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巨章正在說恐嚇凌和邦，叫他還易本羲的錢，話猶未了，章四爺忍不住說道：“你這一來，一定可以逼他拿幾文出來的了?！绷志拚碌溃骸澳挠羞@么容易！你要知道他是個死不要臉的東西，他自然又有特別的抵賴法。當(dāng)時我正氣憤憤的責(zé)備他，他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將我拉到樓梯口，左右一看沒人，雙膝往地下一跪，兩眼淚如泉涌，倒把我嚇慌了，伸手扯他起來，他哪里肯起呢，哭哭啼啼的說：”我并不是有意不還錢，實在是想不出法子。你回上海，若對我干老子一說，那就絕了我的生路?！臓敚阏f我見了他這么一做作，一顆心有不軟下來的么？連忙把他拉起，說你不用著急了，還是我去替本羲設(shè)法，決不對你干老子說就是了。凌和邦才揩了眼淚，也不進(jìn)房和本羲告別，就下樓走了。過了幾日，我籌好了錢，同易本羲動身，他又追到車站來送，在火車上還叮嚀囑咐的，教我莫對他干老子說。我就是從那回認(rèn)識了他。后來他聽說我腳氣病好了，重來日本，他便找著我認(rèn)朋友，向人稱是老交情。民國元年他在上海，那時廣西藩司李子香帶家眷逃到上海，民黨的人，知他在廣西刮了不少的地皮，尋著他，要他捐助十萬軍餉。凌和邦與民黨方面有些認(rèn)識，向李子香跟前討好，說民黨的人，全聽他的指揮，他可保險，不再來勒捐。不幾日李子香死了，兒子年輕不得力，只有個陳姨太，雖然為人能干，畢竟是個女子，非常怕事，以為凌和邦在民黨里真有勢力，暗地送了一兩萬塊錢給他。他就保著李子香的靈柩及全家老少，回他原籍，拜陳姨太做干媽。陳姨太替他接了婚。他運動了兩名出西洋的公費，帶著妻子在英國住了兩年，回來便稱文學(xué)博士。這便是凌和邦的歷史，并我和他認(rèn)識的根由?！罢滤臓斝Φ溃骸彼瓉硎沁@么個人物?！傲志拚碌溃骸蹦悴灰p視了他這種人。像于今的社會，倒是他這種人討便宜的地方多呢?！罢滤臓斝χc頭，看壁上的鐘，已過十二點，忙起身說道：”貪著說話，忘記了時刻，電車怕快要停了?！傲志拚碌溃骸彪娷囋缫褯]有了。今晚還想回去么？我這里現(xiàn)成的客房，就此睡一夜，明日再去會蔣四立，但是他若對我也是和對上海來的人樣，這事就不用談了?！罢滤臓斝Φ溃骸睉{我一個人的面子，他也不敢那么無禮。“二人又閑談了一會，才安歇了。
次日，章四爺去會蔣四立，談到近來招安的事業(yè)，蔣四立忿忿不平的說道：“我這事不干了，昨日已遞了辭呈。不問批準(zhǔn)不批準(zhǔn)，決心不干了?！闭滤臓斆柺裁淳壒剩渴Y四立道：“有幾個沒天良的東西，在我這里受了招安，用去的錢，也實在不少。他們忽然跑到內(nèi)地，又革起命來。他們?nèi)羰前档乩锶ジ?，也不干我的事，偏要在報紙上發(fā)出些檄文布告，將他們的名字，大書特書的弄了出來。前昨兩日，總統(tǒng)一連來幾個電報，責(zé)備我，說我辦事糊涂。我是決心不干了，請總統(tǒng)派精明的人來接辦?！闭滤臓斠娏诉@個情形，不便向他提林巨章的話，只得出來，到公使館會海子輿。此時海子輿正為馮潤林不肯簽字、筑都氏不肯廢約，心里煩難的了不得，雖示意朱湘藩，死纏住馮潤林，不教動身。無奈馮潤林是鐵打的心腸，任你如何勸他，說“官場中的差使，不能過于認(rèn)真，只要船也過得，舵也過得，便可將就了事”，馮潤林總是搖頭，說“這種沒天良的勾當(dāng)，就是拿銀子把我埋了，我也不干”！把個足智多謀的海子輿，弄得一籌莫展，還有什么心情見客。章四爺?shù)拿蟻?，硬回了不見。章四爺氣紅了臉，對門房發(fā)話道：“我沒緊要的事，不會多遠(yuǎn)的跑來親近公使。好大的架子，昨日回睡了，今日回不見，難道把我當(dāng)作來抽豐的嗎？請你再上去問一聲，要是成心和我開玩笑也罷，將來到北京，有和他算帳的日子?？炜焐先?！照我的話曉?！遍T房不敢開口，只得擎著名片，懶洋洋的上樓去，好大一會，才下樓向章四爺說了句“請”，自搖頭掉臂的走開了，也不替章四爺引道。章四爺忍住氣，一個人上樓，見海子輿的房門關(guān)著，用手指輕輕敲了兩下。一個年輕小使開了門，只見海子輿手中執(zhí)著一本書，躺在一張西洋睡椅上。門一開，即回過臉來，放下書，慢慢立起身，向章四爺似笑非笑的點子點頭。章四爺緊走兩步，脫帽行了個禮。海子輿讓坐說道：“兄弟一晌繁忙，實對不起，沒工夫請過來談話。