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黃震曰：“無為言舜、周。”戴彥升曰：“無為篇言始皇暴兵極刑驕奢之患，而折以虞舜、周公之治。此二篇（案包舉前輔政篇）著秦所以失也?！碧脐淘唬骸按似x在身修而后國治，乃仁義之所主也。”器案：論語衛(wèi)靈公篇：“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奔猓骸把匀喂俚闷淙耍薀o為而治?！毙鲜柙唬骸暗弁踔溃F在無為清靜，而民化之。然后之王者，以罕能及，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所以無為者，以其任官得人。夫舜何必有為哉？但恭敬己身，正南面向明而已。”此篇即闡發(fā)無為而不為之旨，漢初清靜無為之治，蓋陸氏為之導(dǎo)夫先路矣。
道莫大于無為〔一〕，行莫大于謹(jǐn)敬〔二〕。何以言之？昔舜治天下也〔三〕，彈五弦之琴，歌南風(fēng)之詩〔四〕，寂若無治國之意，漠若無憂天下之心〔五〕，然而天下大治〔六〕。周公制作禮樂〔七〕，郊天地〔八〕，望山川〔九〕，師旅〔一０〕不設(shè)，刑格〔一一〕法懸，而四海之內(nèi)，奉供來臻，越裳之君，重譯來朝〔一二〕。故無為者乃有為也〔一三〕?！惨弧乘蜗桫P曰：“‘道’上本有‘夫’字，依治要?jiǎng)h。”
〔二〕丘瓊山曰：“二句一篇冒頭?！崩顬榱卦葡柙唬骸啊疅o為’‘謹(jǐn)敬’二句，是一篇根本，以虞舜、周公、秦始皇設(shè)出有為無為榜樣耳。”
〔三〕宋翔鳳曰：“‘舜’上本有‘虞’字，又無‘也’字，依治要改。”〔四〕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编嵶ⅲ骸澳巷L(fēng)，長養(yǎng)之風(fēng)也，以言父母之長養(yǎng)己，其辭未聞也?！闭x：“案：圣證論引尸子及家語難鄭玄云：‘昔者，舜彈五弦之琴，其辭曰：南風(fēng)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fēng)之時(shí)兮，可以阜吾民之財(cái)兮。鄭云其辭未聞，失其義也?！癜福厚R昭云：‘家語，王肅所增加，非鄭所見；又尸子雜說，不可取證正經(jīng)，故言未聞也?！逼靼福喉n詩外傳四、樂府詩集五七引楊雄琴清音、風(fēng)俗通義聲音篇引尚書，俱言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之詩，而天下治，與陸氏之說合。尸子文見治要引綽子篇。
〔五〕宋翔鳳曰：“本作‘憂民之心’，依治要改?！逼靼福捍松w避唐諱改。唐晏曰：“按此引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fēng)之詩，而云‘漠若無憂民之心’，則又與家語、尸子所載‘解慍’‘阜財(cái)’者不同。家語、尸子本不可據(jù)，可據(jù)者惟此與樂記耳?！?br />
〔六〕宋翔鳳曰：“‘而’字‘大’字，依治要增?！?br />
〔七〕禮記明堂位：“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闭x：“書傳云：‘周公將制禮作樂，優(yōu)游三年而不能作。將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將小作，則為人子不能揚(yáng)父之功烈德澤。然后營洛邑以期天下之心、于是四方民大和會(huì)。周公曰：示之以力役，旦猶至，而況導(dǎo)之以禮樂乎！’”〔八〕詩魯頌閟宮：“皇皇后帝，皇祖后稷?！编嵐{：“‘皇皇后帝’，謂天也。成王以周公功大，命魯郊天，亦配之以君祖后稷?！薄簿拧硶吹洌骸巴谏酱??！笨资蟼鳎骸熬胖菝酱蟠ǎ逶?、四瀆之屬，皆一時(shí)望祭之?！笔酚浳宓郾炯o(jì)用尚書文，正義：“望者，遙望而祭山川也?！?br />
〔一０〕詩小雅魚藻黍苗：“我?guī)熚衣谩！编嵐{：“五百人為旅，五旅為師?！闭x：“五百人為旅，五旅為師，夏官序文?！?br />
〔一一〕格，猶今言閣置。史記梁孝王世家：“太后議格?！彼麟[：“服虔曰：‘格謂格閣不行?！薄惨欢硰埿鹪唬骸翱创?，舜與周公微有優(yōu)劣?！碧脐淘唬骸鞍丛缴阎刈g來朝，首見此書，史記、韓詩、說苑在此后?！逼靼福汉鬂h書南蠻傳：“交趾之南有越裳國。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天下和平。越裳氏以三象重譯而獻(xiàn)白雉，曰：‘道路悠遠(yuǎn)，山川阻深，音使不通，故重譯而朝?！赏跻詺w周公，公曰：‘德不加焉，則君子不饗其質(zhì)；政不施焉，則君子不臣其人。吾何以獲此賜也？’其使請?jiān)唬骸崾苊釃S◆，曰：久矣，天之無烈風(fēng)雷雨，意者，中國有圣人乎？有則曷往朝之?！芄藲w之于王?！弊⒃疲骸笆乱娚袝髠?。”案：文選應(yīng)吉甫晉武帝華林園集詩：“越裳重譯。”注：“尚書大傳曰：‘成王之時(shí)，越裳重譯而來朝，曰：道路悠遠(yuǎn)，山川阻深，恐使之不通，故重三譯而朝也?！嵭唬骸滢D(zhuǎn)相曉也?！睂ろn詩外傳五、白虎通封禪篇、說苑辨物篇俱載此事，蓋皆本尚書大傳為說也。
〔一三〕宋翔鳳曰：“本作‘故無為也乃無為也’，下有校語曰：‘有誤。’茲依治要改。”今案：別解作“故無為也，乃有為也”。唐晏曰：“按此以舜與周公并稱無為，足以解論語‘無為’之義。蓋無為者治定功成，不擾民之謂也?！逼靼福菏酚浱饭孕颍骸暗兰覠o為，又曰無不為。其實(shí)易行，其辭難知，其術(shù)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闭x曰：“各守其分，故易行也。”（又見漢書司馬遷傳）尋老子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又四十八章：“無為而無不為?！比粍t儒道兩家俱主張無為而治也。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小說家：“宋子十八篇?！北咀ⅲ骸皩O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睂ぼ髯诱撈Q子宋子，則荀卿與黃老學(xué)者有所接觸，而陸賈亦傳荀子之學(xué)者，則其主張無為而治，其淵源固有自也。
