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詩人的相互尋找
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20世紀(jì)最優(yōu)異的俄語詩人之一,生于列寧格勒一個猶太人家庭,生性叛逆,15歲時的一天上午,他突然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教室,并且永遠(yuǎn)沒有再回去。從此以后,他干各種零活,甚至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里當(dāng)搬運(yùn)工,后來隨一支地質(zhì)勘探隊到邊遠(yuǎn)地區(qū)探礦,這自由而艱苦的歲月,也是他自由地“獵取知識”、成為一個詩人的歲月。他的經(jīng)歷,使我想起了他一生所崇敬的奧登所寫的《蘭波》(1)一詩:
夜,鐵路的橋洞,惡劣的天空
他的可氣的伙伴們并不知道
在那個孩子身上修辭學(xué)家的謊言
崩裂如水管:寒冷造就了一個詩人
這樣的詩句,用來描述布羅茨基的早年也正合適。似乎他一生下來就在“寒冷”中長大(他說他在7歲時便感到了對猶太人的歧視),他更知道那種內(nèi)在的“崩裂”是怎么一回事。這使他不再生活在“修辭學(xué)家的謊言”之中(他后來在回憶青少年時代的生活時曾這樣說,在那里“草也是宣傳”(2))。他不能讓一張《真理報》掩蓋了他的一生。退學(xué)以后,他邊打工邊大量讀書,自學(xué)波蘭語和英語,寫詩,并開始翻譯他所喜歡的詩,還結(jié)交了一些寫詩的“哥們”。據(jù)他當(dāng)年的朋友、詩人耐曼回憶,那時他們在一起時常說這兩個像暗號似的短句,一是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的“我沒有世界觀,我只有神經(jīng)”,一是??思{的“不幸的狗崽子”(這不僅指他們自己,還指一切人,人類)。耐曼就這樣見證了布羅茨基的“脫穎而出”。據(jù)他回憶,臨近1962年,布羅茨基“開始用自己的聲音講話”(這一年他寫出了《黑馬》),而到了1964年(那時他剛完成《悼約翰·鄧恩》這首在后來曾令奧登刮目相看的了不起的長詩),他們拜以為師的阿赫瑪托娃“就知道他是一個大師級的詩人,而我們都不知曉”。不過,耐曼也不遲鈍,他三言兩語就道出了他對他這位朋友的詩才的敏感:“他以一種獨(dú)特的方式形成了自己的獨(dú)一無二性”;他“就像他歌頌過的猛禽一樣,知道該往哪兒瞧才能找到獵物”;他在詩藝上的進(jìn)展有一種“超出常規(guī)”的“神速”,等等。(3)
這樣,布羅茨基的詩開始在地下流傳。這樣的“另類”在當(dāng)時自然很難見容于社會:1964年初,他被當(dāng)局以莫名其妙的“寄生蟲”罪名關(guān)了起來,理由是他“不工作”。后來經(jīng)阿赫瑪托娃等作家營救,沒有被判刑而是流放到偏遠(yuǎn)地帶勞動改造。1972年,因為布羅茨基在西方也引起了很大的關(guān)注,蘇聯(lián)當(dāng)局嫌麻煩,干脆把這個“寄生蟲”送出去,據(jù)說當(dāng)局給他指定的去向是猶太人的祖國和定居國——以色列,但布羅茨基選擇的首先是奧地利,因為那里有他所崇敬的詩人奧登在等候著他。
布羅茨基后來定居美國并加入了美國籍,他用俄語寫詩,用英語寫詩論隨筆和散文,猶如登上人類文明的山巔“靜觀兩側(cè)的斜坡”,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用米沃什的話來說,“光彩奪目,不到十年就確立了他在世界詩壇的地位”。1987年,布羅茨基因其“濃郁的詩意,優(yōu)美的智識和高超的語言”以及“歷史想象力”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成為該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人之一。
正因為這個獎,布羅茨基進(jìn)入中國讀者和詩人的視野。一讀到其詩,我便有一種驚異和深深的認(rèn)同。我驚異在20世紀(jì)俄羅斯的現(xiàn)代詩歌版圖上還有著這樣一位不為人知的天才性詩人。
黑馬
黑色的穹窿也比它四腳明亮,
它無法與黑暗融為一體。
在那個夜晚,我們坐在篝火旁邊,
一匹黑色的馬兒映入眼底。
我不記得比它更黑的物體。
它的四腳黑如烏煤,
它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虛。
周身黑咕隆咚,從鬃到尾。
但它那沒有鞍子的脊背上
卻是另外一種黑暗。
它紋絲不動的佇立,仿佛正在沉睡。
它蹄子上的黑暗令人心驚膽戰(zhàn)。
它渾身漆黑,感覺不到身影。
如此漆黑,黑到了極點(diǎn)。
如此漆黑,就像子夜的黑暗。
如此漆黑,如同它前方的樹木。
如同肋骨間的凹陷的胸脯。
恰似地窖深處的糧倉。
我想:我們的體內(nèi)是漆黑一團(tuán)。
可它仍在我們眼前發(fā)黑!
