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漢元熙五年，五月下旬，晉漢構(gòu)戰(zhàn)于魏郡之五鹿墟，值天時暄酷，兩軍多病，茍晞獻(xiàn)退兵避暑之計，將兵馬八面埋伏于地名高雞泊，以誘漢將。漢將王彌、劉靈、劉曜、呼延攸四將果然恃勇往追，軍師張賓調(diào)遣石勒、楊龍、關(guān)防、呼延晏四將領(lǐng)兵二萬，趕去接應(yīng)，以防不測。宣于曰：“今此一去，陸機(jī)必有毒算，不比往常。宜發(fā)勁兵前去，方保無失?！奔磫緩埦?、曹嶷、夔安、孔萇、桃豹、黃臣、關(guān)謹(jǐn)將兵一萬先行，張實、趙概、黃命、王如、廖翀、胡寧、關(guān)心將兵一萬，再去接應(yīng)王彌等。王彌等追趕十馀里有馀，見前軍去遠(yuǎn)，催眾疾進(jìn)。忽聽得一聲炮響，張方、祁弘引兵截出，大罵曰：“王彌、劉靈，你這賊子！真乃胡虜狗性，全無分毫信行。既已相通，奚當(dāng)暗襲！喜得我還留兵一枝在此防你，好好退去，以全兩家之好，免得外人取笑。”王、劉曰：“汝等懼怕而逃，豈是相和，休得亂言。”拍馬直取方、弘。晉將方、弘并副將馬瞻、孫緯四人向前敵住。戰(zhàn)不上二十馀合，石勒、關(guān)防四將又至。張、祁等故意抵住，只見張敬、黃臣等六將又到，張方四將乘機(jī)帶馬望高雞泊中而走，彌等追去。姜飛趕至叫曰：“軍師有令：南兵必有埋伏，不可被算，宜早回馬！”劉曜曰：“適間便是伏兵矣，有何懼哉！”當(dāng)先而進(jìn)，關(guān)防等只得隨去。行不五七里，兩邊草木茂盛，曜急立馬叫曰：“此處恐有埋伏，不可去矣！先鋒且住。”道猶未了，忽然間炮聲沖天而起，漢兵亟退，后面草木皆著，火焰猛烈。彌等見道路逼山，恐被燒連，只得沖向前去，晉將石超、牽秀殺出，張敬、夔安敵住；晉邈、息援殺出，曹嶷、黃臣敵??；許雄、衙博殺出，關(guān)謹(jǐn)、楊龍抵??；郅輔、林成殺出，孔萇、桃豹敵??；皮初、夏旸從中殺轉(zhuǎn)，汲桑、楊興寶二步將敵住。張方、祁弘帶領(lǐng)眾將馬瞻等殺轉(zhuǎn)，彌、曜、靈、勒、防、龍、延攸、延晏、姜飛等分頭抵戰(zhàn)。又有副將葉榮、襲用來助，吳豫、趙鹿向前敵住。泊西頭張實、黃命等一班殺至，又被北宮純、朱伺、王昌、沒骨能、包廷、周并等截住，不能得入。東西兩頭，數(shù)十員戰(zhàn)將殺得塵飛接漢，山麓皆迷。茍晞恐漢將善戰(zhàn)，帶領(lǐng)接應(yīng)大兵，令晉將十員一齊沖入，撞得各皆四散。關(guān)、張等見火滿山崗，乃聚于垓心，扎作一處而戰(zhàn)。張賓、姜發(fā)在寨，心慮眾將有失，自出觀望。見東南角火炙天紅，大驚頓足曰：“中其計矣！”姜發(fā)復(fù)帶刁膺、支雄、關(guān)河、關(guān)山、呼延顥領(lǐng)兵二萬追去。及到高雞泊，正見張實等與北宮純一班抵死在路口戰(zhàn)殺，姜發(fā)曰：“此處如此之極，中間勢又急矣！可協(xié)力殺退這廝，入泊去救。”于是張曀仆、呼延模、支屈六等叫曰：“我愿當(dāng)先，關(guān)將軍等可助一臂之力！”諸將盡涌而進(jìn)，呼延顥殺死沒骨能，張賓刺傷童奇，晉兵乃退。