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云:
葉廣藏銀計亦良,豈期盜竊事成殃。
包公神判傳天下,千古猶存姓字香。
話說河南開封府陽武縣,有一人姓葉名廣,家亦中平。娶妻全氏,生得貌類西施,聰明乖巧。住居村僻處屋一間,鮮有鄰舍。家中以織席為生,妻勤紡織,僅可度活而已。一日,葉廣謀謂其妻曰:“吾意與汝在家勤謹(jǐn),只堪度日,所余只有四兩之?dāng)?shù)。吾今留銀一兩五錢在家,與賢妻聊作食用紡織之資。
更有二兩五錢,吾欲往西京做些小買賣營生。待去一年半載,若蒼天不負(fù)男兒之愿,得獲寸進,隨即回歸,再圖厚利,乃其志也。不知賢妻意下如何?”全氏曰:“妾聞大富由天,小富由勤。賢夫既有志經(jīng)營,諒蒼天必不辜負(fù)所愿也。妾意豈敢抗拒?但貲財鮮少,賢夫可宜斟酌而行。倘得獲其所欲,亦當(dāng)早尋歸計,此則妾所至望矣?!比~廣聞妻之言,不覺喜慰于心,遂即將前本販買其貨而行。
次年,近村有一人姓吳名應(yīng)者,年近二八,生得容貌俊秀,聰明善詩,未娶有室。偶經(jīng)其處,窺見全氏貌類西施,就有眷戀之心,即懷不舍之意。隨即詢問近鄰,知其來歷。陡然思忖一計,即討紙筆就寫偽信一封,乃入全氏之家,向前施禮言曰:“小生姓吳名應(yīng),舊年在西京與尊嫂丈夫相會,交契甚厚。昨日回家,承寄有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當(dāng)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區(qū)處,不勞尊嫂憂心,故今專此拜訪?!?全氏見吳應(yīng)生得俊秀,語言誠實,又聞?wù)煞蛲衅渲軡?,心便喜悅,笑容可掬。兩下各自眉來眼去,咸有不舍之心。情不能忍,遂各向前摟抱,閉戶共枕同衾,宛若仙家玉樹,暗麝驅(qū)入,不可名狀。吳應(yīng)遂吟一律以戲之曰:
天緣造就到仙房,暗麝熏人透骨芳。
云夾蘭臺因見雨,霧垂瑤室便成霜。
臨時吃盡消魂片,今夜方耽續(xù)命湯。
興逸不容占句盡,心魂撩亂魄忙忙。
全氏聽畢,言曰:“妾雖不能吟詩,見叔佳制,可默而不答乎?”亦口占一律以和之曰:
貪春仙客步蘭房,錦帳齊掀滿帳芳。
月朗今宵疑不雨,天寒明旦自成霜。
躊躇心上魚驚釣,進步廚前鳥就湯。
管取稱君方便好,豈能憐我尚忙忙。
二人吟詩已畢,云雨才罷,吳應(yīng)細(xì)思詩中之言,乃笑謂之曰:“吾諒尊嫂與丈夫備嘗經(jīng)慣,豈真全未識風(fēng)流者乎?”全氏曰:“妾別夫君一載有余,往日與其歡會之時,自以為兒戲耳。今宵與賢叔接戰(zhàn),方覺股栗,所謂‘生未識燈花關(guān),倏到花關(guān)骨盡寒’者也,望君推心,今后交感之時,勿以見慣渾閑者相待?!眳菓?yīng)笑曰:“自識制度,不待嫂說?!弊源酥?,全氏住在樹僻,無人閑管此事,就如夫婦一般,并無阻礙。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葉廣在西京經(jīng)營九載,趁得百銀一十六兩,自思家中妻又少貌,不覺來此九載,若久戀他鄉(xiāng),不顧妻室,不免辜恩負(fù)義之誚,遂即收拾回程。在路夜住曉行,不則一日,到家已是三更時候,葉廣自思莊屋一間,門壁淺薄,恐有小人暗算,不敢將銀進家,預(yù)將其銀藏在舍旁通水陰溝之內(nèi)已畢,方才喚妻開門。是時其妻正與吳應(yīng)宿歇,極盡歡娛之意,忽聽得丈夫喚門之聲,即忙起來開門,放丈夫進家。吳應(yīng)驚得魂飛天外,躲在門后,候其關(guān)門,潛躲出外。全氏整備酒飯與丈夫略敘久曠之情,食畢收拾上床。