秦始皇〔一〕設(shè)刑罰〔二〕，為車裂〔三〕之誅，以歛奸邪〔四〕，筑長城于戎境〔五〕，以備胡、越〔六〕，征大吞小，威震天下，將帥〔七〕橫行，以服外國〔八〕，蒙恬討亂于外〔九〕，李斯〔一０〕治法于內(nèi)，事逾煩天下逾亂，法逾滋而天下逾熾〔一一〕，兵馬益設(shè)而敵人逾多〔一二〕。秦非不欲治也〔一三〕，然失之者，乃舉措太眾、刑罰太極故也〔一四〕?！惨弧乘蜗桫P曰：“本有‘帝’字，依治要?jiǎng)h?！?br />
〔二〕宋翔鳳曰：“‘刑罰’二字，依治要增?！薄踩称靼福耗佑H士篇：“吳起之裂，其事也?！被茨献涌姺Q篇：“吳起刻削而車裂?！表n非子和氏篇：“商君車裂于秦?！笔酚浬叹齻鳎骸扒鼗萃踯嚵焉叹葬咴唬骸缟叹凑摺！眲t車裂之刑不始于始皇，且不限于秦也。
〔四〕宋翔鳳曰：“四字治要無?！?br />
〔五〕宋翔鳳曰：“‘于戎境’三字治要無。”
〔六〕淮南子人間篇：“秦皇挾錄圖，見其傳曰：‘亡秦者胡也?！虬l(fā)卒五十萬，使蒙公、楊翁子將筑修城，西屬流沙，北擊遼水，東結(jié)朝鮮，中國內(nèi)郡挽車而餉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雎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jié)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監(jiān)祿無以轉(zhuǎn)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zhàn)，殺西嘔君譯吁宋；而越人皆入?yún)脖≈?，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相置桀駿以為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雎，伏尸流血數(shù)十萬，乃發(fā)適戍以備之?！睗h書晁錯(cuò)傳：“錯(cuò)復(fù)言守邊備塞、勸農(nóng)力本、當(dāng)世急務(wù)二事曰：‘臣聞秦時(shí)，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揚(yáng)、越，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wèi)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闭f秦備胡、越事，以淮南子為最詳，然備越不言筑長城。竊疑秦統(tǒng)一天下后，即修楚之方城以備越，一如修筑燕、齊、魏、韓、趙、中山之長城以備胡也。方城一名長城。漢書地理志八上：“葉，楚葉公邑，有長城，號曰方城?！彼?jīng)潕水注引荊州記：“葉東界有故城，始犨縣，至瀙水，達(dá)比陽界，南北聯(lián)聯(lián)數(shù)百里，號為方城，一謂之長城。”史記越王句踐世家：“越王曰：‘所求于晉者，不至頓刃接兵，而況于攻城圍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則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間不東，商、于、析、酈、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備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闭x：“括地志云：‘故長城，在鄧州內(nèi)鄉(xiāng)縣東七十五里，南入穰縣，北連翼望山，無土之處，累石為固。楚襄王控霸南土，爭強(qiáng)中國，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適華夏，號為方城。’”此俱楚之方城一名長城之證。水經(jīng)汝水注所謂“楚盛周衰，控霸南土，欲爭強(qiáng)中國，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逼華夏，故號此城為萬城”是也。蓋方城者，要害之地，昔者強(qiáng)楚之所以備秦者，亦猶全秦之所以待越也。世之言長城者，多未及陸氏、淮南之文，時(shí)因此而申言之?！财摺场皫洝?，唐本作“師”，云：“一本作‘帥’。”〔八〕宋翔鳳曰：“十六字治要無?！?br />
〔九〕蒙恬，史記有傳。
〔一０〕李斯，史記有傳。
〔一一〕宋翔鳳曰：“治要作‘事愈煩，下愈亂，法愈眾，奸愈縱’。按說文無‘愈’字，此本作‘逾’為正。又‘天’字當(dāng)是‘而’字之誤?！标惤鹕唬骸袄畋咀鳌掠鉄┨煜掠鈦y，法逾滋而奸逾熾’，上句‘天’為‘而’字之誤，但下句不誤?！?br />
〔一二〕宋翔鳳曰：“九字治要無?！薄惨蝗乘蜗桫P曰：“本作‘不欲為治’，依治要改?！?br />
〔一四〕宋翔鳳曰：“本作‘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依治要改?！泵┞归T曰：“鋪敘秦事，痛快。”唐晏曰：“按：此所謂‘著秦之所以亡’也?！?br />
是以君子尚寬舒以?其身，行身中和〔一〕以致疏遠(yuǎn)〔二〕；民畏其威而從其化，懷其德而歸其境，美其治而不敢違其政。民不罰而畏〔三〕，不賞而勸〔四〕，漸漬〔五〕于道德，而被服〔六〕于中和之所致也〔七〕。
〔一〕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dá)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br />
