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史門
老杜《北征》詩云：“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逼湟庵^明皇英斷，自誅妃子，與夏、商之誅褒、妲不同。老杜此語，出于愛君[而]曲文其過，非至公之論也。白樂天詩云：“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狈潜破榷卧?！然明皇能割一己之愛，使六軍之情帖然，亦可謂知所輕重矣。故前輩有詩云：“畢竟圣明天子事，景陽赴井是何人?！薄兜り柤穂《韻語陽秋》卷十九]
晉盧諶先為劉琨從事中郎將，段匹磾領(lǐng)幽州，求諶為別駕。故琨《答諶》詩云：“情滿伊何，蘭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毖灾R棄己而就匹磾也。厥后琨命箕淡攻石勒，一軍皆沒，由是窮蹙不能自守，乃率眾赴匹磾。繼為匹磾所拘，知其必死矣，豈無望于諶哉？觀《再贈諶》云：“朱實(shí)隕勁風(fēng)，繁英落素秋?！薄昂我獍贌掍摚癁槔@指柔。”其詩托意欲以激諶而救其急，而諶殊不領(lǐng)(顧)也。琨既被害，諶始上表以雪其冤，終亦何所補(bǔ)耶？《丹陽集》[同上卷七]
漢元帝時(shí)弘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力詆，蓋薰蕕冰炭不能以共處，理之必然也。然房欲淮陽王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親上疏，謂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之心切，然于忠實(shí)亦少貶矣。使二子果輸忠于漢，當(dāng)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于他人哉！故荊公詩云：“京房劉向各稱忠，詔獄當(dāng)年跡自窮。畢竟論心異恭顯，不妨迷國略相同。”后之論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跡則善矣?！俄嵳Z陽秋》[卷八]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失運(yùn)廬陵厄，乘時(shí)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鯨波橫流砥柱，虎口舌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杰者。余謂仁杰不畏武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強(qiáng)犯逆鱗，敢以廬陵王為請者；非特天資忠義，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張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頊能以危言撼二嬖，陳易吊為賀之計(jì)，故二嬖敢從容以請，而后意遂定，于是仁杰之諫得行。卒之遣徐彥伯迎廬陵王于房州者，由仁杰之言也。故史援呂溫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睘鹾?，仁杰其忠且賢哉！按《仁杰傳》，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傳》乃云洛陽人王慶之請以武承嗣為皇太子，昭德力爭。今考三思本傳不載為皇太子之說，而《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嗣為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皆爭不從，而不及昭德，豈有抵牾耶？[同上]
裴度在朝，憲宗委任不疑，使破三賊。已而吳元濟(jì)授首；王承宗割二州，遣子入侍；李師道被擒。兩河諸侯，忠者懷，強(qiáng)者畏?？巳?、廷奏(湊)皆不敢桀[驁]。勛烈之盛，一時(shí)無與比肩者。惟李義山指為圣相，詩曰：“帝得圣相相曰度?！庇衷唬骸皢韬羰セ始笆ハ?。”亦過矣哉，荀卿曰：得圣臣者帝，若舜、禹、伊尹、周公皆圣臣也。謂四人為圣臣則可，謂裴度為圣相，其可哉？[同上卷三]
唐明皇以英銳身致極治，以荒淫身致極亂。自古人君成敗之速未有如明皇者。鄭毅夫詩云：“四海不搖草，九重藏禍根。十年傲堯舜，一笑破乾坤?！鄙w是意也。開元之盛能致兵寢刑措之治者，實(shí)姚、宋輔政之功，明皇可以無疑矣。不三四年，遽使去位。及李林甫用事，則盤旋糾固至十八九年，敗國蠹賢，無所不至。猶以為未足也，晚年顧力士曰：“海內(nèi)無事，朕將吐納導(dǎo)引，以天下事付林甫?！碧煜掳驳枚粊y乎！并同上[同上卷七]