不知勞步有何事見教？”章四爺見海子輿說話的神情，很帶幾分不高興，又不好直提林巨章的話，知道提出來決不討好，故便作慎重的樣子說道：“公使深居簡出，學(xué)生方面的消息，恐怕有耳目聞見不到之處。我承公使優(yōu)遇，但有所聞，不敢不告。且請問公使，購買飛機(jī)的事，于今怎樣了？”海子輿聽得，神色驚疑不定了半晌，望著章四爺說道：“沒有什么怎樣。學(xué)生方面消息，是如何的？請說給兄弟聽，兄弟好思量對付?！闭滤臓?shù)溃骸巴饷嬷{傳公使受了筑都氏的賄賂，勒逼馮潤林簽字，不顧國家厲害。許多無知的學(xué)生，及無賴的亡命客，倡言要借著這個問題與公使為難。還有很多的言語，說出來太不中聽，公使也不用管他，只看這飛機(jī)的交涉，實在情形到底怎樣？”海子輿吁了一聲長氣說道：“老哥哪里知道，兄弟正為這事，處于兩難的地位，心里已是不知有如何的難受。若他們還不見諒，又要來這里尋事生風(fēng)，兄弟也這只好掛冠而去了?？磽Q了別人來，對他們學(xué)生和亡命客，像兄弟這么肯幫忙盡力沒有。”章四爺點頭道：“像公使這樣肯替人維持的，實在沒有，只怪他們太不識好歹。不過公使受圣上付托之重，怎好因這一點小事，遽萌退志。從容研究，自有絕妙對付的方法?！焙Ｗ虞浵驳溃骸袄细绲闹附蹋厥遣徊?，有什么方法，請說出來，大家研究。”說完，向旁邊立著的年輕小使道：“去請朱參贊來?！毙∈箲?yīng)是去了。海子輿道：“是一些什么學(xué)生？真屬可惡！國家一年花幾十萬，送他們來留學(xué)，他們放了書不讀，專一無風(fēng)三個浪的，尋著使館搗蛋。前任莫公使，被他們鬧得嘔氣下臺，兄弟接任，他們又借故在精養(yǎng)軒大鬧一次，也不管兄弟這個公使不比前任。兄弟這個是欽使大臣，他們也一例胡來，依兄弟的性子，真要重重的辦他兩個，做個榜樣，看他們還敢是這么目無王法么！”章四爺心里雖然好笑，口里卻不住的應(yīng)“是”。
門開處，朱湘藩進(jìn)來，對章四爺點子點頭，立在海子輿面前，問有什么吩咐？海子輿教他坐下，說道：“這事怎么辦呢？
學(xué)生和亡命客，又要來這里鬧風(fēng)潮了。“朱湘藩就座，笑答道：”真要找上門來，有禍也是躲不了的。且看他們來，將怎生個鬧法。他們那一點兒伎倆。我也曾領(lǐng)教過，若是橫不講理，那時真不能不給點厲害他們看。但不知公使從何知道他們又要來鬧風(fēng)潮？“海子輿指著章四爺?shù)溃骸本褪撬细绲昧诉@消息，特意來報告的?！爸煜娣銌栒滤臓?shù)溃骸遍w下如何得了這個消息，是些什么人，將借什么題目來鬧？想必都聽得明白。“
章四爺笑道：“若問他們借的題目，對不住，連參贊在內(nèi)也，就是為購買飛機(jī)的事。他們都說是參贊出的主意，逼勒馮潤林簽字，合同也是參贊受了筑都氏的賄，才是那么訂下來的。他們說，如能將合同廢了便罷，不然，這幾十萬塊錢，要公使同參贊賠償。他們電呈圣上，求圣上不承認(rèn)頒發(fā)這宗款子?！敝煜娣铰犇樕显礁淖兞祟伾侥┝藥拙?，竟成了一張白紙，勉強(qiáng)笑了笑道：“他們都是些什么人，怎的是這么信口開河的，全不問事實上有無根據(jù)。閣下知道他們?yōu)槭椎氖钦l？既是如此，倒不能不先事準(zhǔn)備?！焙Ｗ虞浀溃骸澳悴挥妹?，他老哥剛才已對我說了，自有絕妙的對付方法。我們終日坐在這里面，外面的風(fēng)聲一些兒不知道；不如他老哥情形熟悉，研究出對付方法來，必能面面俱到。請他老哥說出來，我們照著辦理就是。”
章四爺?shù)溃骸斑@事須要正本清源。朱參贊問為首的是誰，這話確為見地。凡是鬧風(fēng)潮，必有幾個為首的從中鼓動，或是想利用，圖自己出頭，或是圖報復(fù)，推翻人家出氣，決沒為烏合之眾，無端生事，能鬧出風(fēng)潮的。我若沒得著確實的消息，并已想好了對付的方法，也不敢冒昧跑來報告。為這飛機(jī)的問題，倡議反對的，第一是四川的民黨和四川的學(xué)生，因他們有切身的利害；次之是云南，也是利害相關(guān)。別省人過問的很少。
當(dāng)馮潤林還沒到的時候，這兩省就開了幾次會議，議妥兩個辦法。一個是探得公使于正月八日在精養(yǎng)軒宴會參陸部，運動通過飛機(jī)案，趁那時派人來精養(yǎng)軒搗亂。一個是派遣刺客，偵探馮潤林到埠的時節(jié)，一槍將馮潤林刺殺。第一個已實行了，第二個因偵探報告的時間錯了，初八誤作初十（十八），遲了兩日，馮潤林已安全進(jìn)了使署。他們見第二個最緊要的沒有辦到，就專一偵探這事情的經(jīng)過，好實行第二步的阻礙。我在民黨的資格老，雖已投誠，仍不斷的有民黨中人來往，因此消息最為靈確?！?br />
