他這才將手一揮，將魏冉扔在了地上。然后又放了一番為自己下臺階的狠話，才騎著馬往楚國的方向絕塵而去。
伴隨著一路的幻想，和一路的驚心動魄，最終在我離開楚國的第九日傍晚時分，到達(dá)了目的地——秦國的都城咸陽。
異國他鄉(xiāng)，盡管這里的一草一木全然不是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模樣。一如女人的第二次重生，這里是我新的人生的開始，不管我此后的生活平淡與否，快樂與否，都要在這里度過，將這里當(dāng)作自己的家了。
楚國——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此后只能被稱作“故鄉(xiāng)”了。
咸陽宮高大威嚴(yán)，正殿四周回廊環(huán)繞，各宮室之間布局錯落，主次分明，正以欲要雄霸天下的氣勢，雄踞在咸陽城的正中央。
對于我的到來，夜幕重重里的咸陽宮，似乎并未增添幾許歡樂的氣氛。整個宮殿一如往常一樣冰冷寂靜，其中的人一律微若螻蟻，均在權(quán)力的指使下，卑微地屈從于他人。
在宮人的指引下，我踩著紅色的繡花鞋在泰時殿的臺階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背井離鄉(xiāng)，一朝入秦，在連我自己都無法掌握的命運里前行，雖然荊棘叢生，但卻令將來的我從此走上了人生的最高峰。
初到秦國時，我并未得到秦王的召見。
當(dāng)晚，國相張儀顧不上休息，便直奔秦王的議政殿去商討軍國大務(wù)了。我則在內(nèi)侍的帶領(lǐng)下，到了秦王的后宮，在我的居所招仙閣里沐浴更衣。
彼時，齊國已向中山國出兵。就在我離開楚國的次日，唯恐生變的楚威王也派出了近萬精兵，開始向魏國進攻。
秦國的危機暫時解除了，秦惠文王也如釋重負(fù)、拍手稱快。同時，他還與張儀商量著，準(zhǔn)備乘勝追擊，使魏王徹底放棄公孫衍的合縱之策。如此看來，我的到來，對于秦惠文王和楚威王而言，是兩個國家之間一個承諾的符號、一個交換的手段?，F(xiàn)在，他們的目的終于達(dá)到了。
是夜，根據(jù)內(nèi)侍的指引，我在我的住處招仙閣里沐浴更衣。
我被侍女們重重簇?fù)碇?，每進行一步，都有專人在一旁遞送毛巾、在我的沐浴盆內(nèi)放置花瓣的湯水。
當(dāng)我沐浴完畢，換上由秦國專門為我備置的衣裳，立于銅鏡之前時，我才驚訝地看到，鏡子里的那個我，一身淺黃的藂羅衫，身著五色花羅裙，頭戴粉色芙蓉冠，裙袂下面是一雙泥金的小鞋。
這與先前在楚國的茶園里勞作、一身布衣的那個我，簡直判若二人。這樣的變化，令愛美的我自然欣喜無比。
少時，為我沐浴的侍女都悉數(shù)退下了，內(nèi)侍為我端來一碗?yún)珖诟牢液认潞螅搽x開了。
整個招仙閣只剩下我一個人。對著橘紅色的燈臺，因為擔(dān)心他會隨時來到，我只得緊張不安地坐在紅紅的龍鳳床頭，等待著他的到來。
許久，一股沉沉的困意從我的身體一直爬上我的臉頰。我羞澀地望著滿是星斗的門外，以為他很快就會在人們的簇?fù)硐聛淼??？墒牵饷娴囊磺卸硷@得那么悄無聲息。子夜時分，屋外除了“啾啾”的蟲鳴，一切仿佛都在沉沉的睡夢里。丑時將近，一陣“吱呀”的聲響，將我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并立刻伏著額頭跪在了地上。
但是，我跪了許久，也不見任何動靜。原來是夜里生起的風(fēng)，吹開了宮里的窗，他沒有來。寅時已過，依然不見他的影子，疲憊的我終于熬不過，便和著衣裳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次日，在內(nèi)侍的帶領(lǐng)下，我?guī)е鴱某鴰淼凝堷P紋九彩繡衾、繡羅單衣、錦面綿袍、絹裙等，到惠文后所在的錦陽宮去問安。