鐘表上還只是子夜時分。
它的腹股溝中籠罩著無邊的黑暗。
它一步也沒有朝我們靠近。
它的脊背已經(jīng)辨認(rèn)不清,
明亮之斑沒剩下一毫一絲。
它的雙眼白光一閃,像手指一彈。
那瞳孔更是令人畏懼。
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
它為何在我們中間停留?
為何不從篝火邊走開?
駐足直到黎明降臨的時候?
為何呼吸黑色的空氣,
把壓壞的樹枝弄得瑟瑟作響?
為何從眼中射出黑色的光芒?
它在我們中間尋找騎手。
(吳笛譯)(4)
該詩為詩人早期的一首代表作(請想想吧,寫這詩時,詩人才21歲),它顯示了布羅茨基不同凡響的心靈稟賦和詩歌才華。怪不得阿赫瑪托娃當(dāng)年逢人便講布羅茨基的詩是“俄羅斯的詩歌想象力并沒有被歷史拖垮”的一個有力證明!
的確,這是一個奇跡,這是俄羅斯詩歌這棵偉大的創(chuàng)傷累累的生命之樹上開出的最奇異的花朵。在談到曼德爾斯塔姆、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等為他所崇敬的詩人時,布羅茨基曾這樣說:“在最好的時辰,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他們的總和,——但總是小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個體?!?sup>(5)是的,是總和,但又并非“小于一”。布羅茨基的詩,不僅體現(xiàn)了俄羅斯詩歌最精華的東西,還充分吸收了英語現(xiàn)代詩歌的詩藝,體現(xiàn)了不同文明視野的高度融合和一種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在一篇論述茨維塔耶娃的文章中,他這樣寫道:“她最終擺脫了俄國文學(xué)的主流終究是一件幸事。正如她所熱愛的帕斯捷爾納克所譯的她熱愛的里爾克的一首詩所寫的,這顆星,有如‘教區(qū)邊沿上最后一所房舍’的窗戶里透出的燈光,使教區(qū)居民觀念中的教區(qū)范圍大大地擴(kuò)展了?!?sup>(6)
布羅茨基自己的詩,也正是這樣的從“教區(qū)最邊緣的房子里透出的燈光”。
現(xiàn)在我們來看這首《黑馬》。它不僅充滿了“俄羅斯式的詩歌想象力”,它所展露的語言天賦更是令我們驚異?!逗隈R》全詩充滿了新奇、獨(dú)到而精彩的比喻,一讀到這首詩,我們便被一種來自語言本身的力量所征服,“黑色的穹窿也比它四腳明亮,它無法與黑暗融為一體”,詩一開始就不同凡響。這其實是布羅茨基自己的精神自畫像。他“無法與黑暗融為一體”,所以他成為一個詩人。
我看過布羅茨基很多詩歌隨筆和訪談,他始終強(qiáng)調(diào)的就是“語言”與一個人的“個性”這兩樣?xùn)|西。據(jù)說在如今的俄國,仍保存著當(dāng)年的審訊記錄。當(dāng)女法官問及他的姓名和職業(yè)時,他回答“我是一個詩人”,女法官問“何以證明你是一個詩人?”年輕的布羅茨基這樣反問:“何以證明我是一個人?”女法官被問住了,但她轉(zhuǎn)而又這樣問:“在我們蘇維埃,許多作家都受過專門的教育,你說你是詩人,誰教你寫詩?”“上帝”,這就是布羅茨基最后的回答。(7)
僅憑這兩個回答,一個不同凡響的詩人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詩人定居美國后所寫的詩,更是把他的語言天賦和語言的技藝發(fā)揮到一個極致,如《言辭片斷》(8)中的“并非我在失控:只是倦于夏季。日子荒于你伸手抽屜取襯衣之際”,多么精彩的瞬間感受!我想,這恐怕是任何散文語言都無法寫出的一種感受,它達(dá)到的,乃是一種“詩的精確”(因而它也有了一種詩的張力)。還有他的《來自明朝的信》(9)一詩,該詩似乎是以一個在“明朝”為皇太子當(dāng)老師的西方人的口吻寫的,第一部分是對中國皇帝和宮廷生活的描述、諷刺及感嘆,第二部分寫詩的敘述人自己返歸故鄉(xiāng)的無望、徒勞和艱難;詩的最后是:
風(fēng)把我們吹向西方,如黃色的豌豆
迸出干裂的豆莢,在城墻屹立處。
頂風(fēng)的人,形態(tài)丑陋,僵硬,有如驚懼的象形文字
有如人們注視著的一篇難解的銘文。
這單向的牽拽把我拉成
瘦長的東西,像個馬頭,
身子的一切努力消耗在影子里,
沙沙地掠過野麥枯萎的葉片。
最后這個比喻達(dá)到了一種詩歌修辭的極致,一方面命運(yùn)的強(qiáng)力牽拽使“我”變成了一個瘦長的像馬頭的東西,另一方面身體的掙扎和努力又只能徒勞地消耗在自身不斷拖長、消失的影子里,并像一個怪物一樣“沙沙地掠過野麥枯萎的葉片”。還有什么比這更能道出存在的悲辛、荒謬和無奈?這或許是被放逐的人類最令人驚懼的寫照之一。
我想,也正是從語言入手,布羅茨基形成了他的詩學(xué)。在他那里,語言具有了一種神話般的、本體論上的意義。在其第一本隨筆集《小于一》(Less Than One)中他寫道:“語言比國家更古老,格律學(xué)總是比歷史更耐久。”他把他作為一個詩人的一生,獻(xiàn)給了他所信奉的這種價值。而這,還要感謝他的流亡的命運(yùn),因為正是這種生涯“提供了極大的加速度,將我們推入孤獨(dú),推進(jìn)一個絕對的視角”(10),這使他與母語構(gòu)成了一種更深刻的相依為命的關(guān)系。他就是他的母語所要尋找和期待的那個詩人!
在了解這些之后,我們再來看《黑馬》:它無法與黑暗融為一體,不是因為它白,恰恰是因為它黑,它比黑還“黑”。為什么不寫一匹白馬而是黑馬?因為黑馬更神秘,也更有力量。一匹來自黑暗而又無法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馬”,更能顯現(xiàn)和照亮一種命運(yùn)。因此,詩人會運(yùn)用種種修辭手段極盡描寫黑馬的“黑”。這些精彩的比喻和描述,不僅使人印象深刻,更顯示了詩人深刻獨(dú)到的詩歌感受力:“我不記得比它更黑的物體。/它的四腳黑如烏煤,/它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虛,”如果說“黑如烏煤”的比喻人們都可以想象,那這個“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虛”,恐怕只有布羅茨基這樣的詩人才可以道出。它寫出了一種黑的形而上。
耐人尋味的還有“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這個比喻。是誰的“底片”?是我們自己?還是命運(yùn)的神秘的使者?記得最初讀這首詩時,我在這一句前停了下來。我不得不去思索它的含義。說詩人寫出了一種黑的形而上,還在于這一句“可它仍在我們眼前發(fā)黑”,這樣以來,黑馬的“黑”就更神秘、更不可言說了。正是這種感受,使布羅茨基的這首詩超越了一般意義的詩,而成為一種“不可言說的言說”:它要把握的乃是存在本身,它要接近的,是存在的閃光的黑暗本原。
但是《黑馬》這首詩又沒有墜入玄虛。它是一種虛與實、有形與無形的結(jié)合。它充滿了想象力和精神性,同時又結(jié)合了富有質(zhì)感和造型感的語言。從黑馬蹄子上的黑暗,到它肋骨間的凹陷的胸脯,從它的脊背,到它的雙眼“白光一閃”,我們仿佛身臨其境地看到了這一切。不僅看到,黑馬所帶來的生命的聲息(“把壓壞的樹枝弄得瑟瑟作響”),也仿佛被我們真切地聽到。正因為這樣的富有質(zhì)感的語言描述,我們切身感受到馬的力量,感受到它的出現(xiàn)、到場,感受到它的渴望、呼吸和尋求……直到最后,感到它“眼中射出黑色的光芒”!
