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集》
人和土地
祖國呵，我緊緊擁抱你！
記得有一年，
寒冬的天空又冷又陰，
抽屜里有不少寄不出去的信，
嘴邊有不少沒有說出的話，
我的心像被狂風(fēng)吹刮著的豎琴：
呵，知識分子的良心，
這音樂不和諧，但這樣激蕩
我的腦海，我的思維，我的渴望
……
理想是我的根，
它扎在祖國的土地里，深深。
愛是我的呼吸，
它呼應(yīng)著高山的氣息。
土地在寒冬里凍了，
風(fēng)發(fā)狂地嘯叫。
祖國呵，我緊緊依附在你的身上，
我不能沒有你，不能失掉你，
不能離開你……
不管寒冬多冷，他鄉(xiāng)的暖流
引不起我的幻想。
不管那里多富麗，
她永遠(yuǎn)代替不了你。
我們冒著風(fēng)雪回到你的懷抱，
我們知道必須等待自己的春天來到。
像這棵寒冬里的大樹，
葉落干禿，
但祖國呵，只要你存在，
它就伸出長長的須根，
將你緊緊擁抱，
它在等待自己的春天來到。
它深信：雁兒會飛來，
燕子會飛來
只要人們耐心地等待。
像這條結(jié)冰的小河，
雖然冬天令她沉默，
但山洪會帶來新的生命，
新的歡欣，
魚兒會醒過來，水鳥再來?xiàng)ⅰ?/p>
我們的山，我們的水，
我的手撫摸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大地。
沒有你，吉卜賽人飽嘗流浪的痛苦，
沒有你，我們能扎根在哪里？
我曾流浪他鄉(xiāng)，看見
詩人發(fā)狂，青年吸毒，
人們預(yù)言人類末日的來到。
我們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
建立理想！
我們不要：
那死樣的活，
黑夜似的白天，
富貴中的空虛，
陽光下的陰暗，
祖國呵，我擁抱你，
緊緊地，為了真理！
1980年4月
廣場前的冥想
母親，從你的胸口踏過無數(shù)的腳步，
那雪夜里嗚咽的腳步，是
人力車夫，他掙扎著
回到?jīng)]有歸宿的歸宿。
那年輕的憤怒的腳步是
第一次打開閘門的孩子們，
他們給古老的土地進(jìn)行了灌溉。
那整齊而興奮的腳步，是
建立起希望之國的人們，
那腳步聲還會再來，
誰能忘記一個春天帶來的
憤怒、急躁、痛苦、反抗？……
母親，你用慈愛的心
傾聽著每一次的腳步聲，
也許會有新的節(jié)奏，新的彈力，
新的愿望，新的震波，
從你的胸前傳出。
只有死亡才帶來寂靜，
甚至那樣，也會有吃奶的孩子，
在你的胸前學(xué)步。
石碑的請求
有時狂風(fēng)夾著暴雪，
有時雷電照亮我的胸膛，
有時陽光像牧笛吹著單音小調(diào)，
穿過冬云。春天來了。
有時月季微香，輕風(fēng)撫慰樹梢，
有時只有藍(lán)天，城墻格外鮮紅，
三十個春夏秋冬，我環(huán)顧左右，
還只有我這座石碑守著廣場。
我請求，在我的左邊立起一座塑像：
慈愛的母親在喂育著懷中的嬰兒；
我請求，在我的右邊立起一座塑像：
器宇昂然的戰(zhàn)士，執(zhí)槍守衛(wèi)。
我是歷史，當(dāng)歷史前進(jìn)
他們是我的忠實(shí)伴侶。
1979年秋
影子和真實(shí)
英雄碑，雖然你是白色的，
你的鮮紅的血循環(huán)在人們的胸腔里，
它再也不會涸竭，不會褪色，
還有那真摯的孩子們每年
為它產(chǎn)生多少C．C．新的紅血球，
用他們小小的紙花，素白。
朝陽使你的影子格外的長，
正午又使你的影子格外的短，
夕陽帶來不真實(shí)的夸大，
但當(dāng)星光占領(lǐng)了天空時，
我摸著你冰涼而堅(jiān)實(shí)的身體，
想起那么多冰涼的身體；
你的影子不能代表你，
你，真實(shí)的你，在歷史的長河里
永遠(yuǎn)排出同樣多的水，
你的體積乘上密度
是不會改變的恒數(shù)。
你，英雄的紀(jì)念碑
在星空下屹然站在廣場上，
在這里的廣場，在巴黎的廣場，
你的重量不會改變，
我們當(dāng)摸到你堅(jiān)強(qiáng)的冰冷時，
影子再不能動搖我們的信念。
我們要的是真實(shí)的你，
尤其是在秋天的霧里，
在樹木凋落的冬季，
即使在完全黑了的黑夜里，
你的潔白代替了一切失去的顏色。
而且，清明總是要來到的。
水仙花已經(jīng)含苞
不知道為什么
在這寒冷的冬夜，
我愛那淡黃的、默默的街燈；
當(dāng)末班車駛過，載著默默的旅客，
不知道為什么
在薄霧輕罩的郊區(qū)，
那路邊怒放的冬季黑色枝椏
強(qiáng)烈地吸引著我，
用它那曲曲彎彎的樹網(wǎng)，
牢牢地網(wǎng)住了我，
一個裝滿了沉思的心靈。
我知道在世界的那邊
大街燈光如晝，
霓虹燈神經(jīng)質(zhì)地跳躍，
擁擠的劇院，不停的車流，
滿載的超級市場在
沮喪地等候選購，
但：
那里的天空沒有心靈的聲音，
那里的泥土似乎忘記了春天的奔放，
那里的琴聲匆忙地趕著路程，
那里的握手與心絕緣，
那里的眼睛充滿了迷惘，
那里的善良是擠不上車的老人。
哦，我終于知道
為什么我愛那冬夜默默的黃燈，
它微弱而堅(jiān)強(qiáng)，
引我夢想遙遠(yuǎn)的未來
那冬季怒放的白楊黑枝
它緊緊偎依著我的土地，
我聽到純潔的心跳，
從凍了的土地里傳出。
我不愿催促你，
我的土地，
你會的，你會的，
水仙花已經(jīng)含苞了。
修墻
“修墻之前我希望弄清圈什么進(jìn)來和圈什么出去”
——弗洛斯特：《修墻》
半個多世紀(jì)過去了。春天，
人們又在修墻、補(bǔ)籬，
但這里沒有爭論，
鄰居們都同意：修墻，補(bǔ)籬。
把什么
圈進(jìn)來？圈出去？
這里也沒有爭論。
把祖宗留給我們的文明
圈進(jìn)來，把野蠻、粗暴圈出去：
田園的寧靜，
精神的早晨，
遠(yuǎn)鳥的飄然，
大鐘寺的無聲的曉鐘
香山灑在人們心靈上的
泉水，羅漢們
會心的微笑，松樹的詩，
不用說的話。
畫筆活在人們的心窩里
古琴彈在人們的心坎里
文明長在民族的根子里，
為了這些，人們在春天里