低垂的帷幔里，手捧各色胭脂水粉的侍女們正排成一排，站在惠文后的身邊為她梳洗打扮。而身上只穿一件絳色羅衫單衣的惠文后則正對著巨大的銅鏡，披散著頭發(fā)，背對著來人，令侍女用篦子在為自己一點一點地梳理頭發(fā)。
許是見到托盤里有一枚新的發(fā)簪，惠文后便站起身上前去拿。結(jié)果，由于她起身過快，正在為她梳頭的侍女來不及反應(yīng)，惠文后的頭發(fā)就這樣被生生地扯了一縷下來。
惠文后“啊”地大叫一聲，立刻用手捂住了頭。見到篦子上被扯下來的頭發(fā)，惠文后勃然大怒。她一把奪過侍女手中的篦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并大聲喝令：“來人，給我把她拉下去斬了！”
帷幔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被罰的侍女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惠文后磕頭求饒，其余的侍女則齊刷刷地跪在一邊把頭低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侍女的央求聲使惠文后變得愈加煩躁，她繼續(xù)責(zé)罵道：“別以為你長著一張好看一點的臉，就在我的面前稱頭子。這宮里，我才是王后，凡是跟我過不去的，都得給我死！來人，趕緊把她給我拖出去！”
隨即，五個身材魁梧、手持長矛的甲士沖了進來，拎小雞兒一般將為惠文后梳頭的侍女提了出去。余下的侍女則依舊圍在惠文后的身邊，小心翼翼地繼續(xù)為她描眉、傅粉。
見我跪在惠文后的面前許久也無人理會，內(nèi)侍劉公公才湊到惠文后的耳邊小心地說：“惠主子，羋公主來了很久了，您還是多少答理她一下吧！”
這時，惠文后才極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斜著眼睛打量了我許久后才問：“你就是那個從楚國來的‘假公主’？”
惠文后的如此問詢，令我尷尬無比。我想回答，卻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一旁的內(nèi)侍劉公公見狀，趕緊幫我解圍：“啟稟娘娘，她叫羋月，不僅是楚國的公主，還是楚國大名鼎鼎的‘才女’呢。”
“哼，什么‘才女’不‘才女’，我看她就是個專會踩人的禍水?！毖援?，惠文后又警告我說：“這里可是秦國的后宮，不是你們楚國的什么窮山惡水。不管你先前在楚國有多么高貴，有多少才華，到了新的地方，就得重新做起。在秦王和我的面前，你只能給我乖乖地稱奴婢，知道了嗎？”
我不敢反駁，只得把頭低得低低的，硬著頭皮繼續(xù)聽。
惠文后又道：“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你既是楚王派來的，那就得要守好你的本分。秦王政務(wù)繁忙，不是你想見就可以見的，即使是他召見了你，你也不可以令他沉迷于女色，一切要以國體為重，你可知道了？”
“是，娘娘，月兒——不，奴婢知道了?！?/p>
惠文后的冷漠與敵視，很快就傳染了整個王宮——宮里的每個人似乎都在對我虎視眈眈；我每到一處，都有人在背后對我指指點點，抑或故意回避我的存在，對我敬而遠(yuǎn)之。
惠文王原本有一后一妃，惠文后魏紓美麗、簡單，與惠文王相識于宋相王的會盟，她一連為惠文王生下了兩個女兒。而宮人出身的鄭氏卻因為給惠文王生下了嬴蕩，地位直逼她的王后之位。
惠文后擔(dān)心我的到來會節(jié)外生枝，為了保住自己的王后之位，她在惠文王與張儀商討完連橫一事后，便強行將未滿三歲的嬴蕩從鄭妃手里過繼了過來，并立作了太子。為了使惠文王心無旁騖，惠文后還經(jīng)常以“兒子”想見父親為由，將惠文王請到自己的后宮，令嬴蕩向其討教知識。