〔二〕宋翔鳳曰：“本作‘尚寬舒以苞身，行中和以統(tǒng)遠(yuǎn)’，依治要改?！眳嵌h曰：“以下就君身上說，規(guī)諷當(dāng)時(shí)，語溫而意懇?！?br />
〔三〕宋翔鳳曰：“（‘畏’下）本有‘罪’字，依治要改?！?br />
〔四〕宋翔鳳曰：“（‘勸’）本作‘歡悅’二字?！卑福禾煲婚w本作“勸悅”，“勸”字不誤?！参濉呈酚浂Y書：“漸漬于失教，被服于成俗?！避髯觿駥W(xué)篇楊注：“漸，漬也，染也。”
〔六〕宋翔鳳據(jù)治要?jiǎng)h“服”字，今所不從。上注引禮書文，以“漸漬”、“被服”對文，用法與陸氏同?；茨献右云骸氨环▌t而與之終身?！笔酚浳遄谑兰遥骸氨环齑伪赜谌逭?。”集解：“漢名臣奏，杜業(yè)奏曰：‘被服造次，必于仁義?！彼麟[：“被服造次，按小顏云：‘被服言常居處于其中也。造次謂所向所行皆法于儒者?！卑福核麟[所引師古之說，見漢書河間獻(xiàn)王傳注，通鑒胡三省注云：“顏?zhàn)⒎且?。被服者，言以儒術(shù)衣被其身?！比龂疚簳募o(jì)注：“含氣有生之類，靡不被服清風(fēng)，沐浴玄德?！?br />
〔七〕宋翔鳳曰：“本作‘被服于中和之所致也’，無‘而’字，并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按思此^‘著漢之所以得’?！?br />
夫法令所以誅暴也〔一〕，故曾、閔之孝，夷、齊之廉〔二〕，此寧畏法教而為之者哉〔三〕？故〔四〕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五〕，何者〔六〕？化使其然也〔七〕。故近河之地濕〔八〕，而近山之木長者〔九〕，以類相及也。高山出云〔一０〕，丘阜生氣〔一一〕，四瀆東流，百川無西行者，小象大而少從多也〔一二〕。
〔一〕宋翔鳳曰：“本作‘夫法令者，所以誅惡，非所以勸善’，依治要改?！卑福浩饭?jié)“夫”誤“大”。蘇紫溪曰：“法令不如教化，韓非未有?！卑福蝴}鐵論刑德篇：“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嚴(yán)而民慎，法設(shè)而奸禁?！?br />
〔二〕孟子萬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jìn)，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xiāng)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當(dāng)紂之時(shí)，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睉?zhàn)國策秦策下：“君何不以此時(shí)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yīng)侯，世世稱孤?！?br />
〔三〕宋翔鳳曰：“本作‘豈畏死而為之哉？教化之所致也’，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鞍丛?、閔之孝，夷、齊之廉，蓋出于性，而以為教化之所致，正荀卿化性起偽之說。”
〔四〕宋翔鳳曰：“‘故’下本有‘曰’字?！薄参濉痴摵饴市云骸皞髟唬骸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蓋即本此。漢書王莽傳上：“莽乃上奏曰：‘明圣之世，國多賢人，故唐、虞之時(shí)，比屋可封?！碧接[七七引袁子正論：“堯、舜之人，比屋可封，非盡善也，猶在防之水，非不流也?！睂の倪x王子淵四子講德論：“比屋可封?！弊ⅲ骸吧袝髠髟唬骸爸苊癖任菘煞??！眲t又以為周之民也。
〔六〕宋翔鳳曰：“本無‘何’字，依治要校?！?br />
〔七〕宋翔鳳曰：“本作‘教化使然也’，并依治要校?！?br />
〔八〕“濕”，李本、程本、兩京本、天一閣本、意林、匯函、品節(jié)、拔萃作“濕”，古通，后不復(fù)出。
〔九〕宋翔鳳曰：“本作‘近山之土燥’，無‘而’字，依治要校。”案：意林作“近山之木長”。〔一０〕宋翔鳳曰：“本作‘故山川出云雨’，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耙饬譄o‘川’、‘雨’二字?！卑福褐芤紫缔o上：“變化見矣?！表n康伯注：“山澤通氣，而云行雨施，故變化見矣。”禮記孔子閑居：“山川出云。”正義曰：“此譬其事，由如天將降時(shí)雨，山川先為之出云?！?br />
〔一一〕宋翔鳳曰：“‘氣’上本缺一字，治要不缺?！碧脐淘唬骸耙饬帧稹嫌小?。”
〔一二〕宋翔鳳曰：“本作‘百川無不從，小者從大，少者從多’，依治要改。又按：意林引此云：‘近河之地濕，近山之木長，山出云而丘阜生氣，四瀆東流，而百川無西。’文與治要大同，知治要可據(jù)也?！碧脐淘唬骸啊疅o不從’，意林作‘無西’?！?br />
夫王者之都〔一〕，南面之君，乃百〔二〕姓之所取法則者也，〔三〕舉措〔四〕動(dòng)作，不可以失法度〔五〕。昔者，周襄王不能事后母，出居于鄭〔六〕，而下多叛其親。秦始皇〔七〕驕奢靡麗，好作高臺(tái)榭，廣宮室〔八〕，則天下豪富制屋宅者，莫不仿之，設(shè)〔九〕房闥，備廄庫，繕雕琢刻畫之好，博玄黃琦瑋之色，以亂制度〔一０〕。齊桓公好婦人之色，妻姑姊妹，而國中多淫于骨肉〔一一〕。楚平王奢侈縱恣〔一二〕，不能制下，檢〔一三〕民以德，增駕百馬而行，欲令天下人饒〔一四〕財(cái)富利，明不可及，于是楚國逾奢，君臣無別〔一五〕。故上之化下，猶風(fēng)之靡草也〔一六〕。王者尚武于朝，則農(nóng)夫繕甲兵〔一七〕于田〔一八〕。故君子之御下也〔一九〕，民奢應(yīng)之以儉〔二０〕，驕淫者統(tǒng)之以理〔二一〕；未有上仁而下賊〔二二〕，讓行而爭路者也〔二三〕。故孔子曰〔二四〕：“移風(fēng)易俗〔二五〕。”豈家令人視之哉？〔二六〕亦取之于身而已矣〔二七〕。
〔一〕宋翔鳳曰：“治要無此四字?！薄捕场澳恕保鞅緹o?！鞍佟?，李本、子匯本、兩京本、天一閣本、唐本、匯函、品節(jié)、拔萃作“臣”。