眾將皆殺入谷中，包廷阻住，被支雄所殺。遂無滯礙，徑至垓心，殺散圍兵，只有劉曜、劉靈、張敬、吳豫四人不見。姜發(fā)曰：“既都督先鋒等陷于敵陣，宜急往救，遲則有誤矣。誰敢前去？”汲桑、楊興寶、胡寧曰：“我三人當(dāng)先，愿者便來！”劉膺、胡莫、支屈六、趙鹿、張曀仆見吳豫在內(nèi)，皆爭殺去，刁支、關(guān)山亦趕而進(jìn)。晉兵圍得一似鐵桶般緊，劉曜身中三箭，張敬面中一箭，力戰(zhàn)愈極。茍晞催軍漸漸逼近。正在危急之際，卻得汲桑、楊興寶、胡寧奮勇亂砍而入，張曀仆等又至，晉兵遂亂。茍晞喝令亂射，于是箭如雨點，楊興寶身中十馀箭，得見劉曜等，一同殺出。茍晞見被救兵相見，親自領(lǐng)兵殺入追趕。劉靈不曾顧后，被晞一槍戳中腿上，靈怒，轉(zhuǎn)身敵殺，茍晞退去。高潤搶出，靈腿槍瘡?fù)?，正憂難敵，被楊興寶抵住。潤一槍刺中興寶肩上，興寶忿怒，一錘打去，正中馬頭，高潤撞下，楊興寶趕進(jìn)擊死。漢眾招呼望西而轉(zhuǎn)，汲桑在后，忽見夏旸擒刁膺而至，桑急飛步趕上，一斧砍死其馬，夏旸、刁膺一齊跌于地下，各皆掙起。桑欲去追夏旸，姬澹殺至救去。茍晞曰：“兵將聽令：今漢將傷而又疲，宜亟趕之，可以獲矣！”宋配、郭默等爭先而進(jìn)，被石勒立斬。周并、關(guān)山梟了夏鎮(zhèn)，晉兵乃退。茍晞曰：“可即乘勝連夜殺去，劉聰亦走矣！”陸機(jī)說成都王曰：“功者不可幸成，勝敗原無定期，否泰亦有反復(fù)。得勝一陣，大王威名有矣。漳河之勝，可洗韓陵三戰(zhàn)之羞；高雞泊之贏，亦足雪五鹿墟兩戰(zhàn)之恥矣。賊將雖小有所傷，勇者甚廣，未可輕視也。不如乘此唱凱以渡漳河，待秋再舉，非善之善者也?！背啥纪跸财溲灾欣?，分付各軍皆至蕩陰屯扎。其地寬廣，柳林高茂，水道極便，堪可過夏。又好馳馬操演，乃悉往彼處安營而去，不在話下。
且說姜發(fā)招集殘兵，直至二更方才回寨。劉玄明等皆在中軍帳內(nèi)坐議，以待消息。只見姜發(fā)先至帳中，見劉玄明，勸其莫責(zé)諸將，待其好入寨相見。張賓等問以戰(zhàn)斗情由，發(fā)言折兵萬馀，胡寧、庾融二將被殺，楊興寶傷重甚危，劉皇子亦為射傷，劉子通遭茍晞槍中左腿，皆在寨外，無顏敢入。聰使張賓、劉欽出外召入，微責(zé)彌、曜四人曰：“豈不聞人與誓約，背之不祥。且歸師勿掩，古今至言。汝等恃血氣之勇，效匹夫之行，不遵軍令，擅用兵馬，以致大敗。理合從法，姑念為國誤墮詭計，不罪汝等。今后切不可造次妄進(jìn)，須要定謀方戰(zhàn)。喜得晉兵知已，渡河而去。若其亦與汝等見識，合兵追來，以責(zé)失信之罪，此等炎熱天氣，一被圍城，糧又欠少，水且不敷，豈不受他壓制乎！”眾將惶恐告罪而退。次日升帳，張賓進(jìn)議曰：“今晉兵已過漳河，殿下亦不可失信。宜將人馬渡靈昌河，往邯鄲大郡駐扎。養(yǎng)蓄威銳，待時而動，以息軍民，使得安獲秋成，不亦善乎！”諸將曰：“晉師尚不曾散，皆在蕩陰。我若退去，則瀛州、汲兗皆被所復(fù)，不救則前功盡棄，救則依舊是戰(zhàn)。勿若只在此處屯扎，使彼不敢窺瞰數(shù)郡，何必退哉！”姜發(fā)曰：“不然。