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惠帝駐蹕安陽，行詔入鄴，見司馬穎兵出黎陽拒敵，乃召司越等共議其事。陳珍曰：“不須憂懼。陳昭、陳眕皆吾兄弟，待以書去召其來，必知彼兵虛實(shí)，自然可破成都王矣！”東海王聽大喜曰：“若得如此，賢昆仲功當(dāng)?shù)谝灰樱 闭淠耸谷藵摰厝ヒ?、眕。二人見珍之書，即乘夜遁走見珍。珍引二弟見帝與東海，王問：“鄴城兵勢強(qiáng)弱如何？”昭言：“只有石超、牽秀二人欲，其他皆不愿犯帝。又強(qiáng)奪東安、瑯琊王兵二萬，此皆不足為。只要防其拚命抵殺，在初戰(zhàn)一陣耳。若能取勝，則不勞而下鄴?！睎|海王大喜曰：“得二卿至此，其他不過數(shù)人，吾有諸將，可制彼也！”乃大排筵宴，款待一班將校，商議次日進(jìn)戰(zhàn)。大家飲，誓死以破成都王。成都王在黎陽，正欲整頓軍馬，以備戰(zhàn)敵，忽右軍王斌、后軍秀飛至中軍報(bào)曰：“昨夜三更議事以后，陳昭、陳眕二人各帶戰(zhàn)，不知走往何處而去。”成都王拍案大咤曰：“吾事去矣！二賊吾勢弱，便即背棄，必奔陳珍以從司馬越，何無義也！”言訖面土色，神形俱喪。崔曠曰：“大王不須憂慮。昭、眕昨夜奔投賊，越心必喜。今日定是營中飲酒，以為唾手可破吾軍，不以我等意。列位將軍不須歸營，今晚黃昏，整點(diǎn)兵馬六萬，分作三路，更起馬，殺入安陽大寨。出其不意，只此一陣，可成大功。各宜力，以報(bào)和、董、二郭之仇，盡吾同僚之義。”石超、趙讓等：“此計(jì)大妙。吾當(dāng)舍命前去，肯相助者，便請面言?！蓖鯊┰唬骸耙匀鯏硰?qiáng)，以寡御眾，必用齊心。除王上與長史留兵一萬守營，者皆去。興衰皆在此行，各宜發(fā)憤不懼?！北鴮⒈M皆摩拳擦掌曰：“征漢圍洛，做了許多威名，今日肯落人后乎！”成都王見眾氣銳，親自把酒，以壯其膽。眾遂銜枚起發(fā)，半夜至安陽，東海王兵將大多酒醉，全然無備。公師藩、和淳等八健將將人馬六萬，分為四路，一齊發(fā)喊，突入越營。越軍慌起，人不及甲，馬不及鞍，被石超、牽秀、王彥、李毅四將殺得交橫亂倒。逯苞、成輔、陳昭、陳珍乘醉抵殺，盡皆戰(zhàn)死。司馬越亦不顧惠帝，獨(dú)與馮嵩逃出。上官巳、王瑚兵至，石超等四將拚死殺至，瑚、巳醉中起，亦當(dāng)不住。王斌、公師藩、和淳、龔茂四將殺入帝營，何倫、宋胄、劉佑、劉洽兩家混戰(zhàn)。又被趙讓撞至，一槍刺中何倫左腿，放馬逃去，宋、劉等遂皆奔潰。鄴兵得勝，箭如雨點(diǎn)而至。劉洽急扶惠帝上得鑾輿，帝頰為飛矢所中者三，血流披頸。劉洽箭中手腕，放馬逃走。惟侍中稽紹以身蔽帝，叫曰：“眾兵士不得有傷圣駕！”或曰：“帝居九重，何聽奸賊所哄，自臨軍伍，此必司馬越也！”乃逼近帝前，將稽紹執(zhí)住。帝曰：“吾天子也，卿等可退！”兵士乃拽紹去，帝又曰：“此忠臣義士，不可妄害者！”兵曰：“皇太弟有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來此者皆仇黨，勢難容者?！彼鞖⒒B，血濺帝衣。帝驚墮于草中，匍匐而逃。石超至，見駕中有璽，亟問眾曰：“天子何在？”兵士曰：“適間墜車，步行逃去，只在前面?！笔朔畹坜D(zhuǎn)至營中，令兵侍衛(wèi)，自去剿殺馀黨。原屬石超所管京兵皆降，超發(fā)歸營侍帝。時(shí)將辰末，帝饑甚，問兵索食，兵曰：“何不食肉糜乎？”超回營聞知，乃進(jìn)水飲一碗餉帝。至午時(shí)，成將追趕司馬越等未回，營中無食，軍人摘櫻桃獻(xiàn)帝，帝食之稱美。見身邊無一人可與言議，乃思稽紹之忠，不覺淚下。后人有詩嘆稽紹曰：