〔三〕宋翔鳳曰：“本無‘乃’字，無‘則者也’三字，‘法’下缺二字，依治要校。別本‘法’下有‘是以’二字，不缺?！薄菜摹场芭e措”上，匯函、拔萃、別解有“雖一”二字。
〔五〕宋翔鳳曰：“本作‘不可失法則也’，依治要改。”王鳳洲曰：“此言舜與周公無為而天下治，秦人法煩而天人亂；總論為治當(dāng)尚寬舒，以舜與周公為法，以秦為鑒耳?！崩顬榱卦唬骸皩捠媸堑弁跤窀?，中和是圣人極詣，為帝王者必臻此方稱明圣，云陽不啻三致意焉，得王道之精者也。至‘漸漬于道德’一句，又授之以方耳?！?br />
〔六〕公羊傳僖公二十四年：“冬，天王出居于鄭。王者無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焙涡葑ⅲ骸安荒苁履?，罪莫大于不孝，故絕之言出也。下無廢上之義，得絕之者，明母得廢之，臣下得從母命?！毙鞆┦瑁骸罢韵逋踔福诮袢栽冢喾抢^母，與左氏異也。鄭氏發(fā)墨守云：‘圣人制法，必因其事，非虛之。孟子曰：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今襄王實(shí)不能孝道，稱惠后之心，今其寵專于子，失教而亂作，出居于鄭，自絕于周，故孔子因其自絕而書之。公羊以母得廢之，則左氏已死矣是也。襄王正是惠后所生，非繼母?！衷疲骸Ы潭鴣y作，自絕于周，從左氏。’鄭氏雜用三家，不茍從一?！?br />
〔七〕“皇”，李本、程本、兩京本、天一閣本作“王”。
〔八〕宋翔鳳本“宮”誤“言”。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于是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閑，帝王之都也?！藸I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fù)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fā)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guān)中計(jì)宮三百，關(guān)外四百余?！?br />
〔九〕“設(shè)”，天一閣本、唐本作“諟”，未可從。
〔一０〕黃澍曰：“漢高帝使賈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故篇中于始皇事痛切及之，以諷漢也?！碧脐淘唬骸爸芟逋醭鼍佑卩?，下多叛其親，此亦春秋舊說，而今不可考。若始皇之作高臺(tái)榭，而天下仿之，此則陸生所目睹。”〔一一〕唐晏曰：“馬氏骕云：‘齊桓公中主也，妻姑姊妹，亂倫之大者，何至為之？漢書云：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民閑長女不嫁，名為巫兒，為家主祠。然則是襄公事耳?！逼靼福簼h書地理志下：始桓公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崩[史引其文不具，故詳錄之。然古書亦有以此事屬之桓公者。管子小匡篇：“桓公謂管仲曰：‘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荀子仲尼篇：“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內(nèi)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闭摵鈺撈骸皞鲿裕骸R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惫騻髑f公二十年何休注：“齊侯亦淫諸姑姊妹，不嫁者七人?！毙鞆┦柙疲骸瓣套哟呵镂摹０副她R景公問于晏子曰：‘吾先君桓公淫，女公子不嫁者九人，而得為賢君何？’”既管子等書有此事，而齊桓又有好內(nèi)之名（見史記齊太公世家），陸生乃傳荀子之學(xué)者，其沿用此說，何足怪者。
〔一二〕繹史卷一三六引此作楚襄王事，此馬氏肊改，不可從。
〔一三〕后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傳序：“驃騎執(zhí)法以檢下。”注：“檢猶察也。”
〔一四〕宋翔鳳曰：“‘饒’，抄本、子匯本并作‘餒’?！卑福豪畋?、兩京本、天一閣本亦作“餒”。
〔一五〕唐晏曰：“按：楚平王駕百馬，不見他書；或者即子南、觀起事也?！逼靼福何倪x西京賦：“百馬同轡，騁足并馳?！崩钌谱⒁戀Z新語曰：“楚平王增駕，百馬同行?！眲t張平子賦即據(jù)新語為言也。陳金生曰：“子南、觀起事見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當(dāng)楚康王之九年，非楚平王時(shí)事，唐說非是。”〔一六〕史記淮陰侯傳：“發(fā)使使燕，燕從風(fēng)而靡?！背o東方朔七諫：“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fēng)靡而成行?！焙鬂h書馮異傳：“百姓風(fēng)靡。”案：風(fēng)靡，猶言風(fēng)偃也。文選任彥升天監(jiān)三年策秀才文：“上之化下，風(fēng)偃草從。”注：“論語曰：‘子曰：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弊⒁撜Z者，顏淵篇文也。
〔一七〕左傳隱公元年：“繕甲兵。”繕謂繕治，詩鄭風(fēng)叔于田序：“繕甲治兵?！?br />
〔一八〕宋翔鳳曰：“‘農(nóng)’上本缺一字，治要作‘則’，子匯本同。又‘兵’字亦依治要增?！卑福禾票居小皠t”字?！惨痪拧乘蜗桫P曰：“‘子’字‘也’字，依治要增?！?br />
〔二０〕宋翔鳳曰：“本作‘民奢侈者則應(yīng)之以儉’，依治要改?！?br />
〔二一〕宋翔鳳曰：“‘者’下，本有‘則’字，依治要?jiǎng)h?！?br />
〔二二〕禮記大學(xué)：“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二三〕宋翔鳳曰：“本作‘未有上仁而下殘，上義而下爭者也’?！?br />