我若不退，成都王與眾刺史疑吾有異，定是驚懼，不敢散去。一交秋收，必有再來之意，豈非自使人懷備我之心也。若還釋此而去，不過數(shù)月，各鎮(zhèn)兵馬支給不便，心志必解，各各散回本鎮(zhèn)去矣。諸侯一散，見此回不能成功，反折兵將，乃不復(fù)至矣?！睆堎e曰：“存忠高見不在大都督之下也。況今齊王獨掌朝權(quán)，司馬穎成功，冏之所不悅也。解散之事，不卜而知。成都諸王一入洛陽，齊王之隙必起矣，安能再集天下大兵，以起漳河之戰(zhàn)乎！然后再觀時勢，分兵再出，平陽、鉅鹿之功可復(fù)見矣?！眲⑿髟唬骸岸妿熤岳砻饕姷剑鹾蠙?quán)宜。修之高見還是如何？”宣于曰：“臣每夜好觀天象，見晉之氣數(shù)尚盛。但難星在于洛陽分野之位，必生內(nèi)亂。內(nèi)亂一發(fā)，自顧無暇矣。諸侯之兵，不日自當(dāng)解散，焉能久住？”劉聰從之。留曹嶷督兵一萬，鎮(zhèn)守魏郡，大軍俱至邯鄲而去。劉聰?shù)娇ぃc眾議曰：“晉兵尚然如此之盛，吾等終不能橫行中原矣！”宣于曰：“太子休慮。吾觀晉朝之亂，不出數(shù)年。邊藩各將自霸，土宇瓜分，四方救護(hù)不迭，軍兵支吾無及，武備俱懈。那時乘隙振旅，徑趨洛陽，則一鼓可下。奪其京邑，擒其君臣，中原入掌中矣！譬如人之一身，內(nèi)腑既潰，四肢隨憊。大功不在速成也。”劉聰聽言大喜，即令諸葛宣于將兵馬一半，回平陽伏命而去，不在話下。
且說成都王在蕩陰駐扎，軍兵七十馀萬，連營三百馀里，日給浩大，錢糧不敷。先遣人入洛陽報高雞泊之捷，次再發(fā)令，董艾同韓泰將本部人馬還京，求懇錢糧。齊王大喜，即議解運兵餉，前往蕩陰，以給六軍。其心腹幸臣董艾自五鹿墟提兵回京，密說齊王，言：“成都王執(zhí)掌十八路諸侯，其指揮號令，不忝韓信之在九里山也。且八王亦憑其驅(qū)役，羽翼既廣，威權(quán)甚盛。大王亦當(dāng)善與之交，莫使相忤，以致成隙可也?！饼R王以問于孫洵、葛旟，洵、旟曰：“今成都王總此大權(quán)，甚愜眾望，諸侯皆樂為之用。倘獲平賊之后，歸朝受職，一有不快于心，嫌隙頓生，于大王身上將見不美矣。茲喜漢兵已退，且莫赴糧，修書送去，推以孫秀蠹耗錢糧，府庫空虛，京畿無給。自解鄴之后，并未有儲蓄，容陸續(xù)應(yīng)赴。先送牛酒權(quán)為犒賞，待其食盡散去，眾人之羽翼以解，成都之威權(quán)自不能妄生釁隙矣。倘即漢寇再來，我卻另舉主帥，則無患矣?！饼R王深信二人之言，差使命持書，赍犒物往蕩陰分賞士卒。成都王見書，悶悶不悅，召陸機(jī)、盧志共議其事。志曰：“軍馬未動，糧草先行。我等馬頭一動，各郡轉(zhuǎn)運星夜至京矣，豈有無糧之理乎！此必葛旟、董艾奸妒，恐大王成功威重而然也。”石超、牽秀曰：“吾亦知是此賊抑我王之謀。且我等出死力以干國功，董、葛等坐享安逸，忘卻滅趙之勞，反懷妒忌之意。領(lǐng)兵在外而不付糧餉，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理合即興問罪之師，奈何漢寇未平，恐人笑耳！”成都王曰：“二卿息言。吾承旨討賊，掌握大權(quán)，茍亦妄發(fā)，必致遺臭后世矣?！背?、秀乃退。