宿歇之間,全氏問曰:“賢夫出外經(jīng)商,九載不歸,家中甚極勞苦,不知亦趁得些銀帛否?”葉廣曰:“銀有一十六兩,我因家中門壁淺薄,恐有小人暗算,未敢?guī)爰襾?,藏在舍旁通水陰溝之?nèi)。”全氏聞?wù)f大驚曰:“賢夫既有許多銀回來,可速起來,取藏在家無妨,不可藏于他處,恐有知者取去,那時悔之晚矣。”葉廣依妻所說,忙跳起尋取,不防吳應(yīng)只有舍旁竊聽葉廣夫妻言語,聽見藏銀在彼,已被先盜去訖。葉廣尋銀不見,因與全氏鬧曰:“吾半夜獨自回家,并無一伴跟隨。
及藏銀之際,又無一人知覺,奈何就有人盜去?必是汝因吾出外日久,家中與人通奸,今日必然與其宿歇,見我喚門之聲,汝即潛放出外。其人竊聽得知,因而盜去。汝實難辭其責(zé)矣?!?其妻聽了,不敢明言,再三推說無有此事。葉廣不信,遂以前情具狀,扭扯其妻,徑赴包公案前陳告其事。
包公觀罷狀詞,就將其妻勘問:“必有奸夫之情。”其妻堅意不肯招認(rèn)。包公遂發(fā)葉廣回家,再出告示,喚張千、李萬私下吩咐曰:“汝可將告示掛在衙前,押此婦人出外,枷號官賣,其銀還他丈夫,等候有人來看此婦者,即便拿來見我,我自有主意。”張李二人依其所行,押于門外。
將及半日,忽有吳應(yīng)在外打聽得此事,忙來與其婦私語。
張李看見,忙扭吳應(yīng)入見包公。包公問曰:“你是甚人,敢來此處?”吳應(yīng)告曰:“小人是這婦人親眷,因見如此,故來看她,非有他故也?!卑唬骸叭昙仁撬H眷,曾娶有內(nèi)眷否?”吳應(yīng)告曰:“小人家貧,未及婚娶?!卑唬骸皢柸昙任椿槿ⅲ釋⒋藡D官嫁與你,只不知值價多少?”即喚書吏問其價數(shù)。書吏復(fù)曰:“復(fù)相公,此婦值銀三十兩?!卑磳菓?yīng)曰:“據(jù)書吏說,價值三十兩。我這里官賣,只要汝價銀二十兩,汝可即備來秤?!眳菓?yīng)告曰:“小人家道貧難,難以措辦。”包公曰:“既二十兩不出,可備十五兩來秤?!眳菓?yīng)又告貧難,包公曰:“誰人叫汝前來看她!若無十五兩,實要汝備十二兩來秤。”吳應(yīng)不能推辭,即將盜其原銀熔過十二兩,詣臺稱了。包公將吳應(yīng)發(fā)放出外,隨拘葉廣進衙,問曰:“你看此銀是你的不是?”葉廣認(rèn)了,稟曰:“此銀不是前銀,小人不敢妄認(rèn)?!卑职l(fā)葉廣出外,又喚吳應(yīng)問曰:“我適間叫她丈夫到此,將銀給付與他,他道婦人甚是美貌,心中不甘,實要價銀一十五兩,汝可揭借前來,秤完領(lǐng)去,不得有誤?!眳菓?yīng)只得回家。包公私喚張千、李萬吩咐曰:“汝可跟在吳應(yīng)之后,看他若把原銀上鋪煎銷之時,汝可便說包爺吩咐,其銀不拘成色,不要上鋪煎銷,就可拿來見我?!睆埱ьI(lǐng)了言語,直尾其后而去。
正值吳應(yīng)又將原銀上鋪,張千即以包公前言說了。吳應(yīng)只得將原銀三兩,湊秤完足。包公復(fù)發(fā)出外,就將前銀喚葉廣認(rèn)之。葉廣看了大哭曰:“此銀實是小人之物,不知何處得之?”
包公又恐葉廣妄認(rèn),枉了吳應(yīng),乃復(fù)以言詒之曰:“此銀乃是我?guī)熘腥〕觯蔚眉傺酝J(rèn)?”葉廣再三告曰:“此銀實是經(jīng)小人眼目,相公不信,內(nèi)有分兩可辨?!卑珡?fù)詰其實,即令一一試之,果然分文不差。就拘吳應(yīng)審勘,吳應(yīng)嘆異伏罪。包公即將其銀追完,將婦人脫衣受刑。吳應(yīng)以通奸竊盜論罪,只杖一百,徒三年。復(fù)將葉廣夫婦判合,放回寧家,俱各拜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