修墻、補(bǔ)籬。
讓狐貍在墻外咬牙，
野狼在墻外哀嚎吧，
我們修補(bǔ)了自己的長城。
寄情
只要山風(fēng)一天吹過五岳，
我就在那里，陪伴著你；
只要云朵一天
映在蔚藍(lán)的海灣胸上，
我就在那里，陪伴著你；
在我的發(fā)膚里有
冬季青色的白菜，
夏季猩紅的辣椒，
在我的血里有
你的山泉，你的溪水，你的海鹽。
我的骨骼是石林，
我的心是天池，
我的思想是
武夷深處的濃霧。
只要它們存在，
我就在你的身邊，
沒有什么能讓我離開你，
生命就是這樣
溶化在自己的土地里。
真正的故鄉(xiāng)
伸出你的手吧，
不是沒有礁石在海邊等待，
不是沒有粗壯的白樺在路邊守候；
轉(zhuǎn)過你的頭來吧，
不是沒有晚霞在天邊輕輕呼吸，
不是沒有金絲的新月睡在枝椏的網(wǎng)里；
抬起你的眼睛吧，
在一切濃霧之外總是墨藍(lán)的天宇，
你的腳不要讓失望的蛛絲絆住，
只要能以超聲波的速度
趕過時間，飛向宇宙，
在花園的紫藤架下，她，“未來”的女主人
正迎接你和一切忠于理想的人們，
回到他們真正的故鄉(xiāng)。
1982年春
駱駝的腳印——致一個不知疲倦的知識分子
世間有幾個這樣高貴的動物？
從古時到今天，
用那大大的腳印
連結(jié)了兩個半球。
風(fēng)沙將腳印埋了，
它仍然一步、一步
埋下，又提起，又埋下，
腳印、腳印、腳印……
夕陽的余輝照著它美麗的長頸，
在它的突出的眼睛里有
哲人的淡漠，
牧民的忠實(shí)，
學(xué)者的堅(jiān)忍，
啊那高尚的駝峰里
裝滿對困難的藐視，
傲岸、自足、忠誠。
駝鈴斷斷續(xù)續(xù)，
沙堆重重疊疊，
正午的酷熱燃燒著棕紅的毛發(fā)，
深夜的嚴(yán)寒讓四肢抽疼。
一盞盞燈光熄滅，
原始的巖洞張著大口
寒冷的月色又回到人間，
為什么
有一個人還不曾睡眠？
腳印、腳印、腳印
地球不是月球，
風(fēng)沙終會將腳印掩沒，
但他相信
會有更多年輕的腳印、腳印、腳印。
登山
最近在珠穆朗瑪峰找到世紀(jì)初某女登山隊(duì)員的尸體。
82年11月
她在那里安睡了將近一個世紀(jì)。
森林曾從黑色的海底升起，
山巔曾扎一個猛子進(jìn)入海洋
那長長的像臺風(fēng)的尾巴一樣
要掃過洋面和山巒的是
人類探求知識的手臂和足跡。
在雪野里摸索、捕捉
從滿足到不滿足，
在朔風(fēng)里呼喚，
迷失的牧人、羊群
都圍在一起，他們
和雪化成一個整體。
她在那里安睡了將近一個世紀(jì)。
珠穆朗瑪峰冷靜地
托起登山者的尸體，
掩埋了的，和未掩埋的、
都在母親的膝上，
珠穆朗瑪峰穿著雪白的長袍。
當(dāng)最后的熄燈號吹過，
沉寂就是唯一的樂曲，
人們的夢織成
華麗的壁毯和賦格曲。
等待紅日染赤了峰巔，
又有一些登山者
送來他們的先遣隊(duì)
和：跳著的心
灼熱的淚。
她在那里安睡了將近一個世紀(jì)。
她莫非是在等待？……
1983年
鋼的賜予
轉(zhuǎn)爐與軋床
當(dāng)那顆紅日似的轉(zhuǎn)爐口微傾
將火山的熔巖注入鐵斗，
鐵斗在劇烈的灼痛中抖動，
我知道巨大的力量又誕生了，
橋梁、大廈、火車……
在另一個軌道上
它像火箭樣飛射出去
帶著人類的智慧和希望
火紅的一條線
奔向人們憧憬的年代。
火、火、火
火、火、火，這里主要的是火
然而若沒有水的冷卻
沒有壓軋機(jī)的猛沖
那火熱的溶液將沒有形狀
當(dāng)我聽著那一聲聲的巨響
感到地的震動時
我理解了生命給我的沖擊，
體會著鋼坯的勇敢和忍耐。
持釬的人
當(dāng)我的眼睛被鮮紅的鋼條所吸引，
它們穿梭般飛過小橋下，
我只想到物的轉(zhuǎn)化，
熔化，飛濺，冷凝，又壓擠，
猛地我看見站在橋上的他，
手中的鋼釬和發(fā)亮的臉龐，
濃眉下的注視，緊閉的嘴唇，
我找到了真正的核心，
它仍然是“人”，
一座鋼鑄的塑像：持釬的人
寫于1982年參觀首鋼之后
一個引水員的心
這是一張木刻的臉，
海風(fēng)沒有忘記耕耘這片土地，
筋骨像彈性的鋼條
從峰巒的眉毛下
閃光的深深的海
黑的眸子，海的夜，
永遠(yuǎn)像在搜尋，
海天交接處，
等待、守望、懷念。
浪花，
溫柔的勇敢，
墨藍(lán)色的緞子，被
不允許靜止的渦輪撕裂，
被撕裂的是多情的心。
淡綠泛出雪白，白雪又融入墨藍(lán)，
在海上緊緊追隨著
留下一條白色的痛苦懷念。
海浪沒有怨言，
激動的心被撕成雪片
化成泡沫仍在追隨，
緊緊貼著船身，渦旋，盤回
終于讓墨藍(lán)的海面吸收了。
海，深深的，墨藍(lán)的，
拉住了雪白的泡沫，
讓它去吧，有誰能纏住一艘駛向遠(yuǎn)處的海輪？
只留下一條飄帶似的嘆息，
在陽光里，一條牽向內(nèi)陸的思念。
永遠(yuǎn)是離別，永遠(yuǎn)是重逢，
沒有離別的生命幾乎不存在
沒有分裂的細(xì)胞幾乎不存在
分離，有的看得見，
有的看不見，
親愛的，我們并沒有分別。
我被大海吸走
像一只覓食的海鷗，
然而我不是為了魚
我航向大海，為了
無邊的海洋迷惑著
我不肯安息的心。
海教我尋找，搜索，等待。
海波溫柔地讓開了一條離別的路，
浪花，然而你總在船邊回旋。
我看見了
臉龐和小手、小腳
在那消逝、又噴起、又跑遠(yuǎn)的浪花中。
1983年7月12日于秦皇島
沉思的時候
希望與失望
希望，希望，在哪里尋找希望？
在兩個海浪的破滅之間，
在兩個波峰之間，
在波谷里蘊(yùn)藏著希望。
如果希望的波峰永遠(yuǎn)不跌入一個波谷，
海洋將失去生命，沒有波濤的海洋，
是沒有呼吸的胸膛，沒有呼吸的胸膛，
再雄壯，再魁偉，也是死，寂靜的死。
歷史從一個波峰跌入一個波谷，
又從一個波谷升上一個波峰，
希望是我們的掌舵者，
當(dāng)我們跌入一個波谷。
浪墻想把我們的小舟埋葬，
失望想把我們卷入深淵，
但我們終又爬上新的波峰，
讓紅日照滿船艙，海風(fēng)吹滿船帆。
1979年12月
讓我們在樹蔭下行走
在樹蔭下行走，朋友，讓我們在樹蔭下行走，
正午的驕陽令我頭暈，目眩；
雖說萬物的養(yǎng)育依靠這永久的光源，