朱湘藩連說：“不錯！是四川人鬧得最兇。早有人對我說，一個姓林的，在四川當(dāng)過旅長，便是他一個人倡議妨害我們，會議也是在他家中。不知閣下所聞的，是不是這個人？”章四爺點頭道：“一些兒不錯} 就是這個姓林的，叫林巨章。他在民黨中的資格，不但在四川人中首屈一指，便在老同盟會中，也是有數(shù)的人物。手下能做事的，在日本也有一百以上。若如在內(nèi)地，只論長江流域，多的不說，三五萬人可一呼即至。他那人還有一件長處，普通人不可及的，最不愛出風(fēng)頭，只知道實心任事，成可功歸別人，敗則過歸自己。因此在民黨中十余年，不知立多少事功，打了多少勝戰(zhàn)，全不見有他的名字發(fā)一個通電，表揚他個人的功績。就只元年，四川軍政府成立，他有一個電報。直到二年宋案發(fā)生，才發(fā)第二個通電，此后便不見有他的名字了。其實民黨中所做危險事業(yè)，從場得回數(shù)最多的，除開他，沒第二個。孫中山、黃克強(qiáng)都極契重他，但他極不以二人為然，會面的日子很少。這回會議，是他一個人發(fā)起的?！?br />
海子輿笑道：“就是林巨章么？這人我也早聞他的名，是個經(jīng)濟(jì)道德都有可觀的，怎的從來不見人說他有什么舉動，會忽然由他一個人發(fā)起，與我們?yōu)殡y起來？”章四爺?shù)溃骸八ツ曜≡陂L崎，本也不大問事，搬到東京來不多的日子。這次有人對我說，他因見民黨的人多半投誠了，再沒人肯出來做事，看了不過意，才發(fā)憤出來的?！焙Ｗ虞浀溃骸凹仁沁@么，老哥又有什么方法對付呢？”章四爺笑道：“若論林巨章的為人，真是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想要他改頭換面，出來投誠，無論有如何的高官厚祿，也不能動他的心。但人一有長處，便有短處。他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鐵錚錚男子，就只怕他新娶的那個姨太太。姨太太要什么，就是什么。姨太太要說炭是白的，他決不說炭是黑的。這事我早想定了辦法，已托人先從他姨太太運動下手，啖以重利，務(wù)必使他姨太太朝夕纏著他，勸他投誠。公使再屈尊去看他一次，離間他的同黨。他在民黨方面一失了信用，便失了他活動的地盤。他姨太太是個欣慕勢利的人，決不肯由他是這么不圖活動，一定逼著他的心，向投誠這條路上走。那時有我和他一說，不過條件優(yōu)渥一點，今上懷柔反側(cè)，禮遇本極隆厚，他沒有不傾心服帖的。此刻的民黨，只要再把他這個抽出來了，就絲毫也沒有死灰復(fù)燃的希望。莫說這一時的風(fēng)潮，自然平息。這不是個絕妙的對付方法嗎？”
朱湘藩、海子輿同說道：“照說是很有條理，只怕事實上做不到。從何處去找這運動他姨太太的人呢？”章四爺笑道：“一些兒不難，并已托人實行運動去了。我沒幾分把握，怎的無端獻(xiàn)策，能說不能行？”海子輿喜道：“老哥這么肯替兄弟幫忙，感謝之至。不過兄弟去看他的話，不是兄弟不肯，就是地位上的關(guān)系，恐外間又發(fā)生誤會。他如有意投誠，兄弟請朱參贊代勞，去代達(dá)兄弟這番意思。想他是個達(dá)人，必不見罪?！闭滤臓?shù)溃骸爸靺①澣ゴ恚瓫]什么不可。我說須公使親去，其用意并不在看林巨章，是使民黨的人見他和公使往來，疑心他已實行投誠了，與他脫離關(guān)系。他那時便有一百張嘴，也辯白不清。朱參贊去也使得，但須乘公使的汽車。多帶仆從，這是一種作用，不妨招搖過市?！焙Ｗ虞浀溃骸斑@計畫很好，一定照辦。”朱湘藩道：“更不宜遲了，等到風(fēng)潮已經(jīng)發(fā)生，再去看他，教他也無力挽回了?！闭滤臓?shù)溃骸拔乙舱沁@個意思，遲了不好。我今日回去，探聽那運動姨太太的到了什么程度，或親來，或由電話報告，公使照著報告的情形辦理便了。
屆時我必在那方面布置停當(dāng)，參贊去的時候，他才不覺得突如其來。“海子輿笑道：”老哥將這事辦妥了，勞跡不小，這屆保案，一定首敘老哥。“