三天時間過去了，我依然沒有得到惠文王的召見。
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我時刻謹(jǐn)記著離開楚國時，博士官對我的告誡：“人生如芥草。不論在何處，只有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才會贏得別人的尊重。雖然你現(xiàn)在已是楚國的公主，但是異國他鄉(xiāng)，也要謹(jǐn)慎而言、三思而后行?！?/p>
或許，見與不見，只是早晚的事。而在這個是非的集散地，不與人爭長短，不去刻意地追求名與利，才是我向惠文后、鄭妃等人要表明的最好態(tài)度。
可內(nèi)侍卻焦急地告訴我：“沒有得到秦王的肯定，即使是有封號在身，那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平凡之輩，地位猶如草芥，隨時都有被他人取代的可能。”
王宮，這個集權(quán)力與欲望于一體的豪華宮室，雖然外表看似榮華富貴，其實處處都是陷阱，時時都有看不見的風(fēng)刀霜劍。毫無根基的我，在入宮的那一刻起，便打定了主意，不與人爭執(zhí)，亦不求富貴，只是期望著能夠在這個處處是沼澤的險惡之地，平靜地度過一生。
內(nèi)侍的善意提醒，知其分量的我自然心情沉重?zé)o比。盡管事實擺在眼前，可我卻無力更改，我只得感激地朝他笑笑，依舊依律每日到惠文后處請安，用最為寬容的心，去迎接惠文后的冷眼。
其實，生活就如同一杯茶，雖然味道甘苦，但只要細(xì)細(xì)地品，就能知其芬芳，懂其美味。
于是，我在住處擺上了從楚國帶來的腹部有橫柄、底下有三足的瓷青釉鐎斗，伴著微微的爐火和淡淡的茶香，開始翻閱竹簡，借此打發(fā)我清冷的時光。
名冠后宮——女人的香味來自優(yōu)雅
一連數(shù)日，我都被冷落在秦王宮里，無處可去。
每日，除了侍女們?yōu)槲覝?zhǔn)備一日三餐，便沒有人再過問我的存在，更沒有人與我交流。因為沒有得到秦王的召見，服侍我的內(nèi)侍，此際似乎也變得無比忙碌起來，終日不見身影。
在等待得令人心慌的日子里，無所事事的我，只得用侍弄瓷青釉鐎斗，和烹制寡淡的茶，來打發(fā)我無味的時光。
雨后放晴的午后，我將泛著白色浪花的水沏在盞中，一任碧綠的茶葉在碗中輕舞盤旋。
人生總有淡淡的愁苦，當(dāng)有一盞淡淡的茶在手中，煩憂和苦樂，便在俗塵的幽靜里清澄。不喜形于色，包容他人，先得其苦，再得其甘，茶的味道，即是生活的味道。
女人的美麗，是取悅他人的第一資本。那時的我，正值青春年華，有著吹彈可破的肌膚，有著烏黑如云的秀發(fā)，這些外在條件，在秦王的后妃之中，有著絕對的優(yōu)勢?？墒牵耸篱g所有的美麗，都只是瞬間的精彩，從來不會為誰而永久停留。如果女人徒有一張美麗的臉，沒有內(nèi)涵，亦無思想，那么，縱使有著天仙般的容貌，這樣的美也是蒼白的。
女人真正的魅力不在外表，而在內(nèi)在的修養(yǎng)。女人可以不夠美麗，但是不能沒有思想。胭脂水粉只能改變女人的外在，而讀書卻能更深一層地改變女人的氣質(zhì)，使我們變得有信心、有尊嚴(yán)、有良善，亦使我們在煩瑣的世俗里，擁有有別于他人的心境和情調(diào)。
讀書的女人世界是開闊的，心靈質(zhì)樸，不裝腔作勢、不阿諛奉承，濃濃的書卷氣息亦如一汪柔軟的水、一股迷人的風(fēng)、一朵絢麗的花……
原本，我是為救弟弟的性命而來，至于富貴、名利，毫無根基的我亦無意爭取。如今，危機解除了，至于我自己，能否得到秦王的寵愛，對于我而言，便不那么重要了。
在等待秦王召見的日子里，我把自己投入到書的海洋里，不斷地用知識充實自己，用知識開闊自己的眼界，提高洞察能力，錘煉氣質(zhì)，并在書中找尋自己心靈的慰藉。