〔二四〕宋翔鳳曰：“本無‘故’字?！薄捕濉程脐淘唬骸鞍矗骸骑L(fēng)易俗’句，出孝經(jīng)而不明言之?！苯癜福盒⒔?jīng)廣要道章文也，禮記樂記亦有其文。
〔二六〕宋翔鳳曰：“本作‘豈家至之哉’。”
〔二七〕宋翔鳳曰：“‘亦取’二字，本作‘先’字，并依治要改。”
道莫大于無為〔一〕，行莫大于謹(jǐn)敬〔二〕。何以言之？昔舜治天下也〔三〕，彈五弦之琴，歌南風(fēng)之詩〔四〕，寂若無治國之意，漠若無憂天下之心〔五〕，然而天下大治〔六〕。周公制作禮樂〔七〕，郊天地〔八〕，望山川〔九〕，師旅〔一０〕不設(shè)，刑格〔一一〕法懸，而四海之內(nèi)，奉供來臻，越裳之君，重譯來朝〔一二〕。故無為者乃有為也〔一三〕?！惨弧乘蜗桫P曰：“‘道’上本有‘夫’字，依治要?jiǎng)h。”
〔二〕丘瓊山曰：“二句一篇冒頭?！崩顬榱卦葡柙唬骸啊疅o為’‘謹(jǐn)敬’二句，是一篇根本，以虞舜、周公、秦始皇設(shè)出有為無為榜樣耳。”
〔三〕宋翔鳳曰：“‘舜’上本有‘虞’字，又無‘也’字，依治要改。”〔四〕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编嵶ⅲ骸澳巷L(fēng)，長養(yǎng)之風(fēng)也，以言父母之長養(yǎng)己，其辭未聞也?！闭x：“案：圣證論引尸子及家語難鄭玄云：‘昔者，舜彈五弦之琴，其辭曰：南風(fēng)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fēng)之時(shí)兮，可以阜吾民之財(cái)兮。鄭云其辭未聞，失其義也?！癜福厚R昭云：‘家語，王肅所增加，非鄭所見；又尸子雜說，不可取證正經(jīng)，故言未聞也?！逼靼福喉n詩外傳四、樂府詩集五七引楊雄琴清音、風(fēng)俗通義聲音篇引尚書，俱言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之詩，而天下治，與陸氏之說合。尸子文見治要引綽子篇。
〔五〕宋翔鳳曰：“本作‘憂民之心’，依治要改?！逼靼福捍松w避唐諱改。唐晏曰：“按此引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fēng)之詩，而云‘漠若無憂民之心’，則又與家語、尸子所載‘解慍’‘阜財(cái)’者不同。家語、尸子本不可據(jù)，可據(jù)者惟此與樂記耳?！?br />
〔六〕宋翔鳳曰：“‘而’字‘大’字，依治要增?！?br />
〔七〕禮記明堂位：“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闭x：“書傳云：‘周公將制禮作樂，優(yōu)游三年而不能作。將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將小作，則為人子不能揚(yáng)父之功烈德澤。然后營洛邑以期天下之心、于是四方民大和會(huì)。周公曰：示之以力役，旦猶至，而況導(dǎo)之以禮樂乎！’”〔八〕詩魯頌閟宮：“皇皇后帝，皇祖后稷?！编嵐{：“‘皇皇后帝’，謂天也。成王以周公功大，命魯郊天，亦配之以君祖后稷?！薄簿拧硶吹洌骸巴谏酱??！笨资蟼鳎骸熬胖菝酱蟠ǎ逶?、四瀆之屬，皆一時(shí)望祭之?！笔酚浳宓郾炯o(jì)用尚書文，正義：“望者，遙望而祭山川也?！?br />
〔一０〕詩小雅魚藻黍苗：“我?guī)熚衣谩！编嵐{：“五百人為旅，五旅為師?！闭x：“五百人為旅，五旅為師，夏官序文?！?br />
〔一一〕格，猶今言閣置。史記梁孝王世家：“太后議格?！彼麟[：“服虔曰：‘格謂格閣不行?！薄惨欢硰埿鹪唬骸翱创?，舜與周公微有優(yōu)劣?！碧脐淘唬骸鞍丛缴阎刈g來朝，首見此書，史記、韓詩、說苑在此后?！逼靼福汉鬂h書南蠻傳：“交趾之南有越裳國。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天下和平。越裳氏以三象重譯而獻(xiàn)白雉，曰：‘道路悠遠(yuǎn)，山川阻深，音使不通，故重譯而朝?！赏跻詺w周公，公曰：‘德不加焉，則君子不饗其質(zhì)；政不施焉，則君子不臣其人。吾何以獲此賜也？’其使請?jiān)唬骸崾苊釃S◆，曰：久矣，天之無烈風(fēng)雷雨，意者，中國有圣人乎？有則曷往朝之?！芄藲w之于王?！弊⒃疲骸笆乱娚袝髠?。”案：文選應(yīng)吉甫晉武帝華林園集詩：“越裳重譯。”注：“尚書大傳曰：‘成王之時(shí)，越裳重譯而來朝，曰：道路悠遠(yuǎn)，山川阻深，恐使之不通，故重三譯而朝也?！嵭唬骸滢D(zhuǎn)相曉也?！睂ろn詩外傳五、白虎通封禪篇、說苑辨物篇俱載此事，蓋皆本尚書大傳為說也。
〔一三〕宋翔鳳曰：“本作‘故無為也乃無為也’，下有校語曰：‘有誤。’茲依治要改。”今案：別解作“故無為也，乃有為也”。唐晏曰：“按此以舜與周公并稱無為，足以解論語‘無為’之義。蓋無為者治定功成，不擾民之謂也?！逼靼福菏酚浱饭孕颍骸暗兰覠o為，又曰無不為。其實(shí)易行，其辭難知，其術(shù)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闭x曰：“各守其分，故易行也。”（又見漢書司馬遷傳）尋老子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又四十八章：“無為而無不為?！比粍t儒道兩家俱主張無為而治也。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小說家：“宋子十八篇?！北咀ⅲ骸皩O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睂ぼ髯诱撈Q子宋子，則荀卿與黃老學(xué)者有所接觸，而陸賈亦傳荀子之學(xué)者，則其主張無為而治，其淵源固有自也。