成都王恐眾心有變，密召忠義刺史李矩、劉琨、陶侃、劉弘、張光、劉沉六人上帳，以齊王卻糧之書與眾看之。荊州刺史劉弘曰：“三軍以食為命，既齊王書言待后解付，我等豈可坐視軍變？必須各出己糧，聊濟(jì)一時之急。我地稍近，先著人去取十萬石來助。列位亦須各仗忠義，不得推拒。再若使人入京催取，齊王自無辭矣。”成都王曰：“卿等如此忠心報國，何、參、平、勃可并語也。”六人辭出。正欲遣使催糧，忽荊州攝事夏涉行告急文書到，道：“漢寇姜發(fā)使人入蜀，約成都李雄東掠荊、襄。李雄又溝通荊寇張昌舊黨杜曾、王沖等，復(fù)反劫掠府縣。新野王牙將虞彪領(lǐng)兵振剿，被賊所殺。甚是猖獗，不日將寇荊襄，百姓甚是震恐。宜早為計?！眲⒑胍姇篌@，即便持入面見，告以其事。成都王不允，弘曰：“先日蒙旨意著臣留鎮(zhèn)，蓋謂此耳。臣以為國家大事，以州事托婿權(quán)領(lǐng)，拜表自請效力。今本鎮(zhèn)乃上流門戶，倘一失守，則天下驚駭矣?！背啥纪踔坏妹銖?qiáng)從之。弘乃收拾軍馬，辭別眾王侯，星夜往荊州而去。不二日，權(quán)管滎陽郡事、郭誦之弟郭訓(xùn)上書告急于舅李矩，言：“漢劉淵遣賊將趙固、周振攻陷南陽，劫掠滎陽下縣，恃獷犯郡。甥與三戰(zhàn)，因兵將少不能勝，被圍三日，以城堅退去，暴虐百姓之甚。”李矩得報，急入告成都王曰：“臣之郡界于漢賊西北之中，倘一不守，則燕、冀、關(guān)中悉皆被擾矣。必是小官親去，方可退賊。”竟謝成都王，引兵望滎陽去了。
矩方起行，西涼刺史之子張實使飛馬持文書趕來告急，言：“仇池楊難敵侵寇郡縣，河外劉衛(wèi)辰乘機(jī)竊發(fā)。男在此間，西北兩救不暇。又恐川寇窺隙而動，非我父自回恐不能平剿，致有失誤。”張軌得書大驚，即入中軍告稟。成都王曰：“本欲留卿在此，爭奈河西鎮(zhèn)重，只得送卿且回。退賊之后，還當(dāng)來此共除劇漢，慎勿辭勞?！避壴唬骸皣赂也唤弑M犬馬？但以賊寇擾民，不得已而暫違耳。”乃命北宮純、宋配引兵二萬先起，自乃辭別各王諸同僚，慢慢而回。
不數(shù)日，各郡悉有文書來到。并州琨子劉群上言：“偽漢遣賊將喬晬、范蔭、劉雅、朱紀(jì)、王伏都襲取上黨，復(fù)攻晉陽，太守高喬以郡降。馬荷、盧忝二羌酋乘機(jī)占據(jù)定襄、馬邑，敗兵見屯厭次城，被圍甚急，速宜回救。劉琨見書大懼，即時入稟成都王等。成都王曰：“今諸侯已散去數(shù)處，越石豈可又離此地乎！”琨曰：“臣父母被害，心如刀割，在此亦無益于事矣。況并州乃北方要郡，若還有失，山后諸州皆非國家之所有也。”成都王曰：“孤今因齊王不付糧草，軍士食少，亦難強(qiáng)留?！彼焖顽剡€本鎮(zhèn)。陶侃亦持文書入見成都王曰：“廣州守將郭訥代臣攝管州事，有長沙人王機(jī)糾眾為亂，結(jié)連郡人溫勛、秀士留沉及據(jù)臨賀，引勾荊湖臣寇杜弢，欲襲荊州。因皮初兵到，寇擾嶺南十分之急?！背啥纪踉唬骸按说刃】?，何足介意？但遣一將領(lǐng)兵前去，可即平矣。孤當(dāng)給與糧餉，使之疾往，焉必親行！”侃曰：“廣州近夷，素性狡獍，只可德化，非可力服。脫吾不去，恐徒傷州郡黎庶，空費國家錢糧，賊人未即平也?！背啥纪踉唬骸捌渌麆t皆可去，士行、士雅吾實不忍相舍，欲早晚共議以資管見者也?！