章四爺忙起身道謝。隨即興辭出來，心中高興：這次海子輿卻被我套上了。若不這么將他一恐嚇，他已受了馮潤林的氣，門房又將我發(fā)作的話告訴了他，正在一肚皮的牢騷，他不趁這事給個大釘子我碰嗎？事情辦不成，沒什么要緊，但教我對林巨章面子上如何過得去？他本無意投誠，是我在他家極力慫恿，也無非想多引進(jìn)一個人，多一分勞跡，以后做事多一個幫手。如果辦不好，弄得他兩頭不著，那我才真?zhèn)€沒趣呢。且去送個信給他，也教他歡喜歡喜！章四爺回到中澀谷，將經(jīng)過情形對林巨章說了，林巨章自是感謝不盡，商議回電話給海子輿。
大抵天下的事，只要有這種思想，便十居八九有這種事實發(fā)現(xiàn)。
章四爺正在使館，信口開河的說出那些風(fēng)潮資料來，看官們是知道系絕無根據(jù)，不過借以見重一時的。誰知真有一部分亡命客及學(xué)生，按著章四爺?shù)脑?，一絲不錯的，結(jié)成團(tuán)體，鬧到公使館，和海子輿交涉。暫且不表。
且說海子輿送章四爺去后，正和朱湘藩研究林巨章投誠的事，忽門房進(jìn)來報說：“筑都氏來了。”海子輿聽了，臉上立時布滿了愁容，翻起雙眼，望著朱湘藩。朱湘藩也苦著臉，用那失意的眼光，回望著海子輿，開口不得。二人面面相覷的半晌，海子輿對門房揮手說道：“請到下面客廳里坐著，說我就出來?！遍T房應(yīng)“是”去了，海子輿道：“馮呆子抵死不聽勸，于今這里就來了，你看怎好去答應(yīng)他？”朱湘藩道：“只好和筑都商量，情愿加他點價，看他能否更換一半飛得起的。材料上就有點毛病，也沒要緊，只要飛得起，能當(dāng)著這呆子試演，便不怕他再吹毛求疵了。等到試演的時候，我還有個辦法：那日多請幾個來賓，大家看著筑都試演，飛行如意，這呆子再要說不好，大家都可證明他是有意挑剔。徑將這幾次的情形，電奏皇上，請撤他的差，另委員來。一面將他纏住在這里，等新委員到了，方放他走，看他還能是這么強(qiáng)項么？”海子輿道：“他是航空學(xué)校成績最好的，皇上特選派了來。我們都是沒研究的，皇上未必便信了我們的話。這事還得從容計議?！敝煜娣Φ溃骸八煽冏詈檬遣诲e，但他為人怎樣，初次出來當(dāng)差，皇上必不知道。并且皇上方在倚重公使的時候，說他怎樣，還怕皇上不信，許他有分辯的余地嗎？他既全不給我們的面子，我們就說不得要先下手了。于今且和筑都交涉更換的話，再盡情將就了他這一回。若真不識抬舉，那如何由得公使再做好人呢？”
海子輿點了點頭。更換衣服，同朱湘藩下樓，會著筑都氏。
海子輿為昨日試演的事先道了會歉。筑都氏道：“十架機(jī)都已裝好了箱，特來請示起運的時日?！焙Ｗ虞浶Φ溃骸安挥妹?，還有交涉?！彼鞂⒏鼡Q五架的話說了。筑都氏道：“這事辦不到。若在當(dāng)日交涉的時候，是這么訂的合同，我自然要負(fù)試演的責(zé)任。此刻已裝好了箱，怎能說到更換的話上面去？”朱湘藩道：“又不白更換你的，一般增加你的價目，有什么辦不到？”筑都氏搖頭道：“我知道你增加我的價目。你就再重新訂過合同，另買五架，也辦不到?！焙Ｗ虞浀溃骸斑@是什么道理呢？”筑都氏道：“有什么道理？制成了的，一架也沒有了；未制成的，須等在法國購買材料到了，才能完功，三月五月說不定。”海子輿道：“我不信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向你買飛機(jī)，不多不少的制定了這十架在這里等著，十架之外便一架也沒有了?！?br />
筑都氏笑道：“這話就難說了。預(yù)知的道理是沒有，但事實上竟有這般湊巧，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只是更換的條件，不用提了，如必需重買五架，請再向敝政府交涉便了。這十架已裝好了箱，看是如何，請快些定奪。敝處場地仄狹，久擱在那里，于敝廠工事上。很受損失。”說完，立起身要走。海子輿挽留住，說道：“不更換幾架，馮委員不肯簽字，這事怎樣辦呢？”筑都氏笑道：“有公使和參贊簽了字，還要什么委員？且當(dāng)時訂合同的時候，并沒什么委員，他簽字不簽字，與敝處不生關(guān)系。公使自去斟酌，我以后并不愿見那委員的面了?！焙Ｗ虞浺娭颊f話的神氣，很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樣子，不便再往下要求，只得送他出去。