秦始皇〔一〕設(shè)刑罰〔二〕，為車裂〔三〕之誅，以歛奸邪〔四〕，筑長城于戎境〔五〕，以備胡、越〔六〕，征大吞小，威震天下，將帥〔七〕橫行，以服外國〔八〕，蒙恬討亂于外〔九〕，李斯〔一０〕治法于內(nèi)，事逾煩天下逾亂，法逾滋而天下逾熾〔一一〕，兵馬益設(shè)而敵人逾多〔一二〕。秦非不欲治也〔一三〕，然失之者，乃舉措太眾、刑罰太極故也〔一四〕?！惨弧乘蜗桫P曰：“本有‘帝’字，依治要?jiǎng)h?！?br />
〔二〕宋翔鳳曰：“‘刑罰’二字，依治要增?！薄踩称靼福耗佑H士篇：“吳起之裂，其事也?！被茨献涌姺Q篇：“吳起刻削而車裂?！表n非子和氏篇：“商君車裂于秦?！笔酚浬叹齻鳎骸扒鼗萃踯嚵焉叹葬咴唬骸缟叹凑摺！眲t車裂之刑不始于始皇，且不限于秦也。
〔四〕宋翔鳳曰：“四字治要無?！?br />
〔五〕宋翔鳳曰：“‘于戎境’三字治要無。”
〔六〕淮南子人間篇：“秦皇挾錄圖，見其傳曰：‘亡秦者胡也?！虬l(fā)卒五十萬，使蒙公、楊翁子將筑修城，西屬流沙，北擊遼水，東結(jié)朝鮮，中國內(nèi)郡挽車而餉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雎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jié)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監(jiān)祿無以轉(zhuǎn)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zhàn)，殺西嘔君譯吁宋；而越人皆入?yún)脖≈?，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相置桀駿以為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雎，伏尸流血數(shù)十萬，乃發(fā)適戍以備之?！睗h書晁錯(cuò)傳：“錯(cuò)復(fù)言守邊備塞、勸農(nóng)力本、當(dāng)世急務(wù)二事曰：‘臣聞秦時(shí)，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揚(yáng)、越，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wèi)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闭f秦備胡、越事，以淮南子為最詳，然備越不言筑長城。竊疑秦統(tǒng)一天下后，即修楚之方城以備越，一如修筑燕、齊、魏、韓、趙、中山之長城以備胡也。方城一名長城。漢書地理志八上：“葉，楚葉公邑，有長城，號曰方城?！彼?jīng)潕水注引荊州記：“葉東界有故城，始犨縣，至瀙水，達(dá)比陽界，南北聯(lián)聯(lián)數(shù)百里，號為方城，一謂之長城。”史記越王句踐世家：“越王曰：‘所求于晉者，不至頓刃接兵，而況于攻城圍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則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間不東，商、于、析、酈、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備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闭x：“括地志云：‘故長城，在鄧州內(nèi)鄉(xiāng)縣東七十五里，南入穰縣，北連翼望山，無土之處，累石為固。楚襄王控霸南土，爭強(qiáng)中國，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適華夏，號為方城。’”此俱楚之方城一名長城之證。水經(jīng)汝水注所謂“楚盛周衰，控霸南土，欲爭強(qiáng)中國，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逼華夏，故號此城為萬城”是也。蓋方城者，要害之地，昔者強(qiáng)楚之所以備秦者，亦猶全秦之所以待越也。世之言長城者，多未及陸氏、淮南之文，時(shí)因此而申言之?！财摺场皫洝?，唐本作“師”，云：“一本作‘帥’。”〔八〕宋翔鳳曰：“十六字治要無?！?br />
〔九〕蒙恬，史記有傳。
〔一０〕李斯，史記有傳。
〔一一〕宋翔鳳曰：“治要作‘事愈煩，下愈亂，法愈眾，奸愈縱’。按說文無‘愈’字，此本作‘逾’為正。又‘天’字當(dāng)是‘而’字之誤?！标惤鹕唬骸袄畋咀鳌掠鉄┨煜掠鈦y，法逾滋而奸逾熾’，上句‘天’為‘而’字之誤，但下句不誤?！?br />
〔一二〕宋翔鳳曰：“九字治要無?！薄惨蝗乘蜗桫P曰：“本作‘不欲為治’，依治要改?！?br />
〔一四〕宋翔鳳曰：“本作‘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依治要改?！泵┞归T曰：“鋪敘秦事，痛快。”唐晏曰：“按：此所謂‘著秦之所以亡’也?！?br />
是以君子尚寬舒以?其身，行身中和〔一〕以致疏遠(yuǎn)〔二〕；民畏其威而從其化，懷其德而歸其境，美其治而不敢違其政。民不罰而畏〔三〕，不賞而勸〔四〕，漸漬〔五〕于道德，而被服〔六〕于中和之所致也〔七〕。
〔一〕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dá)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br />
〔二〕宋翔鳳曰：“本作‘尚寬舒以苞身，行中和以統(tǒng)遠(yuǎn)’，依治要改?！眳嵌h曰：“以下就君身上說，規(guī)諷當(dāng)時(shí)，語溫而意懇?！?br />
〔三〕宋翔鳳曰：“（‘畏’下）本有‘罪’字，依治要改?！?br />
〔四〕宋翔鳳曰：“（‘勸’）本作‘歡悅’二字?！卑福禾煲婚w本作“勸悅”，“勸”字不誤?！参濉呈酚浂Y書：“漸漬于失教，被服于成俗?！避髯觿駥W(xué)篇楊注：“漸，漬也，染也。”