辟┰唬骸皾h寇為患，臣雖寤寐中不敢少置者。今彼退去，卒未即出，容臣去收那賊，再來聽調(diào)。”成都王從之，侃亦提兵乘夜而起。順陽張光亦得告急文書，言：“部蔣李運反，投入仇池，忽引楊茂搜與蠻將生鐵佛侵邊甚熾?！惫馀c陳敏連營，正請敏議欲回鎮(zhèn)，忽然其弟陳斌行緊急私書來到，言：“反寇石冰勾引故揚州守劉機(jī)、丹陽尹王廣，揚言兄長恃兵驕橫，不待朝命，奪彼揚州。今乃糾合親黨襲取烏江，徑渡瓜步，直攻揚州。兄昶出兵與戰(zhàn)，被其所殺。圍城甚急，急宜還兵以救根本?！标惷艨雌鋾?，不好將見成都王，即密與張光從間道各回本鎮(zhèn)，不辭而去。武威太守馬隆自魏郡移兵，令其接張、祁斷后之兵，戰(zhàn)斗過傷，患病甚重，成都王使其子馬咸以車扶回洛陽調(diào)養(yǎng)。各鎮(zhèn)刺史見眾散去大半，軍士糧食又少，乃一同入見成都、長沙等王，求且回鎮(zhèn)：“若是漢寇犯域，臣等再來會合，共聽指揮，未為晚也。”成都王曰：“今已交秋，暑氣退矣。倘一王彌等復(fù)來寇擾，聚集眾諸侯之兵，不亦難乎！”王浚曰：“吾非不知。但本鎮(zhèn)界于遼段慕容之域，彼皆胡性，或不可測。拓跋氏又崛強(qiáng)黠扈，倘見臣久不還，覷隙竊發(fā)，則北方一境，又不得寧矣。”成都王不肯，陸機(jī)曰：“幽燕乃北邊重鎮(zhèn)，必須御守，非他郡之可比也。王彭祖之請，宜當(dāng)從之?！背啥纪踉唬骸耙粡捻氁銖模为毻跤闹莺?！”于是各刺史悉皆辭去，八位親王亦皆帶兵散回本鎮(zhèn)。成都王乃與陸機(jī)收兵回朝伏命，晉從悉解。劉聰探得成都王等皆散，心中大喜，乃使人上平陽催糧草，以備攻取州郡。剛才起行，只見漢主差刁膺赍犒物來到。聰問漢主起居，膺曰：“近來龍體欠安，蓋謂左右等議立劉和為太子，方稱典制。前以太子不曾至，故圣上立功論才，未曾立長而論禮也。徐光上言：晉王久立在先，見總六軍，恐自亂。因此王上憂悶，病體難痊?！眲⒙斅犝f大驚，問于張賓、姜發(fā)，發(fā)曰：“長太子素性怯弱，羽翼亦少，太子但趣駕回朝，則無人敢異議矣。趁今晉兵已解，作速班師，毋使后悔?！甭斠阅恳晱堎e，賓點首，劉聰遂收拾回平陽而去。當(dāng)時之人見兩國罷兵，地方得靖，有詩嘆曰：
晉漢爭衡幾一年，元元涂炭可辛酸。夜聞犬吠心皆失，日聽風(fēng)聲膽盡懸。
星馳僻徑甘耽苦，露宿空山忍受寒。今朝兩敝收戈甲，始得安身貼席眠。
且說姜發(fā)招集殘兵，直至二更方才回寨。劉玄明等皆在中軍帳內(nèi)坐議，以待消息。只見姜發(fā)先至帳中，見劉玄明，勸其莫責(zé)諸將，待其好入寨相見。張賓等問以戰(zhàn)斗情由，發(fā)言折兵萬馀，胡寧、庾融二將被殺，楊興寶傷重甚危，劉皇子亦為射傷，劉子通遭茍晞槍中左腿，皆在寨外，無顏敢入。聰使張賓、劉欽出外召入，微責(zé)彌、曜四人曰：“豈不聞人與誓約，背之不祥。且歸師勿掩，古今至言。汝等恃血氣之勇，效匹夫之行，不遵軍令，擅用兵馬，以致大敗。理合從法，姑念為國誤墮詭計，不罪汝等。今后切不可造次妄進(jìn)，須要定謀方戰(zhàn)。喜得晉兵知已，渡河而去。若其亦與汝等見識，合兵追來，以責(zé)失信之罪，此等炎熱天氣，一被圍城，糧又欠少，水且不敷，豈不受他壓制乎！”