佳友先聲佳馬諭，忠臣正色答忠言。丹誠委質(zhì)丹心赤，不為貪生快著鞭。
牽秀等追趕東海王不著，乃亦收兵回轉(zhuǎn)安陽，入寨朝見惠帝請罪。使人報(bào)捷至黎陽，成都王得報(bào)大喜，即與崔曠、孟玖等親至安陽，迎帝入鄴城駐蹕。改元為建武元年，加封諸將官職。東海王司馬越領(lǐng)兵十萬出京，被石超等殺死二三萬，降去二三萬，只剩得帶傷殘卒四萬馀人，折了大將五員。乃與陳眕、上官巳、王瑚、何倫、馮嵩、劉洽、劉佑、宋胄等逃回洛陽，奉太子司馬覃為主，以上官巳、陳眕等輔之。自乃退回本鎮(zhèn)，問于司馬孫惠曰：“吾之本意，欲討逆以靖朝廷。誰知反被石超所算，致兵折將亡，劫去天子，有何顏面以見天下之人！今將奈何？”惠曰：“大王勿憂。漢王數(shù)敗，后能得國；楚王屢勝，終又?jǐn)⊥?。豈可以勝敗論興亡也！今大王密請?zhí)又t，言石超劫駕至鄴，殘破洛陽，大逆不道，命寧北將軍司馬騰、平北將軍王浚合兵攻其北，大王合上官巳等攻其南，必可以破成都王，而報(bào)安陽之恨矣?！痹皆唬骸暗滞蹩２豢蠎?yīng)召。使穎知之，又生仇怨，反為不美。”惠曰：“前者成都王遣和演為幽州刺史，欲奪王浚之地，王浚以兵拒之，兩家曾相仇殺。浚?；挤f去攻，日夜提備，每欲報(bào)復(fù)穎恨，第未有便。今若召之，彼必忻然而來。但未知東瀛公肯從否?！睎|海王信其言，乃連夜發(fā)使到二處會兵復(fù)駕。東瀛公騰見檄，亦遣使往會王浚。
浚見東海王檄并東瀛公書，即聚眾謀士共議其事。游暢曰：“此回必當(dāng)赴召者，一則匡復(fù)惠帝轉(zhuǎn)洛，二則報(bào)其奪地之恨。倘獲成功，可免北伐之患。但當(dāng)去約遼西、漁陽、平城之兵，一同勤王，則不見我乘報(bào)私仇之意，又可卜其必勝?！蓖蹩４髳?，即發(fā)使命往三處而去。不數(shù)日，猗盧使鮮于長、烏桓羯朱領(lǐng)兵一萬來助，段文鴦與蘇恕延各引兵一萬來至。王浚見三處到，即日起發(fā)。令祁弘領(lǐng)前鋒，會同東瀛公，徑望鄴都而進(jìn)，至平棘屯扎等齊。伏路守軍飛馬連夜報(bào)至鄴城，言東海王會合東瀛公、幽州總管、平城、鮮卑、漁陽、遼西等，共七路兵馬，已在平棘地方，來問殺長沙王、東安王，劫遷天子之罪。分作三路，不日齊到。成都王見報(bào)大驚，急聚眾官僚等商議退兵之策。尚書令王戎曰：“王浚之兵猶可為敵，但鮮卑、烏桓之兵，粗猛可畏。為今之計(jì)，先以重利啖此二部主帥，使蘇恕延與烏桓羯朱兵駐于途不進(jìn)，則王浚又不足懼矣。宜亟行之！”牽秀曰：“以王公所言，則是藩王求和于虜，乃示以國威之弱也。且有宇文、拓跋、遼段數(shù)處，焉能必其即從也?！比衷唬骸按说纫奶斀允撬祭鴣?，欲到中土以圖擄掠財(cái)帛耳，非實(shí)來為國家宣力。彼得利即止，不得利則必忿狠，其獷猛未易當(dāng)也?！笔唬骸扒叭諙|海王盡京城之兵而來，吾以數(shù)萬之兵，殺他片甲不留。