可是，我的泰然處之，以及終日不是手不釋卷，便是作詩烹茶，我的兩個弟弟卻急了。
尤其是魏冉，為了我的前途焦慮不安。一日，他干脆向我直言：“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姐姐與其這樣無望地等待，還不如主動去和秦王身邊的人走動走動，借助他們的力量，到秦王的面前去說和。你已經(jīng)身處于權(quán)力與誘惑的巔峰了，如若就此止步不前，那么，姐姐日后不是退居于王宮的千里之外，便是淹沒于王宮紛繁復(fù)雜的渾濁河水之中?！?/p>
魏冉尤其擔(dān)心，我的如此淡然，長此以往，會在秦王的印象里愈加淡遠(yuǎn)，甚至最終淪落到秦國普通宮女的行列。那么此后，我的人生將會更加黯淡。
確實，正如我的兄弟們所焦慮的，我的到來，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突然投下了一枚石子，立刻使這個看似平靜的后宮，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原本，惠文后就對秦王納楚國女子為媵妾一事甚為不滿。只是，作為王后的萬乘之尊，并且聯(lián)姻一事又關(guān)系著秦國的未來，她才不得不勉強忍著，故意在人前裝作一副賢惠的大度狀。
不論是為了秦、楚兩國的國事，還是楚令尹昭陽的個人之私，我的到來終是秦王后宮的一個異類。并且，我頭一次到惠文后的住處去問安，便領(lǐng)教了她濃烈的醋妒。
同為女人，我對惠文后的感受是非常理解的，換做是我，同樣不愿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況且，我只是為了救弟弟的性命而來，根本無心介入那繁雜的宮廷之爭，更無意傷害他人。
只是，身在名利場，難免會被虛無的榮華富貴所左右。為了錦繡的前程，為了所謂的功名利祿，很多人便用不同的面具掩飾了原有的本真，用心計和城府與別人作著不懈的爭斗。
紅塵中，有太多茫然的癡心在追逐。有的人在追逐中失去了自我，有的人為了所謂的名與利，早已忘記了禮義廉恥。雖然我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姬妾，但是，我同樣是有尊嚴(yán)、有情感的。
初涉人生，雖然我也知人心險惡的道理。但是，我卻在親睹了父親的妾室鄭氏和母親的爭斗之后，儼然明白了自己在秦王宮里的處境。只是，放下尊嚴(yán)，且用出賣自己靈魂的辦法去討男人的歡心，卻令我感到不齒。
男人的成功在于事業(yè)。而女人，尤其是封建時代的女人，不過是男人的一件可有可無的衣裳、一個附屬之物。愛情對于她們而言，只是一個太過華美的奢侈品。尤其是在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里，身處異邦的我唯有不與人爭長短，收斂鋒芒，才能保得現(xiàn)世的安穩(wěn)。
于是，我依然我行我素地看著我的書，侍弄著我屋里的茶，待我身邊的侍女如姐妹，微笑地聽她們講有關(guān)宮里的一切。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愛情是彼此心靈的碰撞，不是低聲下氣，亦不是委曲求全，更不是失去人格的自動奉獻(xiàn)。得不到秦王的召見，盡管我也焦慮無比，但是，不肯輕易在旁人尤其是異性面前低頭的我，情愿就這樣一直默默地等。
為了能在秦國扎根立足，弟弟魏冉在我與侍女們交流談心的時候，亦在悄悄地為我上下打點。
他先是向秦王的內(nèi)侍張公公送去了楚國的土特產(chǎn)。中秋節(jié)時，又以中秋之名，分別向國相張儀、張公公，以及曾在惠文后面前為我解圍的內(nèi)侍劉公公等人，送去了雙龍玉璜配飾等珍貴禮物。