眾將惶恐告罪而退。次日升帳，張賓進(jìn)議曰：“今晉兵已過漳河，殿下亦不可失信。宜將人馬渡靈昌河，往邯鄲大郡駐扎。養(yǎng)蓄威銳，待時而動，以息軍民，使得安獲秋成，不亦善乎！”諸將曰：“晉師尚不曾散，皆在蕩陰。我若退去，則瀛州、汲兗皆被所復(fù)，不救則前功盡棄，救則依舊是戰(zhàn)。勿若只在此處屯扎，使彼不敢窺瞰數(shù)郡，何必退哉！”姜發(fā)曰：“不然。我若不退，成都王與眾刺史疑吾有異，定是驚懼，不敢散去。一交秋收，必有再來之意，豈非自使人懷備我之心也。若還釋此而去，不過數(shù)月，各鎮(zhèn)兵馬支給不便，心志必解，各各散回本鎮(zhèn)去矣。諸侯一散，見此回不能成功，反折兵將，乃不復(fù)至矣?！睆堎e曰：“存忠高見不在大都督之下也。況今齊王獨掌朝權(quán)，司馬穎成功，冏之所不悅也。解散之事，不卜而知。成都諸王一入洛陽，齊王之隙必起矣，安能再集天下大兵，以起漳河之戰(zhàn)乎！然后再觀時勢，分兵再出，平陽、鉅鹿之功可復(fù)見矣?！眲⑿髟唬骸岸妿熤岳砻饕姷剑鹾蠙?quán)宜。修之高見還是如何？”宣于曰：“臣每夜好觀天象，見晉之氣數(shù)尚盛。但難星在于洛陽分野之位，必生內(nèi)亂。內(nèi)亂一發(fā)，自顧無暇矣。諸侯之兵，不日自當(dāng)解散，焉能久住？”劉聰從之。留曹嶷督兵一萬，鎮(zhèn)守魏郡，大軍俱至邯鄲而去。劉聰?shù)娇ぃc眾議曰：“晉兵尚然如此之盛，吾等終不能橫行中原矣！”宣于曰：“太子休慮。吾觀晉朝之亂，不出數(shù)年。邊藩各將自霸，土宇瓜分，四方救護(hù)不迭，軍兵支吾無及，武備俱懈。那時乘隙振旅，徑趨洛陽，則一鼓可下。奪其京邑，擒其君臣，中原入掌中矣！譬如人之一身，內(nèi)腑既潰，四肢隨憊。大功不在速成也。”劉聰聽言大喜，即令諸葛宣于將兵馬一半，回平陽伏命而去，不在話下。
且說成都王在蕩陰駐扎，軍兵七十馀萬，連營三百馀里，日給浩大，錢糧不敷。先遣人入洛陽報高雞泊之捷，次再發(fā)令，董艾同韓泰將本部人馬還京，求懇錢糧。齊王大喜，即議解運兵餉，前往蕩陰，以給六軍。其心腹幸臣董艾自五鹿墟提兵回京，密說齊王，言：“成都王執(zhí)掌十八路諸侯，其指揮號令，不忝韓信之在九里山也。且八王亦憑其驅(qū)役，羽翼既廣，威權(quán)甚盛。大王亦當(dāng)善與之交，莫使相忤，以致成隙可也?！饼R王以問于孫洵、葛旟，洵、旟曰：“今成都王總此大權(quán)，甚愜眾望，諸侯皆樂為之用。倘獲平賊之后，歸朝受職，一有不快于心，嫌隙頓生，于大王身上將見不美矣。茲喜漢兵已退，且莫赴糧，修書送去，推以孫秀蠹耗錢糧，府庫空虛，京畿無給。自解鄴之后，并未有儲蓄，容陸續(xù)應(yīng)赴。先送牛酒權(quán)為犒賞，待其食盡散去，眾人之羽翼以解，成都之威權(quán)自不能妄生釁隙矣。倘即漢寇再來，我卻另舉主帥，則無患矣?！饼R王深信二人之言，差使命持書，赍犒物往蕩陰分賞士卒。成都王見書，悶悶不悅，召陸機(jī)、盧志共議其事。志曰：“軍馬未動，糧草先行。我等馬頭一動，各郡轉(zhuǎn)運星夜至京矣，豈有無糧之理乎！