這首詩層層遞進(jìn)深化,不時有驚人之筆,然而最精彩的是它的最后一句:“它在我們中間尋找騎手”(這里順帶說一句,如果我來譯,我會譯為“它來到我們中間尋找騎手”)。這不僅出人意料,也在陡然間提升了全詩的境界,使這首詩一下子變得不同尋常起來,也使該詩的作者成為一個杰出不凡的詩人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讀到最后一句我們不由感嘆:什么是詩?這才是“詩”!為什么?因為它一下子扭轉(zhuǎn)了尋常的邏輯思路(比如“騎手在尋找馬”),而打開了一種天啟般的境界。布羅茨基在他的第二本隨筆集《悲痛與理性》(On Grief and Reason)中極力推崇弗羅斯特、哈代等詩人,稱他們“在最難預(yù)料的時候和地方發(fā)出更漂亮的一擊”。比如哈代的名詩《兩者合一》(關(guān)于泰坦尼克號的沉沒)由“處女航”一詞所展開的奇異的詩思——船和冰山是命定的情人,布羅茨基說“在我看來是天才的靈光一現(xiàn)”(11)。
布羅茨基自己這首詩的結(jié)尾,也正是“天才的靈光一現(xiàn)”,是一個詩人天賦的最精彩也最深刻的表達(dá)。
類似的“出人意表”的詩的表述方式,我們在策蘭那里也感到了:“那是春天,樹木飛向它們的鳥?!?sup>(12)我們一讀,就有一種狂風(fēng)大作之感,感到不是從天堂里就是從地獄里為我們的詩人刮起了一陣狂風(fēng),它使樹木連根拔起,“飛向它們的鳥”。
不是騎手在尋找馬,而是它來到我們中間尋找騎手!也可以說,不是我們在寫詩,而是詩在寫我們。海德格爾就有過這么一句很著名的話:“我們從未走向思,思走向我們?!?sup>(13)
不過,話雖這么說,但問題并不這么簡單。這匹神秘的黑馬并不是說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的,沒有深刻獨(dú)到的詩歌感受力和想象力,沒有過人的語言才能,這匹馬就無法被賦予生命。
同樣,并不是誰想當(dāng)這個騎手就能當(dāng),這還要看這匹神秘的黑馬是否選中了你,或者說,是否答應(yīng)了你。我們要問自己的是,當(dāng)這匹神秘的黑馬出現(xiàn)的時候,我們自己是否有所感應(yīng)?我們是否已完全準(zhǔn)備好了?布羅茨基就是準(zhǔn)備好了的一個騎手,所以當(dāng)這匹黑馬向他靠近時,他不當(dāng)也不行,他不當(dāng)這個騎手,教他寫詩的“上帝”也不答應(yīng)!