張公公雖然身在秦國，并且伴隨秦王多年，但他卻是楚國人，是因為戰(zhàn)亂，隨父親流落到秦國來的。當(dāng)他聽說秦王宮里來了一位來自楚國的王妃時，頓時感到十分親切，并希望能有機會結(jié)識這位來自家鄉(xiāng)的王妃。
因為張公公的一番旁敲側(cè)擊，秦王方才想起，自己的后宮里來了一位來自楚國的女子。并且，這個女子自打來到秦國，還不曾去瞧過她一眼。
長久的期盼總是令人彷徨不定，而一朝相見，卻又令我如此措手不及。
彼時，我正在居室里一邊烹茶煮茗，一邊讀著我喜愛的《詩經(jīng)》。因為興致突起、靈感突發(fā)，我便拿出那卷無字的青竹簡，對著昏黃的燈寫我曾在書中讀到的句子。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
出宿于泲，飲餞于禰，女子有行，遠(yuǎn)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飲餞于言。載脂載轄，還車言邁。遄臻于衛(wèi)，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茲之永嘆。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游，以寫我憂。
這是一首有關(guān)鄉(xiāng)愁的詩。詩中的女兒曾經(jīng)因采摘鄰居的花朵而遭到責(zé)罵，并背著父母下河洗澡，爬上屋頂搞惡作劇，在放學(xué)的路上漫無目的地游蕩和東張西望。
多么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生活，一如少女時代的我。只是，生于斯、長于斯，銘刻在心靈深處的人生體驗，以及那不可割舍的親情、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卻成了身在異國他鄉(xiāng)，且心無所依的我，日夜思念的夢。
憂傷的我，正被詩中美麗的詞句所陶醉。一直期望相見的秦王，卻在此時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原來，這日秦王使用燒荒的辦法，成功地使義渠的游牧民族不敢再靠近牧草被燒光的秦國邊境，并乘義渠內(nèi)亂，出兵平定了義渠，成功地使義渠成為了秦國的屬國，同時還有數(shù)個邊境小國一并向秦國俯首稱臣。于是，心情大好的秦王在張公公的提醒下，不假思索地來到了我這里。
秦王只帶了兩個貼身的仆從。當(dāng)他在門口聞到一縷幽幽的茶香，同時聽到我淺淺的吟詠聲時，立刻停下了腳步，同時揮手屏退了正要報告的侍女和仆從。
因為詩和茶做媒，等待了許久的我們終于見面了。
彼時，秦王眼里發(fā)著亮光，仿佛見到了久違的朋友一般，將跪在地上的我拉了起來，又饒有興致地接過我手中的青竹簡，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我的模樣，并且詢問我的家人。
男人的外表是陽剛的，但是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亦有著一塊柔軟的田地，需要一個溫暖的靈魂去其中耕種，與他們的心靈對話。如此，他們陽剛的活力才能散發(fā)出源源不斷的光輝。
是夜，我們聊得甚歡，從《詩經(jīng)》聊到《論語》，又從龜甲獸骨上的文字，聊到咸陽宮的前廣場上那十只用作祭祀的石鼓，還有我的出身，我煮的茶，我寫的詩，以及楚國的山山水水……
君王之側(cè)——做美妾，更要做賢妻
美，是女人的武器，亦是女人高貴的資本。
而身處主宰地位的男人們，卻一面要求自己的妻子要賢良淑德，為了家不斷付出，維持家的興旺；一面又要求妻子要年輕貌美、能歌善舞、悅?cè)松硇摹?/p>