正午時，朋友，讓我們在樹蔭下行走。
蜂蜜再甜，苦味的橄欖是人們的朋友。
讓我們嘗一嘗杏子的酸，海水的咸。
當(dāng)孩子長大了，他所需要的豈僅是甜。
要知道生命的豐富，請把酸甜苦辣嘗夠。
為什么地球要披上五色繽紛的彩衣？
大氣像溫柔的母親樣擁抱著地球，
在億萬里外，太陽，一團(tuán)烈火，噴出生機(jī)。
但太強(qiáng)的生是死的親吻，吻干生命之流，
太空中多少地球的姐妹，沒有彩衣，永久沉寂。
我愛朝陽，但正午時，朋友，讓我們在樹蔭下漫游。
1979年于北京
雨夜遐思
不眠的雨夜，
大地，我守著你，好像
母親守著一個熟睡的孩子，
你伸手伸腳
臉上帶著泥斑，飯痕，
頭發(fā)凌亂，嘴角癡笑，
你在繁忙的嬉戲中停下。
我們的下一章寫什么？
下一幕演什么？
你玩得疲倦了，
將嚴(yán)肅的幻想像玩具似的丟掉，
倒頭便睡，雨在悄悄地濕著大地。
我守著你，守著我心愛的孩子。
我聽見那沒有聲音的雨腳，
腳步從遠(yuǎn)方到近處，
到我的窗下、到我的心頭，
告訴我世界沒有休息，
地球仍在太空中浮懸，運(yùn)轉(zhuǎn)，
生命也不會停下，
時間更是匆忙逝去，
在渾渾的黑暗里，
一切都在變化，在運(yùn)動，
你也在靜止中不停地生長，
童年、少年、青年、壯年……
你的發(fā)膚、心靈，并沒有停下，
你錯誤地以為地球、宇宙，都能停下來，
因?yàn)槟阆胨?，你想作一個美夢，
你想在夢里像古時的英雄
降服一個蛟龍，鏟除人間一切毒害，
你在夢里勝利地微笑了。
但是突然黎明將陽光射進(jìn)
你的房間，你驚坐起來，
看見被你遺忘了的娃娃，積木，鏟子……
世界還是充滿了習(xí)題，
等著你去解答，
孩子，你只是睡了一覺，
母親在等著你醒來，
黎明、清晨，在焦急地等待你。
現(xiàn)在你終于開始了
新的一天。
1979年早夏
巖石
巖石，你的棕色里
有億萬年的沉思，
你的靜寂里
有億萬年的波濤聲，
你聽著地球的心跳，
從暗暗的海底
伸出尋找陽光的手臂，
然而在蔚藍(lán)的天空下
你是這樣謙虛、堅(jiān)強(qiáng)、忍耐，
你告訴人們
波濤的力量再大
也需要億萬年才磨光粗糙的巖石，
才尋找到造形的美，
才為人們雕塑成今天的海岸。
波濤仍在輕輕地吻你，
擁抱你，瀉下
一片片的浪花，仿佛在說
創(chuàng)造是不會停止的，
宇宙每時每刻
經(jīng)歷著新生，
這里孕育著我們的希望，
我們的未來。
1981年12月24日
風(fēng)箏（之一）
雖然它是這樣淘氣，
像一個拉著母親的手
向玩具跑去的孩子。
像一匹難駕馭的烈馬，
跳躍，旋轉(zhuǎn)，倒立，
拒絕主人的馴服，
雖然它并不能永遠(yuǎn)、永遠(yuǎn)
向上飛，穿過云層，向宇宙
飛去，直到加入星群，
但它使我的手臂得到緊張
我的心滿足而興奮，
這是力的較量，
母親因懷里嬰兒的沉重而驕傲，
風(fēng)大了，
我用雙手緊握繩纜
船桅為滿帆而微彎，
高空的風(fēng)在和我爭奪，
爭奪你，我的理想，
每年、每年我要把我的理想
送上高空，告訴春風(fēng)，
我總是有理想，即使
每年你奪去一個
我美麗的風(fēng)箏。
1982年
風(fēng)箏（之二）
風(fēng)箏，你從我的心窩里飛出去，
好像黎明的海鳥飛離海岸，
翱翔啊，迎接著晨曦，
讓遠(yuǎn)處吹來的冷風(fēng)
梳刷你的羽毛，
你興奮地吸著
塞北的清新，
我不知你想飄到哪里，
一旦你飛出我的胸懷，
像是海鳥擺脫了巖岸，
野馬掙脫了韁繩，
你有所有的自由，
但也可能在自由中跌死。
風(fēng)箏，我的靈魂，我的理想，
但我不能把你鎖在我的懷里，
飛去吧，除了
你想和風(fēng)一起飛舞，
你不要求什么，
譬如說：金的風(fēng)箏，
玉的風(fēng)箏，鉆石的風(fēng)箏……
但它們都不能飛，
只有竹子的骨架，
帶著山的幽深，水的明澈，
清風(fēng)的夢境，晨霧的迷濛，
它飛了，飛了，
飛到我不能到的地方，
不能見的時間，
它是我派往未來的使者，
每年春天我向歷史提出
我的愿望，
我將在
山的忍耐，海的博大
小草的謙遜里得到答復(fù)。
1981年春
古尸（之一）
在你的棕黃色的沉默里
有青春的笑聲像銀鈴，
在你的棕黃色的枯干里
有青春的玫瑰含著朝露
我應(yīng)當(dāng)相信這面前的你，
還是那曾經(jīng)生存過的你？
我們之中有誰能拋棄
這兩個自己之一？
葡萄在枝上雖然美麗，
卻沒有像曬干的果實(shí)
能抵抗時間的腐蝕，
白雪的皮膚，流星的雙眸，記憶
長存，而那血液、皮脂、
又怎能媲美于這純凈了的真實(shí)。
古尸（之二）
洪水曾將地下的巖洞沖穿，
你的巖洞莫非是為了你的清泉
在其中反映遠(yuǎn)古的風(fēng)光，
兩千年前的離合悲歡。
呵，它曾經(jīng)半閉也還流露星光，
還有那鮮紅、溫柔的嘴唇，
曾經(jīng)吻過、笑過、微嗔過，
那隆鼻一座青山樣端莊
如今都被火焰山的烈日
烘干，古銅色的皮囊，
美人和丑女還原了，也都成
一具具干癟的古尸
你才是不凋謝的花瓣，土地曾讓
書本把你的青春壓成枯黃的葉片，長存。
寫于1981年春觀新疆古尸展覽之后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一）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
只有朦朧的月光看到她。
潔白，芬芳，
在靜靜的深夜
她盡了自己的一分力量，
為輕輕搖著樹枝的夜風(fēng)
送來自然的囑咐和消息，
芳香在夜的庭院里飄散。
存在過的會永遠(yuǎn)存在，
雖然人們都已經(jīng)入睡，
連合歡樹也閉上眼睛，
他們會在夢里聞到曇花的芳香，
這深深沉入人們意識的海洋，
化為綠藻，化為珊瑚，
化為掠過海浪的飛鳥，
守著海濤的島嶼，
神秘的白鯨，
貪婪的?？?，
靜靜的海蝦，
海底的寶藏。
存在過的會永遠(yuǎn)存在，
雖然你我不知道她的來臨，
雖然在日出時她將離去，