王浚遠(yuǎn)來至此，何足懼哉！”成都王壯其言，乃以王斌、李毅從石超北拒王浚，牽秀、和淳、王彥等拒司馬騰之兵，公師藩、趙讓遙拒鮮卑等兵。兵分三路，前后一齊起發(fā)。石超至平棘，離浚軍十馀里，探得各軍皆未到，超謂眾將曰：“趁今別兵未集，先出兵與王浚一戰(zhàn)。殺退其兵，則眾皆氣沮，不敢來矣。”王斌、李毅曰：“彼是祁弘為帥，不可輕視者也?！背唬骸拔岬扰c彼歷事多久，足知手段。只要二公相助，彼兵遠(yuǎn)至，易于戰(zhàn)也?！蹦舜弑蚯安缄嚕蹩Ｒ鄬⒈?，兩陣對圓。鄴陣上石超出馬曰：“王幽州素稱忠義，乃中土名家，今何為勾引夷狄以攻中國士民，此愚夫愚婦之所不為。豈有堂堂大國，衣冠世臣，而僥此禽獸之幸哉！”王浚曰：“吾輩乃先朝勛舊，安忍賊子暴虐欺君，蠹國亂民乎！且長沙王忠聞天下，皇后、太子殊無過失，何該廢殺？東安王不從為逆，妄自戮之。此皆汝等賊奴助桀為虐，妄謀不軌，尚敢巧言亂道，抗拒大臣！誰先出馬，擒此逆賊？”道猶未了，先鋒祁弘應(yīng)聲而出，石超揮刀接住。二人刀來槍去，左轉(zhuǎn)右回，一連戰(zhàn)上了五十馀合，氣無定息，馬不停蹄，一時(shí)未分高下。王斌恐超戰(zhàn)弘不過，拍馬出助，幽州陣上胡矩挺戟接住。未及十馀合，刺斜里一彪軍馬殺到，乃東瀛公也，李毅慌忙敵住。牽秀見塵沙亂滾，料是兩兵接戰(zhàn)，飛迅趕至，當(dāng)先殺入，接應(yīng)諸將。王彥、和淳亦滾而進(jìn)，混作一團(tuán)，殺得塵漫平棘，地黑天昏。
正在鏖戰(zhàn)，忽然旌旗塞野，喊殺之聲震動山岳，段文鴦、蘇恕延、烏桓羯朱三路一齊殺至，沖得鄴兵七零八落。牽秀急呼眾將：“殺回鄴城，又作道理。”誰知被王浚帶領(lǐng)王昌、王甲始、孫緯、羯末杯、蘇恕回?cái)r住歸路。王彥、趙讓、公師藩三人奮力沖走，石超、李毅、牽秀、王斌、和淳殺回，被祁弘、胡矩、段文鴦、蘇恕延、東瀛公諸將隨后趕至，不能得脫。和淳拍馬突殺，被蘇恕回所斬。石超乃從側(cè)手而走，又遇祁弘、胡矩雙至，超見勢急，引刀抵住。未及數(shù)合，猛見一將紅須赤發(fā)、黑臉黃睛，威風(fēng)猛赫，狀貌猙獰，乃蘇恕回也。超被逼近，急欲引戰(zhàn)，祁弘槍如雨點(diǎn)而至，超脫之不去，恕回砍至馬旁，遂為祁弘一槍刺死。王斌看見，棄戰(zhàn)而走，又遇東瀛驍將劉原趕到。斌怒，奮勇接戰(zhàn)，五合之中，被劉原一刀斬于馬下。牽秀料不能支，放馬欲逃，見四面八方大將十馀員擁合而至。秀沖突三番，不得出陣，乃仰天嘆曰：“吾經(jīng)戰(zhàn)陣已久，未有如此之窘，是乃成都作事不仁，吾等助惡之過，天不佑也，尚望生乎！若被所擒，非為勇士，何顏見王浚與天下之人！”乃拔劍自刎而死。李毅孤身無援，被羯朱擒去。成都王十萬大兵全然覆沒，剩不上數(shù)千殘卒，跟公師藩等入鄴。成都王見其狼狽，長太息曰：“今大軍全沒，眼見鄴城不可居矣！洛陽城中，上官巳等輔翊太子在彼，久無正主，不若遷駕還洛，免使北兵圍城被擄?！蹦寺时姺罨莸塾呗尻枴ＶT王公臣子只道北兵已到，各自逃遁，不能相顧。穎以牛車載帝而行，倉卒不及備行糧輜重，王彥等有糧先發(fā)在前。