史載宋之問、冉祖雍并賜死于桂州。之間(問)得詔震汗，不引決。祖雍請于使者曰：“之問有妻子，幸之(聽)訣?！笔拐咴S之，而之問荒悸不能處家事。及考之文集，有《登大庾嶺》詩云：“兄弟遠(yuǎn)謫居，妻子咸異域?！眲t之問赴貶時(shí)未嘗以妻子行也。又有《發(fā)藤州》及《昭州》二詩，二州皆在桂州之南，則賜死之地非桂州明矣。豈史之誤歟？《丹陽集》[同上卷六]
漢高祖置酒沛宮，酒酣擊筑自歌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睍r(shí)帝有天下已十二年，當(dāng)思耆艾賢德與共維持，獨(dú)專意猛士何哉？豈馬上三尺嫚罵[馀態(tài)]未易遽革耶？治道終以霸雜蓋有由然。其前年下詔曰：“賢士大夫吾能尊顯之?！笔悄晗略t曰：“與天下之賢豪士大夫同安輯之?！盵竊]謂播告之辭，乃秉筆代言，非若耳熱之歌，乃中心所欲也。[《溪詩話》卷一]
許汜不為陳元龍所禮，嘗與劉備稱之。備曰：“君有國士名望，無救世意，而求田問舍，言無可采，何緣當(dāng)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臥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間耶？”然介甫屢用之：“求田問舍轉(zhuǎn)無成?！薄案X求田問舍遲?！薄蹲x蜀志》曰：“無人語與劉玄德，問舍求田意最高?！庇钟小队挝飨尖帧吩疲骸扒筇锎松较?，終欲忤陳登。”豈非力欲轉(zhuǎn)此一重案歟！[同上卷二]
老杜《北征》詩云：“經(jīng)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jié)。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貌(兒)，顏色白于(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狈绞菚r(shí)，杜方脫身于萬死一生之地，得見妻兒，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則有“曬藥能無婦，應(yīng)門亦有兒”之句。至成都則有“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fēng)”之句。觀其情悰，已非《北征》時(shí)比也。及觀《進(jìn)艇》詩則曰：“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江村》詩則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逼鋬?yōu)游愉悅之情，見于嬉戲之間，則又異于在秦中(益)時(shí)矣?！陡鸪Ｖ穂《韻語陽秋》卷一○]
白樂天作《八漸偈》云：“苦既非真，悲亦是假?！眲t世間悲歡人我，必能忘情。始憲宗欲以樂天為刺史，王涯以資淺為言，遂得江州司馬。及涯敗，作詩快之，有“當(dāng)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dú)往時(shí)”之句。李德裕與樂天不見有隙，德裕貶崖州，亦作三絕快之。其一篇云：“樂天嘗任蘇州日，要勒須教用禮儀。從此結(jié)成千萬恨，今朝果中白家詩?！鄙w嘗以唐史考之。樂天卒于會昌之初，武宗時(shí)也。而德裕之貶，乃在宣宗大中年。則德裕之貶，樂天死已久，非樂天之詩明矣。以是準(zhǔn)之，快王涯之句恐亦未必然也?！俄嵳Z陽秋》[卷二○]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彨，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于是果遇太公于渭水之陽，載與俱歸。此司馬遷之說也。文王至磻溪，見呂尚釣，鉤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呂佐檢，德合于今昌來提?！贝恕渡袝髠鳌分f也。太公釣于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呂不韋之說也。呂望年七十，釣于渭渚。初下得魴(鮒)，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于齊?！贝藙⑾蛑f也。太公避紂，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薄坝晌耐踔劣诳鬃樱灏儆杏鄽q。若太公望則見而知之?！贝嗣献又f也。是數(shù)說者，皆言天產(chǎn)英輔以興周，蓋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擬。