只剩下低垂的白頸。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
潔白，芬芳，
在靜靜的深夜里
她盡了自己的一分力量。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二）
她從外面黑夜里走進(jìn)來，
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額頭上有青春的光輝：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p>
是的，當(dāng)黑夜帶來寧靜的沉思，
青春的活力漸漸入夢，
忽然閃來一個光輝的面影，
從遠(yuǎn)遠(yuǎn)的角落，
真摯、年輕、渴望、溫暖……
落在黑絨似的靜夜里
在母親沉寂的心谷里
回蕩著早春時的布谷聲，
和追逐著布谷聲的熱望
然而一切是這樣靜悄悄，
除了嘴角無聲的微笑。
在黑夜里，
曇花又悄悄地開了。
母親的心在秋天
秋陽在徘徊，在留戀，
柳絲慢慢松開它的手指，
悄悄放走了夏季的綠葉，
小溪格外明靜，因?yàn)?/p>
它要給醒了的哲人、世界，
照照他深邃的思想。
我小心地將一株生根了的月季
插入一天天冷下去的土地。
我看見一個站在希望的門前
回頭向母親告別的少年，
我們的目光這樣緊緊地交織
雖然北風(fēng)就要像野狼似地呼嚎，
雖然白雪就要向墓地飛飄，
我仍然小心地把這枝月季
插入一天天冷下去的土地。
讓年輕的生命經(jīng)受嚴(yán)峻的考驗(yàn)吧，
因?yàn)橹挥杏浀枚斓母?/p>
在春天才更渴望開花。
珍珠
在海底沉睡，多少年？
光陰不是白白逝去，
虹彩在凹凸的珠面
自由地閃光，泛出微紅。
真的珍珠
不是最完美的珍珠。
那按時培殖的珍珠，
飽滿而圓潤的珠面，
一把，一樣大小，
在美麗的腕、胸、頸上
光華奪目，最完美的珍珠，
但……不是真的珍珠。
還有什么比美德更像珍珠
那最真的也許看來不是最美的，
那看來最美的也許不是最真的，
我的心靈總是被
那凹凸不平的珠面吸引著，
因?yàn)樗写蠛５南ⅰ?/p>
白楊的眼睛
白楊樹干上經(jīng)常有眼睛狀的疤痕，那是鋸下枝條后留下的
那粗壯的白楊樹干
長了多少只美麗的眼睛，
它們朝著林蔭里
交叉錯雜的小徑凝視和
守望：向東，向西……
你忽然盯著那大大的瞳孔
（是去冬留下的疤痕，
當(dāng)護(hù)林人鋸去一只樹臂）
它仿佛在問：
我們曾經(jīng)相逢嗎？
在這幽幽的下午，
當(dāng)太陽的影子濾過層層新葉，
你從哪里來，帶來了什么消息？
寧靜的，明亮的，疑問的眼睛，
你絆住了行人的腳步，
用那人面獅身的問題。
我在搜索自己的記憶，
終于在那混沌的海洋底，
那堆滿塵埃的閣樓上，
找到了一顆兒時遺忘在那里的珍珠。
美麗的大眼睛，
你現(xiàn)在變得這樣溫柔了
你讓一個沒有忘記純潔的白雪、
沒有忘記冬天的寒冷、
一個渴望吮飲你的綠色的人
繼續(xù)走入你的林徑的迷茫中。
1982年春
秦俑
一排排，
一隊(duì)隊(duì)，涌出地面，
馬匹，飛飄著鬃發(fā)，
踢揚(yáng)著前蹄，陪伴著你們。
你們，
從沉睡中走出來，
眼瞼仍然下垂，
古代的夢沉沉地掛在
你們的衣袂上，
還有那陰暗的墓穴里的痛苦，
被埋葬了兩千年的淡漠神情，
然而你們像一次造山運(yùn)動，
突然涌出墓穴，
一次造海運(yùn)動，
突然涌向平原，
陽光是這樣溫暖啊，
沐浴著你們壯健的身軀，
過去了，兩千年的沉睡，
然而你們還沒有完全蘇醒
好像身軀在運(yùn)動，
而那被纏縛的心靈
還在掙脫尸布，
親吻著的陽光像一個愛人的吻，
會把你們
雄壯的被埋葬了的力之群
帶回人間，帶到
等候著你們蘇醒的大地、
當(dāng)你們第一次睜開兩千年緊閉的眼睛
你們緊閉的嘴唇也將微微張開，
吐出一聲低低的驚嘆。
除了太陽
你們的面前沒有什么不是新的。
冬晨所想
裸露的白楊林，
給早上橙紅的太陽圍上欄桿
如水的自行車，流過晨霧中的大路。
吹去吧！晨風(fēng)，用你的冰冷，吹去
夜晚的焦慮，夢境的懸疑，
讓世界走進(jìn)你的胸懷
所有的蛛絲在風(fēng)雨里
解放了青翠的柏枝。
在騎車人的身后有從肺腑里
吐出的抑郁，從兒童起，人們
就在解著一道又一道的難題。
難題是黃山的石梯，但這是一次
沒有止境的攀登，你這橙紅的
誘人的冬天晨日，對孩子來說，
也只有對孩子來說，
才是懸在冬林后的一個橙黃蜜桔，
仿佛他可以伸手摘下，
而我們在登著
一層又一層的石梯。
旅行的快樂，
對每一個旅人更是眼前的風(fēng)景，
一代又一代，又一代的登著石梯
我們已經(jīng)看到地球這個橙紅的桔子
宇宙中的好幾個桔子，但是宇宙
是一片沒有止境的，需要太陽們照亮的
空間，空間之外的空間，和仍然是
空間的空間……
在沒有光的地方是黝黑的。
讓現(xiàn)實(shí)走進(jìn)你的胸里吧，
每一棵冬季的白楊，
睡眠了的小草……
胸中的郁氣落在身后，
簡單而不停止的自行車輪在霧里，
在大路上流過，飛過，
不停的流水，和仍然是
流水之外的流水……
在沒有流水的地方是寂寞的。
黃昏時的眺望
早春的冬樹
墨線畫下繁復(fù)的構(gòu)圖，
在淡藍(lán)的晚空上，落日
點(diǎn)燃成金黃一片，
鳥群出來漂流，
在天上寫著人們不懂的信息，
飛繞著落日和黑色的枝條。
樓群，還在等待人的占領(lǐng)，
像一座座碑林、涼臺的方方突出，
窗框、閃光的玻璃寫著自己的思想
在黃昏的蒼茫中眺望，
立交橋上流過的不僅是自行車。
一切都充滿了孩子的期待和焦急
狄思尼樂園遠(yuǎn)不如這大地上的積木和碑林
給人以
實(shí)現(xiàn)愿望的可能。
錨
黃昏帶來山水的潑墨，
灑在我的屋里，
滲透在我的心里，
年齡，這沉甸甸的鐵錨，
壓在我的背上，
我背著年齡
像一個碼頭工人，
我要把鐵錨
背上漁輪。
我說：把它拋進(jìn)海里吧，
當(dāng)你看到大批的魚群，
用我的身體，我的年齡，
抓住那流動的時間。
當(dāng)你撒下魚網(wǎng)
捕獲大批的魚兒。