此必葛旟、董艾奸妒，恐大王成功威重而然也。”石超、牽秀曰：“吾亦知是此賊抑我王之謀。且我等出死力以干國功，董、葛等坐享安逸，忘卻滅趙之勞，反懷妒忌之意。領(lǐng)兵在外而不付糧餉，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理合即興問罪之師，奈何漢寇未平，恐人笑耳！”成都王曰：“二卿息言。吾承旨討賊，掌握大權(quán)，茍亦妄發(fā)，必致遺臭后世矣?！背?、秀乃退。
成都王恐眾心有變，密召忠義刺史李矩、劉琨、陶侃、劉弘、張光、劉沉六人上帳，以齊王卻糧之書與眾看之。荊州刺史劉弘曰：“三軍以食為命，既齊王書言待后解付，我等豈可坐視軍變？必須各出己糧，聊濟(jì)一時之急。我地稍近，先著人去取十萬石來助。列位亦須各仗忠義，不得推拒。再若使人入京催取，齊王自無辭矣。”成都王曰：“卿等如此忠心報國，何、參、平、勃可并語也。”六人辭出。正欲遣使催糧，忽荊州攝事夏涉行告急文書到，道：“漢寇姜發(fā)使人入蜀，約成都李雄東掠荊、襄。李雄又溝通荊寇張昌舊黨杜曾、王沖等，復(fù)反劫掠府縣。新野王牙將虞彪領(lǐng)兵振剿，被賊所殺。甚是猖獗，不日將寇荊襄，百姓甚是震恐。宜早為計?！眲⒑胍姇篌@，即便持入面見，告以其事。成都王不允，弘曰：“先日蒙旨意著臣留鎮(zhèn)，蓋謂此耳。臣以為國家大事，以州事托婿權(quán)領(lǐng)，拜表自請效力。今本鎮(zhèn)乃上流門戶，倘一失守，則天下驚駭矣?！背啥纪踔坏妹銖?qiáng)從之。弘乃收拾軍馬，辭別眾王侯，星夜往荊州而去。不二日，權(quán)管滎陽郡事、郭誦之弟郭訓(xùn)上書告急于舅李矩，言：“漢劉淵遣賊將趙固、周振攻陷南陽，劫掠滎陽下縣，恃獷犯郡。甥與三戰(zhàn)，因兵將少不能勝，被圍三日，以城堅退去，暴虐百姓之甚。”李矩得報，急入告成都王曰：“臣之郡界于漢賊西北之中，倘一不守，則燕、冀、關(guān)中悉皆被擾矣。必是小官親去，方可退賊。”竟謝成都王，引兵望滎陽去了。
矩方起行，西涼刺史之子張實使飛馬持文書趕來告急，言：“仇池楊難敵侵寇郡縣，河外劉衛(wèi)辰乘機(jī)竊發(fā)。男在此間，西北兩救不暇。又恐川寇窺隙而動，非我父自回恐不能平剿，致有失誤。”張軌得書大驚，即入中軍告稟。成都王曰：“本欲留卿在此，爭奈河西鎮(zhèn)重，只得送卿且回。退賊之后，還當(dāng)來此共除劇漢，慎勿辭勞?！避壴唬骸皣赂也唤弑M犬馬？但以賊寇擾民，不得已而暫違耳。”乃命北宮純、宋配引兵二萬先起，自乃辭別各王諸同僚，慢慢而回。
不數(shù)日，各郡悉有文書來到。并州琨子劉群上言：“偽漢遣賊將喬晬、范蔭、劉雅、朱紀(jì)、王伏都襲取上黨，復(fù)攻晉陽，太守高喬以郡降。馬荷、盧忝二羌酋乘機(jī)占據(jù)定襄、馬邑，敗兵見屯厭次城，被圍甚急，速宜回救。劉琨見書大懼，即時入稟成都王等。成都王曰：“今諸侯已散去數(shù)處，越石豈可又離此地乎！”琨曰：“臣父母被害，心如刀割，在此亦無益于事矣。況并州乃北方要郡，若還有失，山后諸州皆非國家之所有也。”成都王曰：“孤今因齊王不付糧草，軍士食少，亦難強(qiáng)留?！彼焖顽剡€本鎮(zhèn)。