顯然,這里的“準(zhǔn)備”,就是一種全身心的投入,就是為詩歌工作,甚至為詩歌獻(xiàn)身!你不為它獻(xiàn)身,詩歌要你干什么?!詩歌所要求的,就是這么一種奉獻(xiàn)。所以在那些真正的藝術(shù)家的身上,我們都會看到某種圣徒的精神。
這就是布羅茨基的《黑馬》。它的特殊意義,就在于它顯示了一種馬與騎手、詩與詩人的相互尋找。一般讀者很容易把詩中的這匹神秘的黑馬看做是命運(yùn)的象征,但對詩人而言,它就是前來尋找他的詩歌本身。布羅茨基給我們的啟示是:馬與騎手、詩與詩人相互尋找,才能構(gòu)成一種詩歌的命運(yùn)。正是在這種相互的尋找中,一種被稱之為詩歌的命運(yùn)發(fā)生了。
當(dāng)然,在最初,這種尋找往往是一個人對詩的尋找,或者說,一個人為詩所吸引并開始了他的尋找。但是如果他在這條路上更深入執(zhí)著地走下去,他就會漸漸地感到詩歌對他的期待,詩歌對他的要求。當(dāng)他試圖回應(yīng)這種來自詩的要求和期望時,一種更深刻的相互尋找就開始了。
這里我不妨以自己的體驗為例。我自己也曾在異國他鄉(xiāng)生活過,正是在如布羅茨基所描述過的那種完全陌生、孤獨(dú)、失語的環(huán)境中,有某種東西前來找你了,“這即是我的懷鄉(xiāng)病:當(dāng)我在歐羅巴的一盞燭火下讀著家信,而母語出現(xiàn)在讓人淚涌的光輝中……”這是我1992年冬在倫敦寫下的詩片斷系列《詞語》中的一節(jié)。我想,這就是詩對一個詩人的尋找:在倫敦的霧夜那一盞搖曳的燭火中,我們的“母語”就這樣讓人淚涌地出現(xiàn)了……
的確,詩與詩人的相互尋找,在根本上就是與母語發(fā)生這種“相依為命”的關(guān)系,就是與語言、與詩歌建立一種如馬丁·布伯所說的那種“我與你”的最親密、內(nèi)在的關(guān)系。我們都熟悉海子的詩,海子為什么能把他的麥子變成中國的“向日葵”?正因為他從他生命的內(nèi)部承擔(dān)了這一切,“豐收后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內(nèi)部上升”(《黑夜的獻(xiàn)詩——獻(xiàn)給黑夜的女兒》),如果把這句詩中的“你”換成“它”,這句詩就全完了。
“詩與詩人的相互尋找”,這往往也是詩人與詩人的相互尋找。這同樣帶有一種很深切的性質(zhì),因為這意味的是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那來自同一個“星座”的詩人。這種尋求,乃是一種最深刻意義上的自我辨認(rèn)。當(dāng)這樣一位詩人為你出現(xiàn)、到來,當(dāng)你不無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具有你自己的眼睛”(這同樣是布羅茨基的一句詩)——在那一瞬,兩個詩人化為了一個詩人。
這里我們又回到了布羅茨基的那句詩:“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笔钦l的底片?講到這里,“底片”差不多也快“沖洗”出來了:它很可能就是你自己,或你自己的命運(yùn)!
200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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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H.Auden: Rimbaud,The English Auden:Poems,Essays and Dramatic Writings 1927-1939,F(xiàn)aber and Faber,1977.
(2) 約瑟夫·布羅茨基:《從彼得堡到斯德哥爾摩》(王希蘇、常暉譯),第419頁,漓江出版社1990年版。
(3) 阿納托利·耐曼:《安娜·阿赫瑪托娃紀(jì)事》(夏忠憲、唐逸紅譯),第336、325、326-327頁,華文出版社2002年版。
(4) 選自《最明亮與最黑暗的:二十家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獎詩人作品新譯集》,沈睿、王家新選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5) 約瑟夫·布羅茨基:“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獎辭”,見《文明的孩子:布羅茨基論詩和詩人》(劉文飛等譯),第32頁,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
(6) Joseph Brodsky:A Poet and Prose,Less Than One,F(xiàn)arrar Straus Giroux,1987。
(7) 參見劉文飛:《布羅茨基傳》,第50-52頁,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