正待轉(zhuǎn)身上樓，馮潤林走來問道：“筑都氏來，公使向他提出廢約的話沒有？”海子輿此時哪有好氣，馮潤林問的又是最刺心的話，故做沒聽得的樣子說道：“你說什么呢？”馮潤林重說了一遍，子輿又是這么做了一遍，才冷笑了聲道：“談何容易！提出廢約，真是三歲小孩說的話了。”馮潤林道：“怎的是三歲小孩說的話？不廢約，難道購定了么？”海子輿道：“不購定了？是定購了。你以為和外國人辦交涉，是這么容易的嗎？就在內(nèi)地，向?qū)こ５牡昙屹I貨，他那包裹紙上，也寫了不斢不退的字樣呢。這幾十萬塊錢的交易，也能隨你的意；‘愛要便要，不愛要便不要嗎？他們國家多強(qiáng)，這種軍用品，肯賣給你們?nèi)鯂?，就算是天大的情面了。這樣忘恩負(fù)義的話，除是你去說。我這外交官，是要以國體為重，不能這么胡說亂道的去挨人家的申斥?！瘪T潤林道：“像公使是這樣拿著國家的錢，買這不中用的貨，那才是喪失國體哩。這種賣國的外交，我真沒領(lǐng)教過！這里也用不著我了，我立刻就走?！闭f完，怒氣填胸的回房。教人卷好了鋪蓋，也不坐使署的車，雇了兩乘人力車，掉頭不顧的，自己押著行李，出了使館，口中還不住的罵“賣國賊”！等得朱湘藩受了海子輿的意出來挽留，已走得遠(yuǎn)了。
不知朱湘藩又和海子輿出些什么鬼主意，下章再寫。
次日，章四爺去會蔣四立，談到近來招安的事業(yè)，蔣四立忿忿不平的說道：“我這事不干了，昨日已遞了辭呈。不問批準(zhǔn)不批準(zhǔn)，決心不干了?！闭滤臓斆柺裁淳壒剩渴Y四立道：“有幾個沒天良的東西，在我這里受了招安，用去的錢，也實在不少。他們忽然跑到內(nèi)地，又革起命來。他們?nèi)羰前档乩锶ジ?，也不干我的事，偏要在報紙上發(fā)出些檄文布告，將他們的名字，大書特書的弄了出來。前昨兩日，總統(tǒng)一連來幾個電報，責(zé)備我，說我辦事糊涂。我是決心不干了，請總統(tǒng)派精明的人來接辦?！闭滤臓斠娏诉@個情形，不便向他提林巨章的話，只得出來，到公使館會海子輿。此時海子輿正為馮潤林不肯簽字、筑都氏不肯廢約，心里煩難的了不得，雖示意朱湘藩，死纏住馮潤林，不教動身。無奈馮潤林是鐵打的心腸，任你如何勸他，說“官場中的差使，不能過于認(rèn)真，只要船也過得，舵也過得，便可將就了事”，馮潤林總是搖頭，說“這種沒天良的勾當(dāng)，就是拿銀子把我埋了，我也不干”！把個足智多謀的海子輿，弄得一籌莫展，還有什么心情見客。章四爺?shù)拿蟻?，硬回了不見。章四爺氣紅了臉，對門房發(fā)話道：“我沒緊要的事，不會多遠(yuǎn)的跑來親近公使。好大的架子，昨日回睡了，今日回不見，難道把我當(dāng)作來抽豐的嗎？請你再上去問一聲，要是成心和我開玩笑也罷，將來到北京，有和他算帳的日子?？炜焐先?！照我的話曉?！遍T房不敢開口，只得擎著名片，懶洋洋的上樓去，好大一會，才下樓向章四爺說了句“請”，自搖頭掉臂的走開了，也不替章四爺引道。章四爺忍住氣，一個人上樓，見海子輿的房門關(guān)著，用手指輕輕敲了兩下。一個年輕小使開了門，只見海子輿手中執(zhí)著一本書，躺在一張西洋睡椅上。門一開，即回過臉來，放下書，慢慢立起身，向章四爺似笑非笑的點子點頭。章四爺緊走兩步，脫帽行了個禮。海子輿讓坐說道：“兄弟一晌繁忙，實對不起，沒工夫請過來談話。不知勞步有何事見教？”章四爺見海子輿說話的神情，很帶幾分不高興，又不好直提林巨章的話，知道提出來決不討好，故便作慎重的樣子說道：“公使深居簡出，學(xué)生方面的消息，恐怕有耳目聞見不到之處。我承公使優(yōu)遇，但有所聞，不敢不告。且請問公使，購買飛機(jī)的事，于今怎樣了？”海子輿聽得，神色驚疑不定了半晌，望著章四爺說道：“沒有什么怎樣。學(xué)生方面消息，是如何的？請說給兄弟聽，兄弟好思量對付?！闭滤臓?shù)溃骸巴饷嬷{傳公使受了筑都氏的賄賂，勒逼馮潤林簽字，不顧國家厲害。許多無知的學(xué)生，及無賴的亡命客，倡言要借著這個問題與公使為難。還有很多的言語，說出來太不中聽，公使也不用管他，只看這飛機(jī)的交涉，實在情形到底怎樣？”海子輿吁了一聲長氣說道：“老哥哪里知道，兄弟正為這事，處于兩難的地位，心里已是不知有如何的難受。若他們還不見諒，又要來這里尋事生風(fēng)，兄弟也這只好掛冠而去了?？磽Q了別人來，對他們學(xué)生和亡命客，像兄弟這么肯幫忙盡力沒有。”章四爺點頭道：“像公使這樣肯替人維持的，實在沒有，只怪他們太不識好歹。不過公使受圣上付托之重，怎好因這一點小事，遽萌退志。從容研究，自有絕妙對付的方法?！焙Ｗ虞浵驳溃骸袄细绲闹附蹋厥遣徊?，有什么方法，請說出來，大家研究。”說完，向旁邊立著的年輕小使道：“去請朱參贊來?！毙∈箲?yīng)是去了。海子輿道：“是一些什么學(xué)生？真屬可惡！國家一年花幾十萬，送他們來留學(xué)，他們放了書不讀，專一無風(fēng)三個浪的，尋著使館搗蛋。前任莫公使，被他們鬧得嘔氣下臺，兄弟接任，他們又借故在精養(yǎng)軒大鬧一次，也不管兄弟這個公使不比前任。兄弟這個是欽使大臣，他們也一例胡來，依兄弟的性子，真要重重的辦他兩個，做個榜樣，看他們還敢是這么目無王法么！”章四爺心里雖然好笑，口里卻不住的應(yīng)“是”。