陶侃亦持文書入見成都王曰：“廣州守將郭訥代臣攝管州事，有長沙人王機(jī)糾眾為亂，結(jié)連郡人溫勛、秀士留沉及據(jù)臨賀，引勾荊湖臣寇杜弢，欲襲荊州。因皮初兵到，寇擾嶺南十分之急?！背啥纪踉唬骸按说刃】?，何足介意？但遣一將領(lǐng)兵前去，可即平矣。孤當(dāng)給與糧餉，使之疾往，焉必親行！”侃曰：“廣州近夷，素性狡獍，只可德化，非可力服。脫吾不去，恐徒傷州郡黎庶，空費國家錢糧，賊人未即平也?！背啥纪踉唬骸捌渌麆t皆可去，士行、士雅吾實不忍相舍，欲早晚共議以資管見者也?！辟┰唬骸皾h寇為患，臣雖寤寐中不敢少置者。今彼退去，卒未即出，容臣去收那賊，再來聽調(diào)。”成都王從之，侃亦提兵乘夜而起。順陽張光亦得告急文書，言：“部蔣李運反，投入仇池，忽引楊茂搜與蠻將生鐵佛侵邊甚熾?！惫馀c陳敏連營，正請敏議欲回鎮(zhèn)，忽然其弟陳斌行緊急私書來到，言：“反寇石冰勾引故揚州守劉機(jī)、丹陽尹王廣，揚言兄長恃兵驕橫，不待朝命，奪彼揚州。今乃糾合親黨襲取烏江，徑渡瓜步，直攻揚州。兄昶出兵與戰(zhàn)，被其所殺。圍城甚急，急宜還兵以救根本?！标惷艨雌鋾?，不好將見成都王，即密與張光從間道各回本鎮(zhèn)，不辭而去。武威太守馬隆自魏郡移兵，令其接張、祁斷后之兵，戰(zhàn)斗過傷，患病甚重，成都王使其子馬咸以車扶回洛陽調(diào)養(yǎng)。各鎮(zhèn)刺史見眾散去大半，軍士糧食又少，乃一同入見成都、長沙等王，求且回鎮(zhèn)：“若是漢寇犯域，臣等再來會合，共聽指揮，未為晚也。”成都王曰：“今已交秋，暑氣退矣。倘一王彌等復(fù)來寇擾，聚集眾諸侯之兵，不亦難乎！”王浚曰：“吾非不知。但本鎮(zhèn)界于遼段慕容之域，彼皆胡性，或不可測。拓跋氏又崛強(qiáng)黠扈，倘見臣久不還，覷隙竊發(fā)，則北方一境，又不得寧矣。”成都王不肯，陸機(jī)曰：“幽燕乃北邊重鎮(zhèn)，必須御守，非他郡之可比也。王彭祖之請，宜當(dāng)從之?！背啥纪踉唬骸耙粡捻氁銖模为毻跤闹莺?！”于是各刺史悉皆辭去，八位親王亦皆帶兵散回本鎮(zhèn)。成都王乃與陸機(jī)收兵回朝伏命，晉從悉解。劉聰探得成都王等皆散，心中大喜，乃使人上平陽催糧草，以備攻取州郡。剛才起行，只見漢主差刁膺赍犒物來到。聰問漢主起居，膺曰：“近來龍體欠安，蓋謂左右等議立劉和為太子，方稱典制。前以太子不曾至，故圣上立功論才，未曾立長而論禮也。徐光上言：晉王久立在先，見總六軍，恐自亂。因此王上憂悶，病體難痊?！眲⒙斅犝f大驚，問于張賓、姜發(fā)，發(fā)曰：“長太子素性怯弱，羽翼亦少，太子但趣駕回朝，則無人敢異議矣。趁今晉兵已解，作速班師，毋使后悔?！甭斠阅恳晱堎e，賓點首，劉聰遂收拾回平陽而去。當(dāng)時之人見兩國罷兵，地方得靖，有詩嘆曰：
晉漢爭衡幾一年，元元涂炭可辛酸。夜聞犬吠心皆失，日聽風(fēng)聲膽盡懸。
星馳僻徑甘耽苦，露宿空山忍受寒。今朝兩敝收戈甲，始得安身貼席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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