于是，在每個男人的世界里，都有這樣兩個女人：一個是如點著朱砂痣般的紅玫瑰，另一個則是如咀嚼大米飯一般素潔平淡的白玫瑰。他們醉心于紅玫瑰的艷麗，更離不開白玫瑰的平凡與安逸。于是，為了不使這朵紅玫瑰過早地凋零、枯萎，亦不讓那朵白玫瑰失去光彩，身在王宮里的我，便努力地將二者合二為一。
我希望自己能擁有一份永遠(yuǎn)美麗的外表。盡管我嫁給了秦王，做了別人的妻，但是，對美的追求，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不論是面見秦王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都描著柳葉兒般的眉，并輕點丹唇，薄施粉黛，令我的容顏面若桃花；并用泡著花瓣的香湯沐浴擦洗，使我終日芳馨滿體，確保我膚如凝脂肌如雪。
只是，以色示人，終不能長久。要想一生不被悲劇所主導(dǎo)，在這個荊棘叢生的殘酷之地生存下來，還要學(xué)會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敢于在困境中磨練自己。除此，更要有卓越的才情、聰明的智慧、遠(yuǎn)大的理想，以及堅忍不拔的品質(zhì)等內(nèi)在修為，這些才是通往成功的堅實階梯。
我時常一身淺黃色藂羅衫，并配以粉色芙蓉冠、五色花羅裙和一雙泥金鞋。不論我是何種妝容，還是怎樣的衣著裝扮，都成了各色女人們爭相效仿的對象。一時間，不論是在秦國，還是在其他諸侯列國，愛美的我，成了格調(diào)和高雅的代名詞。
如此精雕細(xì)琢，不只是為了賞心，亦不全是為了取悅他人。更多的，我只期望能在人前獲得一份尊貴的體面。
相同的人，不論距離如何遙遠(yuǎn)，總能走到一起。這就好比身形纖巧的趙飛燕，她那撩人的舞姿正好迎合了漢成帝放蕩不羈、喜好聲色犬馬的個性；擅長音律、能歌善舞的楊玉環(huán)，跋山涉水成了同樣喜愛音律的唐明皇的知己。
我對自己不斷地精心打造，漸漸地，秦王眼中的我變得面若凝脂、青絲如黛，纖巧的身姿再加上華美的裙裾，宛若人間仙子。我的一顰一笑皆在吸引旁人眼球的同時，也令秦王暗自感到榮耀。
我的美麗，給足了秦王面子，給他的一些建言良策，亦給了他很好的啟發(fā)，使他的政務(wù)更加順暢。
天下太平的時候，秦王便帶著我風(fēng)光地出席各類宮廷宴會，令我陪著他檢閱軍隊、視察各類防御工事，并聽他與王公大臣們一道商議國家大事。
同時，我也發(fā)揮了我能提筆寫字、擅作詩文的長處，幫助他處理日常文案。我們一起煮酒烹茶，伴著皎潔的月光討論《詩經(jīng)》、談?wù)摴砉茸印?/p>
我仰慕秦王的才華，更欽佩他的勤勉。平易近民的他，每日都早早地到軍營，察看士兵們的習(xí)武情況；帶領(lǐng)著王公大臣，同秦國的百姓一起勞動，一起制造各種農(nóng)具、工具。
每個落日的黃昏，我都期待著秦王的到來。我期待著能與他交流《詩經(jīng)》，期待能在他那里學(xué)到更多的知識。我與他，不僅是君臣夫妻，更是彼此心靈的伙伴。
“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辈徽摵螘r何地，紅顏與禍水，都是誘惑君主，使之走向敗落的“妖言”。更是千百年來，人們聲討女人、懲戒女人的華美借口。
然而，就在我與秦王的愛情日漸深厚的時候，惠文后嫉妒的怒火也在與日俱增。她將我視作眼中釘，不斷地在人前制造和我有關(guān)的種種謠言，并在秦王面前稱我是“惑主”“狐媚”，同時還當(dāng)著眾人的面，數(shù)落我的種種不是，告誡我要守為婦之道、為妾之道。
尤其是在我為秦王誕下我們的第一個兒子稷，并被封為八子以后，惠文后對我的態(tài)度更加惡劣了。