至第二日，途中乏食，帝命黃門書詔往各官借貸。有中黃門被囊中攜錢三千，乃將出買飯，以瓦盆進(jìn)帝。車過武帝之陵，帝下車欲往拜謁，則左足之履不見矣，乃與從者假借一履，穿之而拜。惠帝哭倒于地，不能興起，左右之人見天將日暮，強(qiáng)扶而去。王浚驅(qū)兵將欲圍鄴，只見司馬穎已遁，百姓懼胡夷之?dāng)_，亦皆避去，城門四角大開。鮮于、烏桓等之兵皆爭入城擄掠，王浚勸諭不住，鄴都中庫藏財(cái)物悉皆一空，老幼殺戮者不可勝數(shù)，擄去子女萬馀。王浚與東瀛公見眾兵驚害百姓，成都王又保帝逃去，東海王未到，乃各將所擄財(cái)帛，帶兵歸鎮(zhèn)。有人將此事報(bào)至關(guān)中與河間王知道，言：“成都王被王浚等大破，全軍皆沒，鄴城失守。今奉帝還洛陽，武備未修，官僚未集，殿下何不提兵入朝，與成都、東海解釋戰(zhàn)斗，以行桓文之事。”河間王聽說，即聚眾謀士共同商議。長史李含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附。近自天子蒙塵，徒以劉沉擾亂，未遑遠(yuǎn)赴。今鑾輿旋轉(zhuǎn)，而都城蓁蕪，大王誠能因此時(shí)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迎其主入長安以定寰宇，大功也。四方雖有逆節(jié)之人，其何能為！若不早定大計(jì)，使他英雄生心，事從中舉，后難為慮矣?！焙娱g王聽言大喜，意欲起兵。猶未即發(fā)，忽值仆射荀藩自鄴都逃至，河間王請入，問以“朝廷之事，今當(dāng)何以處之？”藩曰：“殿下若仗大義以安宗室，入洛陽以正朝廷，輔君定亂，此五霸之功也。但以下諸將心殊志異，未必服從。今暫權(quán)留舊都，以觀時(shí)變。若朝中臣宰言及庫藏空虛，京邑荒敝，即言惟有移駕暫幸長安，方可得享太平安逸，自然眾心協(xié)從矣。然今此之際，朝廷播越，新還舊都，遠(yuǎn)近屬望，冀且少安。若即移駕，不壓眾情，未見全美。夫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功，愿算其佳多者行之?！憋J執(zhí)其手大笑曰：“此孤之本意也！”又問曰：“王浚在北，大臣在朝，東海王在鎮(zhèn)，成都王在洛，到彼則將何以為計(jì)？”藩曰：“易也。以書與浚以安其心，若慮東海有異，則以言語試探朝臣，但曰特來與諸大臣計(jì)議國事，言：‘今洛陽倉庫空虛，人民離散，宮室凋殘，糧廩不給，欲奉車駕暫幸長安，就其豐裕，轉(zhuǎn)運(yùn)稍易，可無缺乏懸隔之憂。權(quán)以洛陽委托東海王、上官巳等輔托太子守管，待后稍充，奉帝還都?！蟪嫉雀鹘运枷戆惨?，必然喜而從之矣?！憋J大喜曰：“愿君早晚相從，以指明不逮，自當(dāng)厚報(bào)?！彼鞗Q意命張方帥五千騎先發(fā)，至洛陽保駕。臨行，密囑方等曰：“卿家到京，但依李長史、荀仆射之計(jì)而行。”張方曰：“臣自能之?！彼炫c郅輔、郭偉星夜徑至洛陽。