我的身體同我的年齡
將在水手們的歡樂中入眠，
在靜靜的海下，
當(dāng)海浪輕輕搖著搖籃，
醒來時
船已經(jīng)回到港灣，
滿載著銀白和鮮紅。
1981年12月
曉荷
八月的破曉
陪伴著新開的荷花，
時間在猶疑中
回顧、停留、又移步向前，
地球在不斷地旋轉(zhuǎn)著，
花瓣在看不見地運(yùn)動著，
含苞而又開放，
風(fēng)微微地?cái)[弄著荷花
雪白中泛出紅暈，
在那微紅的尖端
平衡著理想和靜穆，
只有水珠
在鋪著銀絨的綠葉上滾動
碧玉的盤子上銀色的流動
有時
被風(fēng)帶到另一個碧玉盤上，
在沉寂中發(fā)出雨滴聲。
腳步的聲音
都被小徑上的長草吸沒，
但一片微黃的楊樹葉
在悄悄地飛舞、旋轉(zhuǎn)，
飄下來了
大地驀地經(jīng)歷了
一次無聲的寒顫，
時間并沒有停止，
秋天
已經(jīng)到了樹梢，但
荷花
仍在慢慢地伸展，
悠悠地打開，
仿佛說
讓每個生命完成自己的歷程，
這就是美。
在盛夏消逝時
結(jié)束了一個樂章
雖然夏天綠色的衣袂
已經(jīng)從草地上拂過，走遠(yuǎn)了，
為什么不能在畫幅上
留下秋天的色彩斑爛，
和蕭疏而筆直的樹林，
生命里有多少
遺忘時間的荷花，
盡管已是入秋了，
仍從容地舒展開花瓣，
走完自己的歷程。
最終將殘敗的荷葉
低垂在水中，
那里有雪白的藕節(jié)。
1982年早秋
有什么能比這……
有什么能比這更喚醒對夏天的留戀，
當(dāng)一片金色的枯荷，仍然托出
幾片碧綠的荷葉，這里，那里，
朝向著明朗的秋空，那兒
夏天的音樂也仍然在回繞？
樹葉和野菊也都在思考，
夜間露更冷了，星星也有些哆嗦，
沉睡在山腰里的斷石，
那追跑在時間后面的記憶，
總希望有一天又長出新枝
托起頭上的拱石，和拱石上
記載的優(yōu)美的形象，一同進(jìn)入
一個和星球們一起合奏的樂章，
把地球上的浮云留在飛船的腹下，
還有人們狹小的偏見，
有什么比這更能喚醒對未來的憧憬？
當(dāng)你從地球的陰影飛入光明，看見
這橙紅的球是星辰們中的一員，
而人，高尚的理性的飛船，能
加入一個宇宙的莊嚴(yán)演奏，
我們的軌道和多少星辰的軌道一起
畫出連畢加索也夢想不到的
和諧中的紛紜，無數(shù)驚人的流光，
一幅繁復(fù)而迷人的曲線的構(gòu)圖。
1982年深秋
知識，請讓我的孩子……
一個盲人
在原始的森林里摸索前進(jìn)，
他擔(dān)心地邁出每一步，
怕踏著大蟒滑溜溜的脊背，
怕突然伸出的熊掌，
怕跳出草叢的白額虎
但時間不允許他停步
他狠狠地敲打著無辜的小草
卻茫然地對著黑暗中的金錢豹。
一條沒有人導(dǎo)航的漁船，
原想將滿艙的銀魚載回港
卻迷失在蒼茫的海面，
繞到無名的小島上，擱淺，
將魚蝦放臭了，
捕魚人瘋狂地尋找羅盤。
知識，
請讓我的孩子不像我一樣失明、迷路。
鴿子與鯨魚
斜斜的屋檐
小院里有棗樹
成群的鴿子在屋脊上歇息
在上空盤旋
是什么牽著它們的心
是什么指引它們的翅膀
愛的溫暖信息從放鴿人的手掌上傳出，
從他的寬寬的肩頭上傳出
它們一個個的落下來，在他的身邊。
大海發(fā)怒了
鯨魚收到錯誤的信號
它們成群地游向淺灘
盲目的忠誠者
它們巨大的身軀擱淺在沙灘上
夕陽痛苦而無望地?fù)崦鼈?/p>
是什么使它們迷途？
人們努力使它們回到
深深的海洋，然而
它們固執(zhí)地相信自己的信念
鴿子和鯨群
人們每天在思考
這兩個現(xiàn)象。
辯證的世界，辯證的詩——一株辯證之樹
一、葉
天空上沒有不變幻的白云，
白楊樹上沒有不搖動的綠葉，
大海里沒有不移滾的白浪，
音樂里沒有不改變的和弦。
在一個“一”里有無窮的“多”，
無窮的“多”又在“一”里諧和，
移動著的時間，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姿態(tài)里，
平衡的結(jié)束，往往是新生的開始。
歷史，那滾滾的白浪啊，
什么時候曾凝成永恒？……
從太陽繞地球的自我中心學(xué)說
到地球繞太陽的科學(xué)論斷，
人類走了好幾十個世紀(jì)；
從地心吸力牢牢抓住北京人
到宇航員飛出地球的掌心，
人類又走了好幾千個世紀(jì)；
從上帝創(chuàng)造世界的神話
到進(jìn)化發(fā)生一切的天演論，
人類足足地走了十九個世紀(jì)；
從只知道一個太陽的存在
到找到無數(shù)別的太陽，
人類走了六十個世紀(jì)；
還有無數(shù)的平衡要失去，
人類正在加速度地失去平衡，
又獲得新的平衡，
無數(shù)的上帝要跌落，
無數(shù)的執(zhí)信要突破。
什么是萬變中的不變？
什么是不變而又萬變？
一葉辯證的飛舟將我們
載入辯證的世界，辯證的詩。
二、果
辯證的世界，要求人們最大的勇敢，
敢于破壞落后的平衡，
敢于修整古樹衰枯了的枝葉，
敢于換上新的心臟，新的血管，
傾聽新的脈搏；
也敢于在年輕的真理
光潤的前額上預(yù)見到皺紋；
敢于從古老的冬季里喚來綠色的春天；
真理在歷史的車輪上磨損，
有的要換上新的零件，
有的被新的發(fā)明所代替，
有的是被潑出的嬰兒，
從地上又拾回浴盆。
事物總在發(fā)生、成長、衰老，
即便月球的陰面，有一天
也能看到人類帶去的陽光；
即便地心是火熱的
有一天它的溫度也會
像天上的多少星星，下降；
炎熱和冰川誰也沒有能永恒地統(tǒng)治地球，
盲目而絕對的愛和恨
往往遭到人們的質(zhì)疑，
思想的海洋永不會凝凍，
激浪追求巖石的反抗，
在撞擊中才升起高高的浪山。
過早的定論，只能切斷真理的臍帶，
過老的定論，又扼殺了新芽的萌發(fā)，
千姿百態(tài)的思維啊，
它不能寂靜、消停、凝凍，像南極的冰川。
三、干
億萬年的造海造山
何止產(chǎn)生了絕壁懸崖？
你不看見那碧綠的海洋下
人類智慧積成的珊瑚，
還有那層層地質(zhì)里的珍寶？
從猿人到宇航員
人的智慧像層層涂上的敦煌壁畫，
一代的創(chuàng)造覆蓋上另一代的精華，
新生的珊瑚怎不依附老者的骨骸，