〔六〕宋翔鳳據(jù)治要?jiǎng)h“服”字，今所不從。上注引禮書文，以“漸漬”、“被服”對文，用法與陸氏同?；茨献右云骸氨环▌t而與之終身?！笔酚浳遄谑兰遥骸氨环齑伪赜谌逭?。”集解：“漢名臣奏，杜業(yè)奏曰：‘被服造次，必于仁義?！彼麟[：“被服造次，按小顏云：‘被服言常居處于其中也。造次謂所向所行皆法于儒者?！卑福核麟[所引師古之說，見漢書河間獻(xiàn)王傳注，通鑒胡三省注云：“顏?zhàn)⒎且?。被服者，言以儒術(shù)衣被其身?！比龂疚簳募o(jì)注：“含氣有生之類，靡不被服清風(fēng)，沐浴玄德?！?br />
〔七〕宋翔鳳曰：“本作‘被服于中和之所致也’，無‘而’字，并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按思此^‘著漢之所以得’?！?br />
夫法令所以誅暴也〔一〕，故曾、閔之孝，夷、齊之廉〔二〕，此寧畏法教而為之者哉〔三〕？故〔四〕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五〕，何者〔六〕？化使其然也〔七〕。故近河之地濕〔八〕，而近山之木長者〔九〕，以類相及也。高山出云〔一０〕，丘阜生氣〔一一〕，四瀆東流，百川無西行者，小象大而少從多也〔一二〕。
〔一〕宋翔鳳曰：“本作‘夫法令者，所以誅惡，非所以勸善’，依治要改?！卑福浩饭?jié)“夫”誤“大”。蘇紫溪曰：“法令不如教化，韓非未有?！卑福蝴}鐵論刑德篇：“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嚴(yán)而民慎，法設(shè)而奸禁?！?br />
〔二〕孟子萬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jìn)，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xiāng)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當(dāng)紂之時(shí)，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睉?zhàn)國策秦策下：“君何不以此時(shí)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yīng)侯，世世稱孤?！?br />
〔三〕宋翔鳳曰：“本作‘豈畏死而為之哉？教化之所致也’，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鞍丛?、閔之孝，夷、齊之廉，蓋出于性，而以為教化之所致，正荀卿化性起偽之說。”
〔四〕宋翔鳳曰：“‘故’下本有‘曰’字?！薄参濉痴摵饴市云骸皞髟唬骸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蓋即本此。漢書王莽傳上：“莽乃上奏曰：‘明圣之世，國多賢人，故唐、虞之時(shí)，比屋可封?！碧接[七七引袁子正論：“堯、舜之人，比屋可封，非盡善也，猶在防之水，非不流也?！睂の倪x王子淵四子講德論：“比屋可封?！弊ⅲ骸吧袝髠髟唬骸爸苊癖任菘煞??！眲t又以為周之民也。
〔六〕宋翔鳳曰：“本無‘何’字，依治要校?！?br />
〔七〕宋翔鳳曰：“本作‘教化使然也’，并依治要校?！?br />
〔八〕“濕”，李本、程本、兩京本、天一閣本、意林、匯函、品節(jié)、拔萃作“濕”，古通，后不復(fù)出。
〔九〕宋翔鳳曰：“本作‘近山之土燥’，無‘而’字，依治要校。”案：意林作“近山之木長”。〔一０〕宋翔鳳曰：“本作‘故山川出云雨’，依治要改?！碧脐淘唬骸耙饬譄o‘川’、‘雨’二字?！卑福褐芤紫缔o上：“變化見矣?！表n康伯注：“山澤通氣，而云行雨施，故變化見矣。”禮記孔子閑居：“山川出云。”正義曰：“此譬其事，由如天將降時(shí)雨，山川先為之出云?！?br />
〔一一〕宋翔鳳曰：“‘氣’上本缺一字，治要不缺?！碧脐淘唬骸耙饬帧稹嫌小?。”
〔一二〕宋翔鳳曰：“本作‘百川無不從，小者從大，少者從多’，依治要改。又按：意林引此云：‘近河之地濕，近山之木長，山出云而丘阜生氣，四瀆東流，而百川無西。’文與治要大同，知治要可據(jù)也?！碧脐淘唬骸啊疅o不從’，意林作‘無西’?！?br />
夫王者之都〔一〕，南面之君，乃百〔二〕姓之所取法則者也，〔三〕舉措〔四〕動(dòng)作，不可以失法度〔五〕。昔者，周襄王不能事后母，出居于鄭〔六〕，而下多叛其親。秦始皇〔七〕驕奢靡麗，好作高臺(tái)榭，廣宮室〔八〕，則天下豪富制屋宅者，莫不仿之，設(shè)〔九〕房闥，備廄庫，繕雕琢刻畫之好，博玄黃琦瑋之色，以亂制度〔一０〕。齊桓公好婦人之色，妻姑姊妹，而國中多淫于骨肉〔一一〕。楚平王奢侈縱恣〔一二〕，不能制下，檢〔一三〕民以德，增駕百馬而行，欲令天下人饒〔一四〕財(cái)富利，明不可及，于是楚國逾奢，君臣無別〔一五〕。故上之化下，猶風(fēng)之靡草也〔一六〕。王者尚武于朝，則農(nóng)夫繕甲兵〔一七〕于田〔一八〕。故君子之御下也〔一九〕，民奢應(yīng)之以儉〔二０〕，驕淫者統(tǒng)之以理〔二一〕；未有上仁而下賊〔二二〕，讓行而爭路者也〔二三〕。故孔子曰〔二四〕：“移風(fēng)易俗〔二五〕。”豈家令人視之哉？〔二六〕亦取之于身而已矣〔二七〕。
〔一〕宋翔鳳曰：“治要無此四字?！薄捕场澳恕保鞅緹o?！鞍佟?，李本、子匯本、兩京本、天一閣本、唐本、匯函、品節(jié)、拔萃作“臣”。
〔三〕宋翔鳳曰：“本無‘乃’字，無‘則者也’三字，‘法’下缺二字，依治要校。別本‘法’下有‘是以’二字，不缺?！薄菜摹场芭e措”上，匯函、拔萃、別解有“雖一”二字。
〔五〕宋翔鳳曰：“本作‘不可失法則也’，依治要改。”王鳳洲曰：“此言舜與周公無為而天下治，秦人法煩而天人亂；總論為治當(dāng)尚寬舒，以舜與周公為法，以秦為鑒耳?！崩顬榱卦唬骸皩捠媸堑弁跤窀?，中和是圣人極詣，為帝王者必臻此方稱明圣，云陽不啻三致意焉，得王道之精者也。至‘漸漬于道德’一句，又授之以方耳?！?br />