門開處，朱湘藩進(jìn)來，對章四爺點子點頭，立在海子輿面前，問有什么吩咐？海子輿教他坐下，說道：“這事怎么辦呢？
學(xué)生和亡命客，又要來這里鬧風(fēng)潮了。“朱湘藩就座，笑答道：”真要找上門來，有禍也是躲不了的。且看他們來，將怎生個鬧法。他們那一點兒伎倆。我也曾領(lǐng)教過，若是橫不講理，那時真不能不給點厲害他們看。但不知公使從何知道他們又要來鬧風(fēng)潮？“海子輿指著章四爺?shù)溃骸本褪撬细绲昧诉@消息，特意來報告的?！爸煜娣銌栒滤臓?shù)溃骸遍w下如何得了這個消息，是些什么人，將借什么題目來鬧？想必都聽得明白。“
章四爺笑道：“若問他們借的題目，對不住，連參贊在內(nèi)也，就是為購買飛機(jī)的事。他們都說是參贊出的主意，逼勒馮潤林簽字，合同也是參贊受了筑都氏的賄，才是那么訂下來的。他們說，如能將合同廢了便罷，不然，這幾十萬塊錢，要公使同參贊賠償。他們電呈圣上，求圣上不承認(rèn)頒發(fā)這宗款子?！敝煜娣铰犇樕显礁淖兞祟伾侥┝藥拙?，竟成了一張白紙，勉強(qiáng)笑了笑道：“他們都是些什么人，怎的是這么信口開河的，全不問事實上有無根據(jù)。閣下知道他們?yōu)槭椎氖钦l？既是如此，倒不能不先事準(zhǔn)備?！焙Ｗ虞浀溃骸澳悴挥妹?，他老哥剛才已對我說了，自有絕妙的對付方法。我們終日坐在這里面，外面的風(fēng)聲一些兒不知道；不如他老哥情形熟悉，研究出對付方法來，必能面面俱到。請他老哥說出來，我們照著辦理就是。”
章四爺?shù)溃骸斑@事須要正本清源。朱參贊問為首的是誰，這話確為見地。凡是鬧風(fēng)潮，必有幾個為首的從中鼓動，或是想利用，圖自己出頭，或是圖報復(fù)，推翻人家出氣，決沒為烏合之眾，無端生事，能鬧出風(fēng)潮的。我若沒得著確實的消息，并已想好了對付的方法，也不敢冒昧跑來報告。為這飛機(jī)的問題，倡議反對的，第一是四川的民黨和四川的學(xué)生，因他們有切身的利害；次之是云南，也是利害相關(guān)。別省人過問的很少。
當(dāng)馮潤林還沒到的時候，這兩省就開了幾次會議，議妥兩個辦法。一個是探得公使于正月八日在精養(yǎng)軒宴會參陸部，運動通過飛機(jī)案，趁那時派人來精養(yǎng)軒搗亂。一個是派遣刺客，偵探馮潤林到埠的時節(jié)，一槍將馮潤林刺殺。第一個已實行了，第二個因偵探報告的時間錯了，初八誤作初十（十八），遲了兩日，馮潤林已安全進(jìn)了使署。他們見第二個最緊要的沒有辦到，就專一偵探這事情的經(jīng)過，好實行第二步的阻礙。我在民黨的資格老，雖已投誠，仍不斷的有民黨中人來往，因此消息最為靈確?！?br />
朱湘藩連說：“不錯！是四川人鬧得最兇。早有人對我說，一個姓林的，在四川當(dāng)過旅長，便是他一個人倡議妨害我們，會議也是在他家中。不知閣下所聞的，是不是這個人？”章四爺點頭道：“一些兒不錯} 就是這個姓林的，叫林巨章。他在民黨中的資格，不但在四川人中首屈一指，便在老同盟會中，也是有數(shù)的人物。手下能做事的，在日本也有一百以上。若如在內(nèi)地，只論長江流域，多的不說，三五萬人可一呼即至。他那人還有一件長處，普通人不可及的，最不愛出風(fēng)頭，只知道實心任事，成可功歸別人，敗則過歸自己。因此在民黨中十余年，不知立多少事功，打了多少勝戰(zhàn)，全不見有他的名字發(fā)一個通電，表揚他個人的功績。就只元年，四川軍政府成立，他有一個電報。直到二年宋案發(fā)生，才發(fā)第二個通電，此后便不見有他的名字了。其實民黨中所做危險事業(yè)，從場得回數(shù)最多的，除開他，沒第二個。孫中山、黃克強(qiáng)都極契重他，但他極不以二人為然，會面的日子很少。這回會議，是他一個人發(fā)起的?！?br />