而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拘美美當(dāng)為羑?！獝喝斯戎闃枪鹤⒗?，散宜生、閎夭招呂尚求美女奇物獻(xiàn)于紂而贖西伯。西伯既脫，三人有(又)陽謀修德以傾商政。此豈所以待太公也哉？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屠沽未遇時(shí)，何異斯川老？”余比赴官宜春，于壽昌道中見壁間題一詩云：“漁翁何事亦從戎，變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鉤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一以為傾商政，一以為釣三公，皆非知圣賢者?！俄嵳Z陽秋》[卷八]
李太白《至邯鄲登城樓》詩云：“提攜袴中兒，杵臼及程嬰?？展芦I(xiàn)白刃，必死耀丹誠。”是有取于二子甚重。袴中兒謂趙武也。然司馬遷作趙晉二世家自相矛盾。左氏所書又復(fù)不同，將何以取信于后世耶？《晉世家》之說曰：景公十七年誅趙同、趙括，令庶子武為后?！囤w世家》之說曰：景公三年，屠岸賈攻[殺]趙朔趙括等。朔同(之)友人程嬰匿趙武于山中。至十五年，景公有議(疾)立趙武。左氏之說曰：魯成公八年：“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無后，為善者懼矣。’”“乃立武而反其田。”按成公八年即晉景公十七年也?；蛟颇湮溆谏街?，或云畜武于宮中；或云十五年而后立武，或云未逾月而立武：皆未知所據(jù)也。[同上卷七]
楊雄之跡，曲諂新室，議之者眾矣，此置而不論。雄之心如何哉？觀《法言》之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旨也。王荊公乃深許之，何耶？詩云：“寥寥鄒魯后，于子獨(dú)(此歸)先覺。”又云：“懦(儒)者陵夷此道窮，千秋止有一楊雄?！庇衷疲骸暗勒娉聊缇帕鳒?，獨(dú)溯頹波討得源?！庇衷疲骸白?揚(yáng))云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獨(dú)稱其辭。今尊子云者皆是，得子云心亦無幾?！笔且?以)圣人許雄也。東坡謂雄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與公矛盾矣。同上[同上卷八]
老杜《北征》詩云：“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逼湟庵^明皇英斷，自誅妃子，與夏、商之誅褒、妲不同。老杜此語，出于愛君[而]曲文其過，非至公之論也。白樂天詩云：“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狈潜破榷卧?！然明皇能割一己之愛，使六軍之情帖然，亦可謂知所輕重矣。故前輩有詩云：“畢竟圣明天子事，景陽赴井是何人?！薄兜り柤穂《韻語陽秋》卷十九]
晉盧諶先為劉琨從事中郎將，段匹磾領(lǐng)幽州，求諶為別駕。故琨《答諶》詩云：“情滿伊何，蘭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毖灾R棄己而就匹磾也。厥后琨命箕淡攻石勒，一軍皆沒，由是窮蹙不能自守，乃率眾赴匹磾。繼為匹磾所拘，知其必死矣，豈無望于諶哉？觀《再贈諶》云：“朱實(shí)隕勁風(fēng)，繁英落素秋?！薄昂我獍贌掍摚癁槔@指柔。”其詩托意欲以激諶而救其急，而諶殊不領(lǐng)(顧)也。琨既被害，諶始上表以雪其冤，終亦何所補(bǔ)耶？《丹陽集》[同上卷七]
漢元帝時(shí)弘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力詆，蓋薰蕕冰炭不能以共處，理之必然也。然房欲淮陽王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親上疏，謂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之心切，然于忠實(shí)亦少貶矣。使二子果輸忠于漢，當(dāng)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于他人哉！故荊公詩云：“京房劉向各稱忠，詔獄當(dāng)年跡自窮。畢竟論心異恭顯，不妨迷國略相同。”后之論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跡則善矣?！俄嵳Z陽秋》[卷八]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失運(yùn)廬陵厄，乘時(shí)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鯨波橫流砥柱，虎口舌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杰者。