成都王見張方到，心中大喜，遂命朝見惠帝。張方奏曰：“臣主河間王聞知王浚勾引鮮卑、烏桓之兵，寇侵鄴城，差臣引兵前來破賊保駕。烏桓等見臣至，已皆遁去，故此特領(lǐng)本部叩陛請罪。”惠帝大喜曰：“河間王是朕之至親，今見如此之情，真可為社稷臣矣！朕今在此度日如年，儲蓄皆空，人民窮窘，殆非闕廷模樣也。河間王何自不至？”方曰：“臣主統(tǒng)領(lǐng)在后，不日亦將到此?！毖杂?，辭帝而出，寫文書一道，言“洛陽凋敝，景物蕭條，室無完戶，民不聊生?；莸勖颗c臣等嘆其困苦，移幸一事，料必慨悅。臣今未敢漏風(fēng)，乞大王親自率領(lǐng)大兵，候于中路，待臣保駕西出”等因，使人飛遞入關(guān)而去。河間王正與李含、茍藩商議朝中之事，恐張方不能當(dāng)此大任，忽然飛馬將文書直至長安呈奏。河間王拆開看之，乃張方催兵接駕之事。河間王大喜，即命林成、馬瞻、呂朗、刁默引兵四萬，直至洛陽界上等候。自將兵馬二萬，出等于關(guān)外。不十日，張方密說成都王將晉帝與文武百官，盡皆遷徙出洛，命公師藩、王彥、趙讓保護(hù)先行。方乃將各宮妃王公子女共萬馀，使兵人押之而行，將宮闕放火焚之。留上官巳、王瑚、陳眕等守洛陽，望西徑去。兵士于路奸淫恣欲，不分妃嬪宦女，方罪不可勝言矣。將至出界，王彥、公師藩等見西兵胡行，有謀張方之心。忽見旌旗蔽日，林、刁、呂、馬四將引大軍接至，遂一同前去，彥等議沮。將次入關(guān)，又只見司馬颙、茍藩、李含、王闡、張輔等擺列旗隊(duì)，候迎于路，各皆下馬見帝請罪，共入關(guān)中。帝至長安，司馬颙仍以太尉自秉朝政，其馀賞罰悉委張方。方說颙以“為太弟穎多能明敏，我等難逞志意，不如廢之，別立他人。且穎多罪過，怨之者眾”。河間王然其議，乃將穎逼置私第，立豫章王司馬熾為太弟。初，武帝生子二十五人，今所存者惟穎、越及熾與吳王司馬晏四人而已。晏才智庸劣，故不及于難，得享安逸。后人見晉之親王殘殺殆盡者，皆因武帝封王以鎮(zhèn)兵之誤，有詩嘆曰：
晉武貽謀欠遠(yuǎn)猷，大封宗室欲垂庥。忠言忤聽明臣諫，執(zhí)見偏從嬖幸籌。
庸嗣甫能全始末，釀成禍亂損金甌。致令宮闕皆凋敝，萬戶窮居寂似秋。
佳友先聲佳馬諭，忠臣正色答忠言。丹誠委質(zhì)丹心赤，不為貪生快著鞭。
牽秀等追趕東海王不著，乃亦收兵回轉(zhuǎn)安陽，入寨朝見惠帝請罪。使人報(bào)捷至黎陽，成都王得報(bào)大喜，即與崔曠、孟玖等親至安陽，迎帝入鄴城駐蹕。改元為建武元年，加封諸將官職。東海王司馬越領(lǐng)兵十萬出京，被石超等殺死二三萬，降去二三萬，只剩得帶傷殘卒四萬馀人，折了大將五員。乃與陳眕、上官巳、王瑚、何倫、馮嵩、劉洽、劉佑、宋胄等逃回洛陽，奉太子司馬覃為主，以上官巳、陳眕等輔之。自乃退回本鎮(zhèn)，問于司馬孫惠曰：“吾之本意，欲討逆以靖朝廷。誰知反被石超所算，致兵折將亡，劫去天子，有何顏面以見天下之人！今將奈何？”惠曰：“大王勿憂。漢王數(shù)敗，后能得國；楚王屢勝，終又?jǐn)⊥?。豈可以勝敗論興亡也！今大王密請?zhí)又t，言石超劫駕至鄴，殘破洛陽，大逆不道，命寧北將軍司馬騰、平北將軍王浚合兵攻其北，大王合上官巳等攻其南，必可以破成都王，而報(bào)安陽之恨矣?！痹皆唬骸暗滞蹩２豢蠎?yīng)召。使穎知之，又生仇怨，反為不美。”惠曰：“前者成都王遣和演為幽州刺史，欲奪王浚之地，王浚以兵拒之，兩家曾相仇殺。浚?；挤f去攻，日夜提備，每欲報(bào)復(fù)穎恨，第未有便。今若召之，彼必忻然而來。但未知東瀛公肯從否?！睎|海王信其言，乃連夜發(fā)使到二處會兵復(fù)駕。東瀛公騰見檄，亦遣使往會王浚。