母體的慈愛、劬勞不應(yīng)遭到辱罵，
而衰老的骨骼也不能阻止新的成長，
沒有孩子的母親有什么值得驕傲？
古老的麥種里藏有新的生命，
新的生命中有祖先的染色體，
地球上有多少綿延而又獨(dú)立的山脈，
無邊的宇宙每天在生長，更新，
人類的壁畫，還要涂上一層，又一層。
海底的珊瑚也不會停止生長。
四、根
有人給詩人帶來一個漏斗，一面篩籮。
詩人大聲地向宇宙宣誓，
我唯一的一雙眼睛就是“辯證”，
我唯一的一對耳朵就是“辯證”，
它們打開了過去、現(xiàn)在、未來。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
理解單純中的復(fù)雜，
復(fù)雜中的單純，
在星空和細(xì)胞里找到：
一團(tuán)新的星云，
一個生命之核，
認(rèn)識到人類的知識倉庫
還是如此的貧乏不足。
夸夸其談的智叟
并不比那尊重農(nóng)時的老農(nóng)智慧；
炫耀羽毛的孔雀
不如一頭默默的耕?？煽?。
人民，只有人民
才是詩人，哲學(xué)家。
然而有人給詩人帶來一只漏斗，一面篩籮。
詩人沒有將現(xiàn)實(shí)
濾去色彩，篩去真情，
灌入偏愛，濾去憂愁，
他愛從復(fù)雜里開采真金，
真金教給他礦層的復(fù)雜。
五、種子
我拾起一塊紋石，
驚嘆那說不清、畫不盡的花紋，
我看著一頭耕牛的一雙大眼，
聽到它說不完的話，
沒有聲音的語言；
我驚奇地看著仙鶴靜立水邊，
我眺望飛去的海鷗，霧里的山峰，
我靜聽篩籮、魚網(wǎng)之外
自然的萬籟，和夾在山風(fēng)里的
人們的合唱，這一切
我贊嘆，而又不完全理解，
我意識到自己的無知，
于是我寫道：我不全理解，
但我渴望理解，
這就是我的忠實(shí)，
我的坦白，
我的詩。
我將漏斗和篩籮都扔到海里，
那里有漏不盡的美，
篩不完的真理，
而我不愿欺騙自己……
第二個童年與海
每個童年都像月光
為大海涂上神秘的光影。
心在沉醉中隨著波濤蕩漾，
沙灘變得如此潔白寧靜。
然而童年是短暫的；
只有當(dāng)成熟使你找到
第二個童年，
海洋才無論有多大的風(fēng)浪
卻總是緊緊迷住你的心。
在口腔醫(yī)院所想
垂死的老象不會忘記
在深林的隱處埋下那對
粗長的淺黃色的象牙；
叢林里翹望的花鹿
在深秋時丟下它那
美麗華貴的鹿冠。
當(dāng)人類細(xì)小的牙齒
用它那纖弱而頑固的神經(jīng)
懲罰我時，我是多么
敬仰老象和羨嫉小鹿啊。
我曾經(jīng)用牙齒為生存而斗爭
美味和砂礫都是它的敵人
然而它生來就不安于靜止
現(xiàn)在戰(zhàn)斗的痛苦和快樂
生活的營養(yǎng)和渣滓磨損了它，
但我還不是一頭可尊敬的老象
或一只慷慨的小鹿，
我還沒有完成我的戰(zhàn)斗的旅程。
醫(yī)生，
請你再給我一套生活的武器！
它將沒有那脆弱而折磨人的神經(jīng)，
卻像
鹿冠一樣美麗而勇敢，
象牙一樣粗壯而堅(jiān)實(shí)。
1983年
我們的旅行剛開始
渣滓浮泛什么時候都有，
甚至在這美麗的湖泊里
靠岸邊，有腐爛的蘆葦
但是讓我們劃向湖心，
那里有自然澄清的眼睛
我們深深、深深地注視她，
靜得只有“寂靜”在輕輕呼吸
像風(fēng)從遠(yuǎn)處直立的山峰飄來
我們聽見歷史在時空里留下的
無數(shù)的聲音，笑、哭、憤怒，嘆息……
是回聲在人們的心靈里。
我們的小船必須離開這寂靜的湖心，
安謐是一只撫慰的手、催眠的歌。
我們掙脫了寂靜，像從夢里醒來，
前面是飛瀑的雷鳴，憤怒，期望。
這不是一次尋找隱逸的旅行，
托著我們的扁舟的是
人們的等待、焦慮、深思……
時代的漩渦描著萬變的湍流
我們的旅行還剛剛開始，
然而信心像白帆，
像展開翅膀的海鳥，
小船在如箭的飛去。
為了詩
詩啊，我又找到了你！
綠了，綠了，柳絲在顫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過枝頭。
為什么人們看不見她，
這輕盈的精靈，你在哪兒？哪兒？
“在這兒，就在你的心頭”她輕聲回答。
啊，我不是埋葬了你？！詩，當(dāng)秋風(fēng)蕭瑟，
草枯了，葉落了，我的筆被摧折，
我把你抱到荒野，山坡，
那里我把我心愛的人埋葬，
回頭，抹淚，我只看見野狗的饑餓。
他們在你的墳頭堆上垃圾，發(fā)霉，惡臭，
日曬雨淋，但大地把你擁抱，消化，吸收。
一陣狂風(fēng)吹散冬云，春雨綿綿，
綠了，綠了，柳絲在顫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過枝頭。
我的四肢被春寒浸透，踏著細(xì)雨茫茫，
穿過田野，來到她的墓旁，
忽然一聲輕嘆，這樣溫柔，
啊，你在哪里？哪里？我四處張望，
“就在這里，親愛的，你的心頭?！?/p>
從垃圾堆、從廢墟、從黑色的沃土里，
蘇醒了，從沉睡中醒來，春天把你喚起，
輕嘆著，我的愛人，伸著懶腰，打著呵欠，
葬禮留下的悲痛，像冰川的遺跡，
冰雪消融，云雀歡唱，它沉入人們的記憶。
啊，我又找到了你，我的愛人，淚珠滿面，
當(dāng)我飛奔向前，把你擁抱，只見輕煙
一縷，裊裊上升，頃刻消逝在晴空。
什么？！什么？！你……我再也看不見
你多智的眼睛，歡樂在頃刻間
化成悲痛，難道我們不能團(tuán)聚？
哀樂，再奏起吧，人們來哭泣，
但是地上的草兒輕聲問道：
難道她不在這里？不在春天的綠色里？
柳絲的淡綠，蒼松的翠綠……
我吻著你墳頭的泥土，充滿了歡喜，
讓我的心變綠吧，我又找到了你，
哪里有綠色的春天，
哪兒就有你，
就在我的心里，你永遠(yuǎn)在我的心里。
“有你在我的身邊，我將幸福地前去……”
1979年寫于北京
尋找
詩停止了，像一條僵蠶，
當(dāng)它不再有透明的唾液
在它的體內(nèi)呼喊，呼喊，
要求你吐絲、寫、寫、寫。
詩停止了，因?yàn)槟阃Ｖ顾伎迹?/p>
停止斗爭；滿意、舒服而疲倦。
詩停止了，在你的腦子里勝利帶來了
驕傲與呵欠，然而歷史不打呵欠。
歌頌夏天的繁茂，秋天的豐富吧
然而每一株松樹都有過冬季的黑夜，