確實，作為秦王的正妻，惠文后這樣的嫉妒和發(fā)怒是在情理之中的。盡管為王的嬴駟可以有王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等三宮六院。可是，只有王后才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其他的女人縱使美若天仙，也不過是他延續(xù)子嗣、發(fā)泄欲望的工具。
原本，婚姻世界里的男女二人，就是彼此的唯一，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擅自闖入。而為妾的我，恰恰是他們夫妻之間一位不善的闖入者。
盡管我的到來，事關(guān)兩國安危的大體，且被當(dāng)時的封建禮法所允許?？墒?，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呢！
妻與妾的并存，不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對女人的不公。但是，做了人家的妾，便是夫妻不該有的第三者，更做不得體面的人上人，就連她們的孩子，也一并有了嫡庶之分。不論妾的地位如何尊貴，對女人而言，不論是誰都會為之而不齒。
時光就這樣一日甚過一日地捱著，一轉(zhuǎn)眼便到了公元前322年冬月。
初九日，恰逢老王后七十歲的壽誕日。依照秦律，這日秦王、秦王的后妃、各王族親眷，以及秦國大小百官、各國使臣，都要在宮里為其賀壽。
老王后雖然年過七旬，但她依然容顏不老，明眸皓齒，風(fēng)采不減當(dāng)年。為討老王后的歡心，我在為她送上來自楚國的錦緞、玉器等隆重壽禮的同時，又特地從楚國挑來數(shù)名善歌舞的女子，為她排練了她愛看的楚國民歌《招魂》等歌舞節(jié)目。
整個壽誕歌舞升平，鼓樂之聲不斷。老王后、秦王以及各王室親眷們也推杯換盞，酒興甚濃。
席間，來自楚國、燕國、趙國、魏國，以及義渠、中山等國的使臣，分別向老王后獻(xiàn)了禮。作為老王后的長子，大王也興致頗高，并一一向來者舉杯致謝。在大家的輪番相勸下，不勝酒力的大王很快有了幾分醉意。
但是，就在壽誕接近尾聲、老王后也在眾人的護送下回了宮的時候，突然族中的一位老親關(guān)內(nèi)侯站了出來。他見大王已醉意闌珊，便跑到我的面前，先是對著我左瞧右看，緊接著故意對我大呼道：“呀！這不是楚國的魏姑娘嗎？聽說你入秦之前，和義渠王的那場風(fēng)流債還沒有了結(jié)呀！”
此人看起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面對長輩的盤問，尷尬的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而關(guān)內(nèi)侯的一番故意吆喝，也令現(xiàn)場的樂聲戛然而止，整個熱鬧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大家把目光一致朝向了我。
可是，關(guān)內(nèi)侯不依不饒，又繼續(xù)望著乳母身邊的稷兒狡黠地問：“聽說你和義渠王還有了孩子，哎呀，都長這么大了呀！”言畢，還故意望了一眼大王。
確實，在入秦之時，我確與義渠王有過一面之緣。且在入秦以后，我還以秦王妃的身份與張儀等人一道參與了嚙桑會盟，還在那里與義渠王有過一次不愉快的交鋒。
關(guān)內(nèi)侯的話分明是說給大王聽的。而這話也恰巧擊中了大王的要害，大王一聽，臉頓時就黑了下來。但為了顧及在場的賓客，他只好瞪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胡說，你無憑無據(jù)的，不要血口噴人。這是我和大王的兒子，你憑什么在我的面前說三道四的！”說完，我朝大王跪了下去，極其誠懇地向大王道：“月兒與大王朝夕相處，恩愛異常，我怎會做出如此卑賤之事呢！”