浚見東海王檄并東瀛公書，即聚眾謀士共議其事。游暢曰：“此回必當(dāng)赴召者，一則匡復(fù)惠帝轉(zhuǎn)洛，二則報(bào)其奪地之恨。倘獲成功，可免北伐之患。但當(dāng)去約遼西、漁陽、平城之兵，一同勤王，則不見我乘報(bào)私仇之意，又可卜其必勝?！蓖蹩４髳?，即發(fā)使命往三處而去。不數(shù)日，猗盧使鮮于長、烏桓羯朱領(lǐng)兵一萬來助，段文鴦與蘇恕延各引兵一萬來至。王浚見三處到，即日起發(fā)。令祁弘領(lǐng)前鋒，會同東瀛公，徑望鄴都而進(jìn)，至平棘屯扎等齊。伏路守軍飛馬連夜報(bào)至鄴城，言東海王會合東瀛公、幽州總管、平城、鮮卑、漁陽、遼西等，共七路兵馬，已在平棘地方，來問殺長沙王、東安王，劫遷天子之罪。分作三路，不日齊到。成都王見報(bào)大驚，急聚眾官僚等商議退兵之策。尚書令王戎曰：“王浚之兵猶可為敵，但鮮卑、烏桓之兵，粗猛可畏。為今之計(jì)，先以重利啖此二部主帥，使蘇恕延與烏桓羯朱兵駐于途不進(jìn)，則王浚又不足懼矣。宜亟行之！”牽秀曰：“以王公所言，則是藩王求和于虜，乃示以國威之弱也。且有宇文、拓跋、遼段數(shù)處，焉能必其即從也?！比衷唬骸按说纫奶斀允撬祭鴣?，欲到中土以圖擄掠財(cái)帛耳，非實(shí)來為國家宣力。彼得利即止，不得利則必忿狠，其獷猛未易當(dāng)也?！笔唬骸扒叭諙|海王盡京城之兵而來，吾以數(shù)萬之兵，殺他片甲不留。王浚遠(yuǎn)來至此，何足懼哉！”成都王壯其言，乃以王斌、李毅從石超北拒王浚，牽秀、和淳、王彥等拒司馬騰之兵，公師藩、趙讓遙拒鮮卑等兵。兵分三路，前后一齊起發(fā)。石超至平棘，離浚軍十馀里，探得各軍皆未到，超謂眾將曰：“趁今別兵未集，先出兵與王浚一戰(zhàn)。殺退其兵，則眾皆氣沮，不敢來矣。”王斌、李毅曰：“彼是祁弘為帥，不可輕視者也?！背唬骸拔岬扰c彼歷事多久，足知手段。只要二公相助，彼兵遠(yuǎn)至，易于戰(zhàn)也?！蹦舜弑蚯安缄嚕蹩Ｒ鄬⒈?，兩陣對圓。鄴陣上石超出馬曰：“王幽州素稱忠義，乃中土名家，今何為勾引夷狄以攻中國士民，此愚夫愚婦之所不為。豈有堂堂大國，衣冠世臣，而僥此禽獸之幸哉！”王浚曰：“吾輩乃先朝勛舊，安忍賊子暴虐欺君，蠹國亂民乎！且長沙王忠聞天下，皇后、太子殊無過失，何該廢殺？東安王不從為逆，妄自戮之。此皆汝等賊奴助桀為虐，妄謀不軌，尚敢巧言亂道，抗拒大臣！誰先出馬，擒此逆賊？”道猶未了，先鋒祁弘應(yīng)聲而出，石超揮刀接住。二人刀來槍去，左轉(zhuǎn)右回，一連戰(zhàn)上了五十馀合，氣無定息，馬不停蹄，一時(shí)未分高下。王斌恐超戰(zhàn)弘不過，拍馬出助，幽州陣上胡矩挺戟接住。未及十馀合，刺斜里一彪軍馬殺到，乃東瀛公也，李毅慌忙敵住。牽秀見塵沙亂滾，料是兩兵接戰(zhàn)，飛迅趕至，當(dāng)先殺入，接應(yīng)諸將。王彥、和淳亦滾而進(jìn)，混作一團(tuán)，殺得塵漫平棘，地黑天昏。
