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鏈子
時隔二十幾年,我又戴起金鏈子。
我的第一條金鏈是姑姑給的,當時的薪資水平與物價指數還不是這種窘境,加上傳統(tǒng)觀念對于黃金的偏愛,家家戶戶大概都有些金項鏈金戒指。從小在媽媽和阿嬤的梳妝臺翻著這些首飾玩,我只敢把手和脖子伸到開著的抽屜上方試戴,萬一滑脫才能掉在有得找的范圍里,要不然就得換我落入被打到斷腿的刑事范圍,黃金畢竟是財產等級的東西,小孩子也知道厲害。
所以當姑姑送給當時初中生的我一條金項鏈的時候,真是要躲在棉被里偷笑的那種開心。開心不在于鏈子本身的價值和美感,而是終于被認可為能夠擁有黃金的準成人。對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來說,那是等了一輩子的事情。只不過,人不管等的是什么,等到了就是一個結束。鏈子戴不多久我就拿下來了,準成人在各種同質化的訓練下,果然還是走入灰階的反叛視角,覺得成人做什么都落后迂腐,黃金項鏈因此受到波及,誰要把那種動不動就龍鳳呈祥的東西掛在身上?身為青春的本體,對于俗氣的事物當然要避嫌,造嘎哪杯。
多年后我成為上班族,黃金在國際市場上有了奇妙的波動,身邊總會有人關切黃金售價,讓我不看電視也能知道漲跌,才又記起黃金是貴金屬,再怎么俗氣都等于錢,而錢又等于地球人的生命意義。這句話明明是夸飾,對比起現實卻像白描,這向來是我體內長期的矛盾:金錢很能激發(fā)我理智上的焦慮,人生好像就是應該積極賺錢才叫上進,但是我的薦骨卻對于金錢不是特別有響應。薦骨沒響應的事情也就只能一直停留在腦袋里面,偶爾浮出來響警鈴,卻成不了什么氣候。記著有什么事該做,卻一直沒有力氣做,是我的人生常態(tài)。
一直到,我想起一件事,或者說一個物理事實。無論價格高低,黃金始終是黃金。無論人的眼睛看著黃金,想的是行情還是流行,黃金一直是原來的樣子。黃金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種不求與人化合的物質,從頭到尾只想自己安靜被動地待著,無論在別人眼中是貴是賤,無論迫于環(huán)境得要延展到多么薄弱稀軟的地步,它都是一樣的十足真金,死活維持著澄黃閃亮的原貌,就是它的價值所在。這回事想一輪,好像重修了一堂理化課,上世紀第一次學到這些知識的時候不覺得怎么樣,人生近半以后卻仿佛得悟天機。科學與神學果然是史艷文與藏鏡人一般的關系,說到底是一母所出。
戴回金鏈子以來,每一次照鏡子都像被面前的另一個自己提醒“You are gold, You've always been gold, ”根本是種認知層面的復健。話說成這樣貌似氣氛凝重,實際上頗為愉快,黃金在光線底下發(fā)亮,是多么討喜而無償的景象呢。無論日光或燈光,人和鏈子總有得照光,看著金鏈在光線底下叫人難以忽視的閃澤,我得承認,這世界這時代固然令人百般厭離,但是始終不缺足以照映真金的光明。對于這個事實,我期望自己能夠盡量懂得感恩,一絲絲聰明戲謔都沒有,永遠也不要有。
閩南語,意為:走得飛快。
薦骨是人背后尾椎骨從下往上數的第二個骨節(jié),從人體前面看,大致對應丹田的位置。有些觀點認為,薦骨代表深層次的生命本能。薦骨對某事沒有響應指的是身體沒有能量升騰起來去支持這件事情。
臺灣地區(qū)金光布袋戲里的虛擬人物,兩人為孿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