海子輿笑道：“就是林巨章么？這人我也早聞他的名，是個經(jīng)濟(jì)道德都有可觀的，怎的從來不見人說他有什么舉動，會忽然由他一個人發(fā)起，與我們?yōu)殡y起來？”章四爺?shù)溃骸八ツ曜≡陂L崎，本也不大問事，搬到東京來不多的日子。這次有人對我說，他因見民黨的人多半投誠了，再沒人肯出來做事，看了不過意，才發(fā)憤出來的?！焙Ｗ虞浀溃骸凹仁沁@么，老哥又有什么方法對付呢？”章四爺笑道：“若論林巨章的為人，真是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想要他改頭換面，出來投誠，無論有如何的高官厚祿，也不能動他的心。但人一有長處，便有短處。他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鐵錚錚男子，就只怕他新娶的那個姨太太。姨太太要什么，就是什么。姨太太要說炭是白的，他決不說炭是黑的。這事我早想定了辦法，已托人先從他姨太太運動下手，啖以重利，務(wù)必使他姨太太朝夕纏著他，勸他投誠。公使再屈尊去看他一次，離間他的同黨。他在民黨方面一失了信用，便失了他活動的地盤。他姨太太是個欣慕勢利的人，決不肯由他是這么不圖活動，一定逼著他的心，向投誠這條路上走。那時有我和他一說，不過條件優(yōu)渥一點，今上懷柔反側(cè)，禮遇本極隆厚，他沒有不傾心服帖的。此刻的民黨，只要再把他這個抽出來了，就絲毫也沒有死灰復(fù)燃的希望。莫說這一時的風(fēng)潮，自然平息。這不是個絕妙的對付方法嗎？”
朱湘藩、海子輿同說道：“照說是很有條理，只怕事實上做不到。從何處去找這運動他姨太太的人呢？”章四爺笑道：“一些兒不難，并已托人實行運動去了。我沒幾分把握，怎的無端獻(xiàn)策，能說不能行？”海子輿喜道：“老哥這么肯替兄弟幫忙，感謝之至。不過兄弟去看他的話，不是兄弟不肯，就是地位上的關(guān)系，恐外間又發(fā)生誤會。他如有意投誠，兄弟請朱參贊代勞，去代達(dá)兄弟這番意思。想他是個達(dá)人，必不見罪?！闭滤臓?shù)溃骸爸靺①澣ゴ恚瓫]什么不可。我說須公使親去，其用意并不在看林巨章，是使民黨的人見他和公使往來，疑心他已實行投誠了，與他脫離關(guān)系。他那時便有一百張嘴，也辯白不清。朱參贊去也使得，但須乘公使的汽車。多帶仆從，這是一種作用，不妨招搖過市?！焙Ｗ虞浀溃骸斑@計畫很好，一定照辦。”朱湘藩道：“更不宜遲了，等到風(fēng)潮已經(jīng)發(fā)生，再去看他，教他也無力挽回了?！闭滤臓?shù)溃骸拔乙舱沁@個意思，遲了不好。我今日回去，探聽那運動姨太太的到了什么程度，或親來，或由電話報告，公使照著報告的情形辦理便了。
屆時我必在那方面布置停當(dāng)，參贊去的時候，他才不覺得突如其來。“海子輿笑道：”老哥將這事辦妥了，勞跡不小，這屆保案，一定首敘老哥。“
章四爺忙起身道謝。隨即興辭出來，心中高興：這次海子輿卻被我套上了。若不這么將他一恐嚇，他已受了馮潤林的氣，門房又將我發(fā)作的話告訴了他，正在一肚皮的牢騷，他不趁這事給個大釘子我碰嗎？事情辦不成，沒什么要緊，但教我對林巨章面子上如何過得去？他本無意投誠，是我在他家極力慫恿，也無非想多引進(jìn)一個人，多一分勞跡，以后做事多一個幫手。如果辦不好，弄得他兩頭不著，那我才真?zhèn)€沒趣呢。且去送個信給他，也教他歡喜歡喜！章四爺回到中澀谷，將經(jīng)過情形對林巨章說了，林巨章自是感謝不盡，商議回電話給海子輿。
大抵天下的事，只要有這種思想，便十居八九有這種事實發(fā)現(xiàn)。
章四爺正在使館，信口開河的說出那些風(fēng)潮資料來，看官們是知道系絕無根據(jù)，不過借以見重一時的。誰知真有一部分亡命客及學(xué)生，按著章四爺?shù)脑?，一絲不錯的，結(jié)成團(tuán)體，鬧到公使館，和海子輿交涉。暫且不表。