每一個果子都有過生長的痛苦。
鳥兒的翅膀?yàn)槭裁床怀林兀?/p>
它的身軀為什么不知疲勞？
它沒有浸在歡樂里，它的眼睛永遠(yuǎn)在尋找。
詩人與海
海潮退了。
愛海的人在沙灘上流連。
眺望天邊的灰藍(lán)，惆悵，
但海并沒有離去，
她的心，她的手，她的溫柔的雙唇仍在你的身邊。細(xì)浪
親昵地吻著足踝。來了，又去了，
一個頑皮的乖孩子，
你還記得我嗎？
Hsss——輕點(diǎn)，讓我們
拾起這海潮留下的寶貝，
這些斑紋點(diǎn)點(diǎn)，
這些畫著彩虹，這些卷著邊兒，
這些旋轉(zhuǎn)著永不消失的曲線，
都是她留下的，
他悵悵地望著遠(yuǎn)處。
有一天生命的海潮也將這樣退去
在白白的細(xì)沙上將留下足印。
留下詩人的貝殼，
這些用血液染成，這些用雙唇輕吻，
這些用汗水浸蝕，這些用淚花洗滌，
這些用心跳搖撼，這些用手指撫摸。
這個斑紋點(diǎn)點(diǎn)，那個鮮艷光潔，
這一行線條美麗，那一行音節(jié)端莊。
啊，孩子，你可會是一個愛海的人？
流連忘返，拾著，拾著，拾著
那詩人留下的貝殼？
詩人的心愿——致尋找真和美的人
不要把目光膠著在路邊的樹上。
不要用汽車代替雙腳。
詩人的心愿是：
從山陰，攀著樹椏，
蹬著山石，一步步地爬上
山巔，觀察那：
半山沉思的松樹，
自己歡樂著的小溪，
在秋風(fēng)里仍然笑著的草菊。
地還沒有松軟，
鐵犁就咬著土地，
一行行啃開黑土，
撒上種子，
掩好浮土。
幽暗的洋底
陽光射不到的海谷里，
埋下電纜，
接通大洋兩岸
人們的呼吸與心跳。
美和真
不是在路邊能拾到的果子，
不是在地上曬著的谷子，
不是在嘴邊掛著的蜜糖，
不是收在口袋里的信件。
誰能只走人人走過的大路，
只曬太陽，
只收聽自己
懂的、愛的、希望的詩和音樂，
而能找到美和真理呢？
流些汗，花些時間，
絞些腦汁，痛苦地思索，
像顯微鏡觀察世界
像望遠(yuǎn)鏡觀察天體
真和美就會打開雙臂擁抱我們。
究竟是要高山變矮
大河變淺
進(jìn)入我狹窄的視野，
還是我們睜大眼睛
去尋找它們？
是要太陽減弱它的光輝，
可憐我們衰弱的視力
還是我們醫(yī)好自己的目光
去贊美光芒四射的太陽？
這是兩扇門，兩把鑰匙，
一個引向花園，
一個引向墳?zāi)梗?/p>
我們正在沉思和選擇。
1980年冬
詩人與詩
詩：
從你的血管里流出，
我是
一片白帆，航出
落日染紅了的江河；
在你的心的眼睛前展開，
我是
一幅畫，白楊用燃燒著的綠色火焰，
親吻著激動的天空；
在你的頭發(fā)上掠過，
我是
一只從叢林中騰空的蒼鷹；
從你的跳動的心房中吐出，
我是
一首沒有聲音的歌曲。
我飄流，
燃燒，
奔騰，
歌唱，
當(dāng)生命使我從你的身體里
長出，聳立，舉翅，遠(yuǎn)飛。
詩人：
每一次你的出海都帶回
滿網(wǎng)的銀魚
歡躍在我的甲板上；
每一次你的展開
都使我的心身
顫抖像初春的小溪；
每一次你像白鶴樣聳立，騰飛
我的心隨你的展翅去遠(yuǎn)，
每一次，啊，每一次
我聽到你無聲的歌唱，
那是最可貴的時刻，
我像那聾了的樂圣
用心的耳朵聽見云外的歌聲，
人的歌聲，
我在靜穆的思考中
只有遺忘形骸。
魚網(wǎng)只是給魚兒織的
沒有一個詩人
不是游泳在時代的巨浪里，
沒有一個詩人
不是在尋找時代的聲音
吸吮著時代的乳汁
然而，
那卻不是母親胸前的乳汁，
它的營養(yǎng)是海豚的美味，
你要懂得去掉他的毒汁，
大海在陽光下凈化，
小心不要尾隨墨魚，
落在它的墨霧里。
海洋不全是美的，
江水不全是清的，
告訴去海邊游泳的孩子
海里有鯊魚。
更不要為他們穿上礙手礙腳的衣服，
媽媽說：為什么要下海，既然有鯊魚？
沒有海，沒有巨浪，沒有風(fēng)暴，
也沒有詩，沒有畫，甚至沒有生命，
讓孩子們在陽光里曬棕了皮膚，
和海浪嬉戲，他們會教給他們
明天的旅行。
沒有一個詩人
不是游泳在時代的巨浪里，
沒有一個民族
不是游泳在歷史的波濤里，
魚網(wǎng)只是給魚兒織的。
1981年
詩啊，請?jiān)徫?/p>
你像泉水，
日夜地從我的心里涌出，
不管是太陽在笑，還是
月光在沉思，還是
星星們在考慮明天，還是
秋風(fēng)將落葉吹到你的胸前，
從你的清涼里
我摸到自己的體溫，
詩啊，請?jiān)徫遥?/p>
我沒有噴出溫泉，
那多少人喜愛的溫暖，
我讓你走過曲折的巖層，
淙淙汩汩
來到這靜靜的水潭，
這里只有
清潔的山巖，
覆蓋著小溪的蒼松，
彩虹般的卵石，
晶瑩的沙礫，
半睡的蝦蠏，
詩啊，請?jiān)徫遥?/p>
我是這樣一個
僻徑邊的小潭，
但我也聽著山風(fēng)和松濤，
我也給干渴的人們帶來
一些慰藉，
只是我沒有那迷茫的熱霧
在我的山徑上沒有轎車，
只有一些年輕的人，
當(dāng)他們爬上松嶺，
好奇地說道：
“看，這兒還有一個水潭！”
1981年夏
詩的挖掘
我伸手向心靈的深處，
挖出那鮮紅跳動的心，
它像魚兒樣歡躍。
我又伸向更深的深處
挖出感情的化石
上面有童年的云霧，
像大理石記載著大地的情思。
我又伸向更深，更深的深處
這次我找到一塊漢鏡，
它在泥污的下面
正努力映出幾千年不褪色的藍(lán)天，真理和美、人類心靈深處的燭光。
惦念的時候
干枝梅
——送C．J．返美——
初夏隨著荷花一起
凋謝，盛夏又在合歡樹上
盤旋，你在一個下午
捧著粉紅色的花朵
走進(jìn)來，像一陣來自內(nèi)蒙
帶著青草香的涼風(fēng)。
你說：它沒有水也能活。
干枝梅從你的手里交到
我的手里，在我們的
身體里都流著民族的血液。
如今你是北美洲的“勿忘草”
我曾經(jīng)是那里的干枝梅，
人們在生活的長長進(jìn)程中
都曾是“勿忘草”
干枝梅。
沒有水，也不凋謝。
我注視著你那
漸漸向落日隱去的面龐，
你的腳
踏在母親的懷里，
你的頭發(fā)吻著
母親溫柔的氣息。
我對著西郊的殘荷，
夕陽將陰影投在西山腰
古廟，垂目而坐的羅漢……
我們都寂然微笑。
夕陽的影子，記憶的影子，
離別三十年長長的影子，
都像重慶的霧，
霧里嘉陵江總在流，