余謂仁杰不畏武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強(qiáng)犯逆鱗，敢以廬陵王為請者；非特天資忠義，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張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頊能以危言撼二嬖，陳易吊為賀之計(jì)，故二嬖敢從容以請，而后意遂定，于是仁杰之諫得行。卒之遣徐彥伯迎廬陵王于房州者，由仁杰之言也。故史援呂溫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睘鹾?，仁杰其忠且賢哉！按《仁杰傳》，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傳》乃云洛陽人王慶之請以武承嗣為皇太子，昭德力爭。今考三思本傳不載為皇太子之說，而《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嗣為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皆爭不從，而不及昭德，豈有抵牾耶？[同上]
裴度在朝，憲宗委任不疑，使破三賊。已而吳元濟(jì)授首；王承宗割二州，遣子入侍；李師道被擒。兩河諸侯，忠者懷，強(qiáng)者畏?？巳?、廷奏(湊)皆不敢桀[驁]。勛烈之盛，一時(shí)無與比肩者。惟李義山指為圣相，詩曰：“帝得圣相相曰度?！庇衷唬骸皢韬羰セ始笆ハ?。”亦過矣哉，荀卿曰：得圣臣者帝，若舜、禹、伊尹、周公皆圣臣也。謂四人為圣臣則可，謂裴度為圣相，其可哉？[同上卷三]
唐明皇以英銳身致極治，以荒淫身致極亂。自古人君成敗之速未有如明皇者。鄭毅夫詩云：“四海不搖草，九重藏禍根。十年傲堯舜，一笑破乾坤?！鄙w是意也。開元之盛能致兵寢刑措之治者，實(shí)姚、宋輔政之功，明皇可以無疑矣。不三四年，遽使去位。及李林甫用事，則盤旋糾固至十八九年，敗國蠹賢，無所不至。猶以為未足也，晚年顧力士曰：“海內(nèi)無事，朕將吐納導(dǎo)引，以天下事付林甫?！碧煜掳驳枚粊y乎！并同上[同上卷七]
史載宋之問、冉祖雍并賜死于桂州。之間(問)得詔震汗，不引決。祖雍請于使者曰：“之問有妻子，幸之(聽)訣?！笔拐咴S之，而之問荒悸不能處家事。及考之文集，有《登大庾嶺》詩云：“兄弟遠(yuǎn)謫居，妻子咸異域?！眲t之問赴貶時(shí)未嘗以妻子行也。又有《發(fā)藤州》及《昭州》二詩，二州皆在桂州之南，則賜死之地非桂州明矣。豈史之誤歟？《丹陽集》[同上卷六]
漢高祖置酒沛宮，酒酣擊筑自歌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睍r(shí)帝有天下已十二年，當(dāng)思耆艾賢德與共維持，獨(dú)專意猛士何哉？豈馬上三尺嫚罵[馀態(tài)]未易遽革耶？治道終以霸雜蓋有由然。其前年下詔曰：“賢士大夫吾能尊顯之?！笔悄晗略t曰：“與天下之賢豪士大夫同安輯之?！盵竊]謂播告之辭，乃秉筆代言，非若耳熱之歌，乃中心所欲也。[《溪詩話》卷一]
許汜不為陳元龍所禮，嘗與劉備稱之。備曰：“君有國士名望，無救世意，而求田問舍，言無可采，何緣當(dāng)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臥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間耶？”然介甫屢用之：“求田問舍轉(zhuǎn)無成?！薄案X求田問舍遲?！薄蹲x蜀志》曰：“無人語與劉玄德，問舍求田意最高?！庇钟小队挝飨尖帧吩疲骸扒筇锎松较?，終欲忤陳登。”豈非力欲轉(zhuǎn)此一重案歟！[同上卷二]
老杜《北征》詩云：“經(jīng)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jié)。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貌(兒)，顏色白于(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狈绞菚r(shí)，杜方脫身于萬死一生之地，得見妻兒，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則有“曬藥能無婦，應(yīng)門亦有兒”之句。至成都則有“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fēng)”之句。觀其情悰，已非《北征》時(shí)比也。及觀《進(jìn)艇》詩則曰：“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江村》詩則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逼鋬?yōu)游愉悅之情，見于嬉戲之間，則又異于在秦中(益)時(shí)矣?！陡鸪Ｖ穂《韻語陽秋》卷一○]