且說海子輿送章四爺去后，正和朱湘藩研究林巨章投誠的事，忽門房進(jìn)來報說：“筑都氏來了。”海子輿聽了，臉上立時布滿了愁容，翻起雙眼，望著朱湘藩。朱湘藩也苦著臉，用那失意的眼光，回望著海子輿，開口不得。二人面面相覷的半晌，海子輿對門房揮手說道：“請到下面客廳里坐著，說我就出來?！遍T房應(yīng)“是”去了，海子輿道：“馮呆子抵死不聽勸，于今這里就來了，你看怎好去答應(yīng)他？”朱湘藩道：“只好和筑都商量，情愿加他點價，看他能否更換一半飛得起的。材料上就有點毛病，也沒要緊，只要飛得起，能當(dāng)著這呆子試演，便不怕他再吹毛求疵了。等到試演的時候，我還有個辦法：那日多請幾個來賓，大家看著筑都試演，飛行如意，這呆子再要說不好，大家都可證明他是有意挑剔。徑將這幾次的情形，電奏皇上，請撤他的差，另委員來。一面將他纏住在這里，等新委員到了，方放他走，看他還能是這么強(qiáng)項么？”海子輿道：“他是航空學(xué)校成績最好的，皇上特選派了來。我們都是沒研究的，皇上未必便信了我們的話。這事還得從容計議?！敝煜娣Φ溃骸八煽冏詈檬遣诲e，但他為人怎樣，初次出來當(dāng)差，皇上必不知道。并且皇上方在倚重公使的時候，說他怎樣，還怕皇上不信，許他有分辯的余地嗎？他既全不給我們的面子，我們就說不得要先下手了。于今且和筑都交涉更換的話，再盡情將就了他這一回。若真不識抬舉，那如何由得公使再做好人呢？”
海子輿點了點頭。更換衣服，同朱湘藩下樓，會著筑都氏。
海子輿為昨日試演的事先道了會歉。筑都氏道：“十架機(jī)都已裝好了箱，特來請示起運的時日?！焙Ｗ虞浶Φ溃骸安挥妹?，還有交涉?！彼鞂⒏鼡Q五架的話說了。筑都氏道：“這事辦不到。若在當(dāng)日交涉的時候，是這么訂的合同，我自然要負(fù)試演的責(zé)任。此刻已裝好了箱，怎能說到更換的話上面去？”朱湘藩道：“又不白更換你的，一般增加你的價目，有什么辦不到？”筑都氏搖頭道：“我知道你增加我的價目。你就再重新訂過合同，另買五架，也辦不到?！焙Ｗ虞浀溃骸斑@是什么道理呢？”筑都氏道：“有什么道理？制成了的，一架也沒有了；未制成的，須等在法國購買材料到了，才能完功，三月五月說不定。”海子輿道：“我不信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向你買飛機(jī)，不多不少的制定了這十架在這里等著，十架之外便一架也沒有了?！?br />
筑都氏笑道：“這話就難說了。預(yù)知的道理是沒有，但事實上竟有這般湊巧，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只是更換的條件，不用提了，如必需重買五架，請再向敝政府交涉便了。這十架已裝好了箱，看是如何，請快些定奪。敝處場地仄狹，久擱在那里，于敝廠工事上。很受損失。”說完，立起身要走。海子輿挽留住，說道：“不更換幾架，馮委員不肯簽字，這事怎樣辦呢？”筑都氏笑道：“有公使和參贊簽了字，還要什么委員？且當(dāng)時訂合同的時候，并沒什么委員，他簽字不簽字，與敝處不生關(guān)系。公使自去斟酌，我以后并不愿見那委員的面了?！焙Ｗ虞浺娭颊f話的神氣，很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樣子，不便再往下要求，只得送他出去。
正待轉(zhuǎn)身上樓，馮潤林走來問道：“筑都氏來，公使向他提出廢約的話沒有？”海子輿此時哪有好氣，馮潤林問的又是最刺心的話，故做沒聽得的樣子說道：“你說什么呢？”馮潤林重說了一遍，子輿又是這么做了一遍，才冷笑了聲道：“談何容易！提出廢約，真是三歲小孩說的話了。”馮潤林道：“怎的是三歲小孩說的話？不廢約，難道購定了么？”海子輿道：“不購定了？是定購了。你以為和外國人辦交涉，是這么容易的嗎？就在內(nèi)地，向?qū)こ５牡昙屹I貨，他那包裹紙上，也寫了不斢不退的字樣呢。這幾十萬塊錢的交易，也能隨你的意；‘愛要便要，不愛要便不要嗎？他們國家多強(qiáng)，這種軍用品，肯賣給你們?nèi)鯂?，就算是天大的情面了。這樣忘恩負(fù)義的話，除是你去說。我這外交官，是要以國體為重，不能這么胡說亂道的去挨人家的申斥?！瘪T潤林道：“像公使是這樣拿著國家的錢，買這不中用的貨，那才是喪失國體哩。這種賣國的外交，我真沒領(lǐng)教過！這里也用不著我了，我立刻就走?！闭f完，怒氣填胸的回房。教人卷好了鋪蓋，也不坐使署的車，雇了兩乘人力車，掉頭不顧的，自己押著行李，出了使館，口中還不住的罵“賣國賊”！等得朱湘藩受了海子輿的意出來挽留，已走得遠(yuǎn)了。
不知朱湘藩又和海子輿出些什么鬼主意，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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