地球在轉(zhuǎn)，月亮在轉(zhuǎn)，
它們的長長的影子里
滇池總是那么溫柔，
昆明的天總是那么藍(lán)。
但是……
這將是你難忘的一個夏天，
你看著樹葉綠得不耐煩了，
一葉知秋，飛機(jī)將從機(jī)場起飛，
這捧干枝梅
又從我的手里
交到你的手里，
我說：它沒有水也能活下去。
用我們的記憶，
我們體內(nèi)民族的血液
我們父輩的祝福，
美洲能生長這枝
粉紅色的干枝梅，
奇異的花，
不知渴的花，
維系著友誼的
花。
我渴望雨夜
每當(dāng)我走過這垂柳下的小河，
我渴望雨夜，
如果我能撐傘
在這小河邊走過
聽著雨聲，知道
柳絲正在滴著水
在黑暗和雨絲里
青春又回來，在我的傘下，
那時我們總是這樣散步，
當(dāng)雨絲濕透了柳絲，
也無聲地落在湖面，
而我們還年輕得
比濛濛的細(xì)雨還要無邪，
我們的心比湖面還要朦朧，
只有夢境的寧靜
陪伴
我們雨中的腳步，
和湖面上的雨步，
而雨
一徑落在肥沃的土地上
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
淅淅瀝瀝地下……
在我們的心里。
1982年6月于清華園
冬天懷友
蔚藍(lán)眼睛的北方冬天，
陽光給你披上金色的瀑布，
白楊銀灰筆直，
舞蹈者光滑的手臂
伸向蒼穹，
它們拋棄了夏天的繁瑣，
春天的朦朧，
秋天的灼熱，
我對你的記憶
回到這赤裸裸的棕色大地上，
好像夢里看見
一道穿過門縫的亮光，
原野上漫步時聽到
心靈深處
抽出的一絲琴聲。
記憶一秒鐘的輕顫，
給生活的湖泊帶來微波，
魚兒搖著尾巴，靜靜地游遠(yuǎn)了，
微風(fēng)吹給窗口的人
一絲玫瑰的清香
雖然只是淡淡的一絲。
1981年冬于北京
當(dāng)我坐在窗前
——致老友y·s——
當(dāng)我坐在窗前，當(dāng)我眺望街上
匆忙中走過的人們，
你的年輕的眼睛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朋友，那時我們都那樣如醉如癡
青春縱容我們，像一個偏愛的母親。
我們踏著翠湖堤上的月光，
金銀花像詩一樣甜，我們好像
走在夢里，漢白玉般的石徑，
半掩的木窗，窗后悄悄的細(xì)語……
朋友，我們的神經(jīng)，血管
像綠葉上的脈絡(luò)，吸著朝露，
當(dāng)我坐在窗前，當(dāng)我眺望著
街上匆忙中走過的人們，
不，不是你的眼睛，也不是我的眼睛，
是我們年輕的昨日，它的嫩葉，
它的柔枝，它的詩樣的香味，
白木香花的香味，金銀花的香味
都還流在我們的血里，顫抖在
我們神經(jīng)末梢，我們記得
永遠(yuǎn)記得那有過的年輕的存在。
當(dāng)微風(fēng)吹過時
當(dāng)微風(fēng)吹過時
白楊的綠條搖晃著千百張新葉
日光一閃一閃的，
是春天在向人們眨眼睛，
銀白的背面，
一條條滾動著的小海豚
露出白色的肚子，
感謝，感謝，春天
風(fēng)使綠葉這樣自由自在地
擺動著小小的手掌
每一個孩子都有足夠的藍(lán)天。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文匯增刊》，1980（4）。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1（6）。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0（3）。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1（9）。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0（3）。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1（9）。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1（9）。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本詩曾發(fā)表于《八葉集》，三聯(lián)書店（香港）與《秋水》雜志社（美國）聯(lián)合出版，1984。
- 指圓明園斷石。
- 本詩收入《鄭敏詩集》時題為《一株辯證之樹》。
- 西諺說不要在潑浴水時將浴盆中的嬰兒也潑掉。
- 附記：“種子”章的中心思想是，在變幻萬千的大自然和豐富而復(fù)雜的現(xiàn)實(shí)面前，要虛心地用辯證的態(tài)度認(rèn)識世界，承認(rèn)自己的無知，不要強(qiáng)不知為知，自欺欺人。通向真理的唯一道路是誠實(shí)。篩籮、漏斗，都是唯心主義、主觀主義的象征，魚網(wǎng)是形而上學(xué)的束縛。紋石、耕牛、仙鶴、海鷗、山峰，則是大自然的象征，它們平凡而深奧，有著人們不全然了解的奧義。
- 本詩在收入《心象》時題為《有你在我身邊——詩呵，我又找到了你》，并在詩題下加了一句引文：“Bist Du bei mir，Geh’ich mit Freuden．．.”引文的注釋為：“巴哈歌曲‘Bist Du bei mir’中歌詞?！贝司湟脑谌姷箶?shù)第二行再次出現(xiàn)。本詩在收入《早晨，我在雨里采花》時題為《如有你在我身邊——詩呵，我又找到了你》。本詩在收入《鄭敏詩集（1979—1999）》時題為《如有你在我身邊（詩呵，我又找到了你）》?！幷咦?/li>
- 巴哈歌曲《你在我的身邊》中歌詞。
- 本詩首次發(fā)表于《詩刊》，1982（8）。
- 貝多芬在創(chuàng)作第九合唱交響樂時已經(jīng)耳聾。
- 杜甫《贈特進(jìn)汝陽王二十二韻》有“忘形向友朋”，來自莊子“養(yǎng)志者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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