正在鏖戰(zhàn)，忽然旌旗塞野，喊殺之聲震動山岳，段文鴦、蘇恕延、烏桓羯朱三路一齊殺至，沖得鄴兵七零八落。牽秀急呼眾將：“殺回鄴城，又作道理。”誰知被王浚帶領(lǐng)王昌、王甲始、孫緯、羯末杯、蘇恕回?cái)r住歸路。王彥、趙讓、公師藩三人奮力沖走，石超、李毅、牽秀、王斌、和淳殺回，被祁弘、胡矩、段文鴦、蘇恕延、東瀛公諸將隨后趕至，不能得脫。和淳拍馬突殺，被蘇恕回所斬。石超乃從側(cè)手而走，又遇祁弘、胡矩雙至，超見勢急，引刀抵住。未及數(shù)合，猛見一將紅須赤發(fā)、黑臉黃睛，威風(fēng)猛赫，狀貌猙獰，乃蘇恕回也。超被逼近，急欲引戰(zhàn)，祁弘槍如雨點(diǎn)而至，超脫之不去，恕回砍至馬旁，遂為祁弘一槍刺死。王斌看見，棄戰(zhàn)而走，又遇東瀛驍將劉原趕到。斌怒，奮勇接戰(zhàn)，五合之中，被劉原一刀斬于馬下。牽秀料不能支，放馬欲逃，見四面八方大將十馀員擁合而至。秀沖突三番，不得出陣，乃仰天嘆曰：“吾經(jīng)戰(zhàn)陣已久，未有如此之窘，是乃成都作事不仁，吾等助惡之過，天不佑也，尚望生乎！若被所擒，非為勇士，何顏見王浚與天下之人！”乃拔劍自刎而死。李毅孤身無援，被羯朱擒去。成都王十萬大兵全然覆沒，剩不上數(shù)千殘卒，跟公師藩等入鄴。成都王見其狼狽，長太息曰：“今大軍全沒，眼見鄴城不可居矣！洛陽城中，上官巳等輔翊太子在彼，久無正主，不若遷駕還洛，免使北兵圍城被擄?！蹦寺时姺罨莸塾呗尻枴ＶT王公臣子只道北兵已到，各自逃遁，不能相顧。穎以牛車載帝而行，倉卒不及備行糧輜重，王彥等有糧先發(fā)在前。
至第二日，途中乏食，帝命黃門書詔往各官借貸。有中黃門被囊中攜錢三千，乃將出買飯，以瓦盆進(jìn)帝。車過武帝之陵，帝下車欲往拜謁，則左足之履不見矣，乃與從者假借一履，穿之而拜。惠帝哭倒于地，不能興起，左右之人見天將日暮，強(qiáng)扶而去。王浚驅(qū)兵將欲圍鄴，只見司馬穎已遁，百姓懼胡夷之?dāng)_，亦皆避去，城門四角大開。鮮于、烏桓等之兵皆爭入城擄掠，王浚勸諭不住，鄴都中庫藏財(cái)物悉皆一空，老幼殺戮者不可勝數(shù)，擄去子女萬馀。王浚與東瀛公見眾兵驚害百姓，成都王又保帝逃去，東海王未到，乃各將所擄財(cái)帛，帶兵歸鎮(zhèn)。有人將此事報(bào)至關(guān)中與河間王知道，言：“成都王被王浚等大破，全軍皆沒，鄴城失守。今奉帝還洛陽，武備未修，官僚未集，殿下何不提兵入朝，與成都、東海解釋戰(zhàn)斗，以行桓文之事。”河間王聽說，即聚眾謀士共同商議。長史李含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附。近自天子蒙塵，徒以劉沉擾亂，未遑遠(yuǎn)赴。今鑾輿旋轉(zhuǎn)，而都城蓁蕪，大王誠能因此時(shí)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迎其主入長安以定寰宇，大功也。四方雖有逆節(jié)之人，其何能為！若不早定大計(jì)，使他英雄生心，事從中舉，后難為慮矣?！焙娱g王聽言大喜，意欲起兵。猶未即發(fā)，忽值仆射荀藩自鄴都逃至，河間王請入，問以“朝廷之事，今當(dāng)何以處之？”藩曰：“殿下若仗大義以安宗室，入洛陽以正朝廷，輔君定亂，此五霸之功也。但以下諸將心殊志異，未必服從。今暫權(quán)留舊都，以觀時(shí)變。若朝中臣宰言及庫藏空虛，京邑荒敝，即言惟有移駕暫幸長安，方可得享太平安逸，自然眾心協(xié)從矣。然今此之際，朝廷播越，新還舊都，遠(yuǎn)近屬望，冀且少安。若即移駕，不壓眾情，未見全美。夫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功，愿算其佳多者行之?！