對于我的辯解，大王未置可否。關(guān)內(nèi)侯見大王一言不發(fā)，便又朝大王湊了一步，俯在大王的耳邊，一邊望著我，一邊繼續(xù)對大王低聲細(xì)語。
在關(guān)內(nèi)侯的挑撥離間下，我參與嚙桑會盟并以失敗告終的情景，以及義渠王對我眉目傳情的情景，猶如皮影戲一般，一幕一幕地在大王的腦海里閃現(xiàn)。強烈的酒精，伴著濃濃的醋意，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來人，給我把這個賤人拉下去，關(guān)入大牢。”
就這樣，原本一場熱鬧非常的壽宴，在關(guān)內(nèi)侯處心積慮的挑撥下，在混亂不堪的爭吵中草草地收了場。
在大王的命令下，甲士們不由分說便把跪在地上的我拉走了。我的身后，傳來了稷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被關(guān)進了倍陽宮里。
倍陽宮高大清冷，本是大王建來當(dāng)寢宮的，只因秦國的邊患問題一直久拖未決，宮殿才一直這樣空著。
次日子夜，委屈不已的我正在為此事傷心不已，惠文后突然帶著嬴氏的族人們來了。她要代替大王對我實施家法，把我逐出秦王宮。
彼時，惠文后冷著臉狠狠地對我大喝道：“好你個賤人，大王的好事就被你這樣攪和了！別在我面前耍什么小聰明，你以為你和那個義渠王的丑事我們都不知道嗎！”
“姐姐，月兒冤枉。月兒確實和那義渠王有過一面之緣?？稍聝阂幌蜃灾聝菏谴笸醯娜?，自從嫁給了大王，月兒從來不曾做過什么對不起大王的事?！?/p>
“哼！你少在這里裝可憐、瞎狡辯了。今天，你最好給我老實一點，免得我多費口舌?！?/p>
他們先是用夾棍夾我的手指，逼我招供我與義渠王私通一事。對于這莫須有的罪名，我自然不肯低頭、竭力辯解?？蓨A棍堅硬無比，我那纖細(xì)的手指立刻就紅腫紫脹起來。
我咬緊牙關(guān)，誓死不招?？墒鞘高B心，如此的疼痛，我很快昏厥了過去。緊接著，一盆冰冷刺骨的水，立刻將我澆醒了。
就在我被惠文后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我的弟弟魏冉、羋戎為了營救我，急匆匆地趕往大王的異母弟弟嬴疾處求助。
嬴疾足智多謀，綽號“智囊”，是大王的心腹，大王對他一向言聽計從。嬴疾一聽惠文后等人在對我用刑，來不及整理衣裳，便披著一件單薄的褂子趕往了倍陽宮，同時差人將情況報告了大王。
魏冉、羋戎在嬴疾的帶領(lǐng)下，很快就趕到了倍陽宮，他們手持利劍斬斷了綁在我身上的繩索。隨后，大王也帶著人趕來了。在大王的怒喝聲中，心虛的惠文后奪路而逃。
“做智慧的婦人，不做聰明的女子。”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八子，惠文后雖然手段卑劣，但是，這卻是身為正妻的她在維護她所應(yīng)維護的權(quán)利。
為了我的孩子，也為了秦王宮整個大家庭能相安無事，為妾的我，除了隱忍、謹(jǐn)小慎微、處處設(shè)防，其余的事，我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此后，我依然與身邊的人笑臉相迎，依舊每日到惠文后、老王后處問安。且將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輔佐大王、撫養(yǎng)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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