〔六〕公羊傳僖公二十四年：“冬，天王出居于鄭。王者無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焙涡葑ⅲ骸安荒苁履?，罪莫大于不孝，故絕之言出也。下無廢上之義，得絕之者，明母得廢之，臣下得從母命?！毙鞆┦瑁骸罢韵逋踔福诮袢栽冢喾抢^母，與左氏異也。鄭氏發(fā)墨守云：‘圣人制法，必因其事，非虛之。孟子曰：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今襄王實(shí)不能孝道，稱惠后之心，今其寵專于子，失教而亂作，出居于鄭，自絕于周，故孔子因其自絕而書之。公羊以母得廢之，則左氏已死矣是也。襄王正是惠后所生，非繼母?！衷疲骸Ы潭鴣y作，自絕于周，從左氏。’鄭氏雜用三家，不茍從一?！?br />
〔七〕“皇”，李本、程本、兩京本、天一閣本作“王”。
〔八〕宋翔鳳本“宮”誤“言”。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于是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閑，帝王之都也?！藸I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fù)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fā)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guān)中計(jì)宮三百，關(guān)外四百余?！?br />
〔九〕“設(shè)”，天一閣本、唐本作“諟”，未可從。
〔一０〕黃澍曰：“漢高帝使賈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故篇中于始皇事痛切及之，以諷漢也?！碧脐淘唬骸爸芟逋醭鼍佑卩?，下多叛其親，此亦春秋舊說，而今不可考。若始皇之作高臺(tái)榭，而天下仿之，此則陸生所目睹。”〔一一〕唐晏曰：“馬氏骕云：‘齊桓公中主也，妻姑姊妹，亂倫之大者，何至為之？漢書云：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民閑長女不嫁，名為巫兒，為家主祠。然則是襄公事耳?！逼靼福簼h書地理志下：始桓公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崩[史引其文不具，故詳錄之。然古書亦有以此事屬之桓公者。管子小匡篇：“桓公謂管仲曰：‘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荀子仲尼篇：“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內(nèi)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闭摵鈺撈骸皞鲿裕骸R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惫騻髑f公二十年何休注：“齊侯亦淫諸姑姊妹，不嫁者七人?！毙鞆┦柙疲骸瓣套哟呵镂摹０副她R景公問于晏子曰：‘吾先君桓公淫，女公子不嫁者九人，而得為賢君何？’”既管子等書有此事，而齊桓又有好內(nèi)之名（見史記齊太公世家），陸生乃傳荀子之學(xué)者，其沿用此說，何足怪者。
〔一二〕繹史卷一三六引此作楚襄王事，此馬氏肊改，不可從。
〔一三〕后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傳序：“驃騎執(zhí)法以檢下。”注：“檢猶察也。”
〔一四〕宋翔鳳曰：“‘饒’，抄本、子匯本并作‘餒’?！卑福豪畋?、兩京本、天一閣本亦作“餒”。
〔一五〕唐晏曰：“按：楚平王駕百馬，不見他書；或者即子南、觀起事也?！逼靼福何倪x西京賦：“百馬同轡，騁足并馳?！崩钌谱⒁戀Z新語曰：“楚平王增駕，百馬同行?！眲t張平子賦即據(jù)新語為言也。陳金生曰：“子南、觀起事見左傳襄公二十二年，當(dāng)楚康王之九年，非楚平王時(shí)事，唐說非是。”〔一六〕史記淮陰侯傳：“發(fā)使使燕，燕從風(fēng)而靡?！背o東方朔七諫：“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fēng)靡而成行?！焙鬂h書馮異傳：“百姓風(fēng)靡。”案：風(fēng)靡，猶言風(fēng)偃也。文選任彥升天監(jiān)三年策秀才文：“上之化下，風(fēng)偃草從。”注：“論語曰：‘子曰：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弊⒁撜Z者，顏淵篇文也。
〔一七〕左傳隱公元年：“繕甲兵。”繕謂繕治，詩鄭風(fēng)叔于田序：“繕甲治兵?！?br />
〔一八〕宋翔鳳曰：“‘農(nóng)’上本缺一字，治要作‘則’，子匯本同。又‘兵’字亦依治要增?！卑福禾票居小皠t”字?！惨痪拧乘蜗桫P曰：“‘子’字‘也’字，依治要增?！?br />
〔二０〕宋翔鳳曰：“本作‘民奢侈者則應(yīng)之以儉’，依治要改?！?br />
〔二一〕宋翔鳳曰：“‘者’下，本有‘則’字，依治要?jiǎng)h?！?br />
〔二二〕禮記大學(xué)：“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二三〕宋翔鳳曰：“本作‘未有上仁而下殘，上義而下爭者也’?！?br />
〔二四〕宋翔鳳曰：“本無‘故’字?！薄捕濉程脐淘唬骸鞍矗骸骑L(fēng)易俗’句，出孝經(jīng)而不明言之?！苯癜福盒⒔?jīng)廣要道章文也，禮記樂記亦有其文。
〔二六〕宋翔鳳曰：“本作‘豈家至之哉’。”
〔二七〕宋翔鳳曰：“‘亦取’二字，本作‘先’字，并依治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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