憋J執(zhí)其手大笑曰：“此孤之本意也！”又問曰：“王浚在北，大臣在朝，東海王在鎮(zhèn)，成都王在洛，到彼則將何以為計(jì)？”藩曰：“易也。以書與浚以安其心，若慮東海有異，則以言語試探朝臣，但曰特來與諸大臣計(jì)議國事，言：‘今洛陽倉庫空虛，人民離散，宮室凋殘，糧廩不給，欲奉車駕暫幸長安，就其豐裕，轉(zhuǎn)運(yùn)稍易，可無缺乏懸隔之憂。權(quán)以洛陽委托東海王、上官巳等輔托太子守管，待后稍充，奉帝還都?！蟪嫉雀鹘运枷戆惨?，必然喜而從之矣?！憋J大喜曰：“愿君早晚相從，以指明不逮，自當(dāng)厚報(bào)?！彼鞗Q意命張方帥五千騎先發(fā)，至洛陽保駕。臨行，密囑方等曰：“卿家到京，但依李長史、荀仆射之計(jì)而行。”張方曰：“臣自能之?！彼炫c郅輔、郭偉星夜徑至洛陽。
成都王見張方到，心中大喜，遂命朝見惠帝。張方奏曰：“臣主河間王聞知王浚勾引鮮卑、烏桓之兵，寇侵鄴城，差臣引兵前來破賊保駕。烏桓等見臣至，已皆遁去，故此特領(lǐng)本部叩陛請罪。”惠帝大喜曰：“河間王是朕之至親，今見如此之情，真可為社稷臣矣！朕今在此度日如年，儲蓄皆空，人民窮窘，殆非闕廷模樣也。河間王何自不至？”方曰：“臣主統(tǒng)領(lǐng)在后，不日亦將到此?！毖杂?，辭帝而出，寫文書一道，言“洛陽凋敝，景物蕭條，室無完戶，民不聊生?；莸勖颗c臣等嘆其困苦，移幸一事，料必慨悅。臣今未敢漏風(fēng)，乞大王親自率領(lǐng)大兵，候于中路，待臣保駕西出”等因，使人飛遞入關(guān)而去。河間王正與李含、茍藩商議朝中之事，恐張方不能當(dāng)此大任，忽然飛馬將文書直至長安呈奏。河間王拆開看之，乃張方催兵接駕之事。河間王大喜，即命林成、馬瞻、呂朗、刁默引兵四萬，直至洛陽界上等候。自將兵馬二萬，出等于關(guān)外。不十日，張方密說成都王將晉帝與文武百官，盡皆遷徙出洛，命公師藩、王彥、趙讓保護(hù)先行。方乃將各宮妃王公子女共萬馀，使兵人押之而行，將宮闕放火焚之。留上官巳、王瑚、陳眕等守洛陽，望西徑去。兵士于路奸淫恣欲，不分妃嬪宦女，方罪不可勝言矣。將至出界，王彥、公師藩等見西兵胡行，有謀張方之心。忽見旌旗蔽日，林、刁、呂、馬四將引大軍接至，遂一同前去，彥等議沮。將次入關(guān)，又只見司馬颙、茍藩、李含、王闡、張輔等擺列旗隊(duì)，候迎于路，各皆下馬見帝請罪，共入關(guān)中。帝至長安，司馬颙仍以太尉自秉朝政，其馀賞罰悉委張方。方說颙以“為太弟穎多能明敏，我等難逞志意，不如廢之，別立他人。且穎多罪過，怨之者眾”。河間王然其議，乃將穎逼置私第，立豫章王司馬熾為太弟。初，武帝生子二十五人，今所存者惟穎、越及熾與吳王司馬晏四人而已。晏才智庸劣，故不及于難，得享安逸。后人見晉之親王殘殺殆盡者，皆因武帝封王以鎮(zhèn)兵之誤，有詩嘆曰：
晉武貽謀欠遠(yuǎn)猷，大封宗室欲垂庥。忠言忤聽明臣諫，執(zhí)見偏從嬖幸籌。
庸嗣甫能全始末，釀成禍亂損金甌。致令宮闕皆凋敝，萬戶窮居寂似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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