白樂天作《八漸偈》云：“苦既非真，悲亦是假?！眲t世間悲歡人我，必能忘情。始憲宗欲以樂天為刺史，王涯以資淺為言，遂得江州司馬。及涯敗，作詩快之，有“當(dāng)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dú)往時(shí)”之句。李德裕與樂天不見有隙，德裕貶崖州，亦作三絕快之。其一篇云：“樂天嘗任蘇州日，要勒須教用禮儀。從此結(jié)成千萬恨，今朝果中白家詩?！鄙w嘗以唐史考之。樂天卒于會昌之初，武宗時(shí)也。而德裕之貶，乃在宣宗大中年。則德裕之貶，樂天死已久，非樂天之詩明矣。以是準(zhǔn)之，快王涯之句恐亦未必然也?！俄嵳Z陽秋》[卷二○]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彨，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于是果遇太公于渭水之陽，載與俱歸。此司馬遷之說也。文王至磻溪，見呂尚釣，鉤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呂佐檢，德合于今昌來提?！贝恕渡袝髠鳌分f也。太公釣于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呂不韋之說也。呂望年七十，釣于渭渚。初下得魴(鮒)，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于齊?！贝藙⑾蛑f也。太公避紂，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薄坝晌耐踔劣诳鬃樱灏儆杏鄽q。若太公望則見而知之?！贝嗣献又f也。是數(shù)說者，皆言天產(chǎn)英輔以興周，蓋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擬。而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拘美美當(dāng)為羑?！獝喝斯戎闃枪鹤⒗?，散宜生、閎夭招呂尚求美女奇物獻(xiàn)于紂而贖西伯。西伯既脫，三人有(又)陽謀修德以傾商政。此豈所以待太公也哉？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屠沽未遇時(shí)，何異斯川老？”余比赴官宜春，于壽昌道中見壁間題一詩云：“漁翁何事亦從戎，變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鉤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一以為傾商政，一以為釣三公，皆非知圣賢者?！俄嵳Z陽秋》[卷八]
李太白《至邯鄲登城樓》詩云：“提攜袴中兒，杵臼及程嬰?？展芦I(xiàn)白刃，必死耀丹誠。”是有取于二子甚重。袴中兒謂趙武也。然司馬遷作趙晉二世家自相矛盾。左氏所書又復(fù)不同，將何以取信于后世耶？《晉世家》之說曰：景公十七年誅趙同、趙括，令庶子武為后?！囤w世家》之說曰：景公三年，屠岸賈攻[殺]趙朔趙括等。朔同(之)友人程嬰匿趙武于山中。至十五年，景公有議(疾)立趙武。左氏之說曰：魯成公八年：“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無后，為善者懼矣。’”“乃立武而反其田。”按成公八年即晉景公十七年也?；蛟颇湮溆谏街?，或云畜武于宮中；或云十五年而后立武，或云未逾月而立武：皆未知所據(jù)也。[同上卷七]
楊雄之跡，曲諂新室，議之者眾矣，此置而不論。雄之心如何哉？觀《法言》之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旨也。王荊公乃深許之，何耶？詩云：“寥寥鄒魯后，于子獨(dú)(此歸)先覺。”又云：“懦(儒)者陵夷此道窮，千秋止有一楊雄?！庇衷疲骸暗勒娉聊缇帕鳒?，獨(dú)溯頹波討得源?！庇衷疲骸白?揚(yáng))云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獨(dú)稱其辭。今尊子云者皆是，得子云心亦無幾?！笔且?以)圣人許雄也。東坡謂雄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與公矛盾矣。同上[同上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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