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人記事之五
這時，我才真正地證實了長久以來積聚在心頭的恐懼。那個可憐的人，果真沒有欺騙我。他曾揚言要毀滅整座城市，這竟然是真的！他早已失去了人性，離群索居，如禽獸般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洞穴，并下定決心，只要有人闖進了他用來隱藏自己丑陋的堡壘，他就會與這座城市同歸于盡。
這個突然的發(fā)現(xiàn)使我們想起他對克里斯汀娜說的那句話：答不答應？如果你不答應，所有的人都會死，都會被埋葬！
是的！與風光一世的巴黎歌劇院一同埋葬！這比在極度的恐懼中等待死亡更難以容忍！他為自己細心地安排了一場悲劇，作為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作為報復愛情的手段。
“明晚十一點是最后的期限！”
??！他可真會選時間！明晚十一點，無數(shù)的人會到劇院來觀看演出。他所夢想的死亡方式真是獨一無二！帶著全世界最亮麗的名流淑女一起共赴不歸路！
如果克里斯汀娜說個不字，明晚十一點，劇院將在演出中被炸得粉碎。明晚十一點！可是，克里斯汀娜怎么可能答應呢？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一個活死人結(jié)婚呢？而且，她或許并不知道，無數(shù)人的性命全指望她最后的答復。
明晚十一點！
我們在黑暗中摸索著，試圖離炸藥盡可能地遠一些，并找到方才的石梯。我們抬起頭來一望，發(fā)現(xiàn)頭頂上的酷刑室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我們在心中默默地念著：明晚十一點！
我終于摸到了石梯。然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地閃人腦中，使我頹然地跪倒在石梯前。
“現(xiàn)在幾點了？”
??！現(xiàn)在幾點了？幾點？明晚十一點，也許就是今天！也許就在此刻！誰能告訴我們現(xiàn)在的確切時間？我們仿佛已經(jīng)被囚禁了幾天、幾年、幾個世紀，或許，一切的一切就在此刻化成烏有！……?。∮新曇?！……咔嚓的一聲！您聽見了嗎，先生？在那兒！……就在那個角落……上帝！或許是引爆裝置發(fā)出的響動！……立刻就會把一切炸個粉碎！您沒聽見咔嚓的聲音嗎？難道您耳朵聾了嗎？
我和子爵瘋狂地大叫，無法再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我們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梯?？墒牵^頂上那塊活動的地板或許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四周沒有一點亮光，我們在黑暗中摸索著。??！從黑暗中逃出去！從黑暗中逃出去！我們寧可回到酷刑室去忍受酷刑的折磨，但是我們需要光亮！……
我們終于爬完石梯……活板并沒有關(guān)上。只是，此刻的酷刑室也變得和地窖一樣漆黑。我們重新踏在酷刑室的地板上，和那些炸藥暫時分開。
現(xiàn)在到底幾點了？我們大聲地喊叫、呼喚……子爵歇斯底里地喊著克里斯汀娜的名字，我也不停地喊著埃利克的名字，不管怎樣，我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可是，沒有一絲回音……除了我們自己絕望的嘶吼，我們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現(xiàn)在到底幾點了？我們試圖計算出在此度過了多少時間，然而，我們根本理不出一點頭緒！如果能讓我們看一眼手表，該有多好！我的手表早就停了。不過，子爵的還在走。他說自己在來歌劇院之前上過發(fā)條。由此推算，現(xiàn)在應該還沒到最后的關(guān)頭。
但是，只要從那扇無法再關(guān)上的暗門里，再傳來一點點響動，我們又會陷入無邊的恐懼……到底幾點了？我們身上連半根火柴都沒有，然而，我們必須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
子爵摸索著剝下表面，用指尖摸著長短針，但是，表環(huán)上沒有任何時間的標記，他只能依靠長短針交叉口的大小來判斷時間。
或許，現(xiàn)在正是十一點……
或許，那個令我們恐懼不安的十一點已經(jīng)過去了……
或許，現(xiàn)在還是第一天晚上的十一點十分，我們還有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可以利用。
突然，我叫了一聲：
“別出聲！”
我仿佛聽到隔壁房間有腳步聲。
我沒聽錯！耳邊又傳來開門的聲音和一陣急促的腳步。有人在敲我們的墻。啊！是克里斯汀娜的聲音：
“拉烏爾！拉烏爾！”
?。∥液妥泳舨患s而同地叫出聲來?？死锼雇∧仍诹硪贿吰怀陕?，她完全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還能與子爵重逢！埃利克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在等待她答復的這一段時間，他幾乎一直在胡言亂語。
然而，當克里斯汀娜表示，如果他同意打開酷刑室的門，她就答應嫁給他時，他卻憤怒地拒絕了，并且還拿許多人的性命威脅她。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痛苦地逝去！
就在剛才，他決定給克里斯汀娜最后一次單獨考慮的機會。
時間依舊在流逝……
“現(xiàn)在幾點了？到底幾點了，克里斯汀娜？”
“十一點！十一點差五分！他剛才離開的時候告訴我的！”
“哪天的十一點？”
“決定生死存亡的那個十一點！”
那是一個充滿痛苦和絕望的聲音。
“他實在太可怕了！他完全瘋了！他摘掉自己的面具，兩只眼睛冒著金色的火光。他像醉鬼一樣，大笑著對我說：‘我再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我知道你是個害羞的姑娘！我可不希望你在答應嫁給我的時候，像那些怯生生的未婚妻一樣，滿臉通紅。那太沒趣了！誰不知道她們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手伸進生死袋，然后對我說：‘這把銅制的小鑰匙，是用來開路易·菲利浦式房間里的那些小烏木盒的。在其中的一個盒子里，你會看見一只蝎子，還有一個盒子里放著一只鋅錳，它們?nèi)侨帐姐~雕動物，而且分別代表“同意”和“不同意”。也就是說，你只要把蝎子轉(zhuǎn)到另一邊，當我走進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間時，那就是我們的新房，在我眼里，它就代表著你同意了！如果你轉(zhuǎn)動鋅錳，就表示你不同意！我走過路易·菲利浦式房間時，它就成了我們的墳墓！……
接著，他又像魔鬼似地哈哈大笑。而我，我只有跪在他的腳下，苦苦地哀求他，只要他肯給我“酷刑室”的鑰匙，我愿意永遠成為他的妻子?？墒?，他卻對我說，那把鑰匙已經(jīng)全然無用，他要把它扔進湖底！他大笑著離開了我，他說他五分鐘后再回來，身為一名紳士，他知道該如何尊重女士。
?。α?！他還對我大喊：“那只蚱蜢！可得小心那只鋅錳！它不僅會轉(zhuǎn)，還會跳！它的動作漂亮極了！”
在此，我盡量忠實地把克里斯汀娜的原話記載下來。當時，她和我們一樣，在痛苦和絕望中煎熬著。甚至，她所忍受的比我們更多！她每說一兩句話，就會停下來，傷心地問子爵：
“拉烏爾，你難過嗎？……”
她的手接觸到已經(jīng)冷卻下來的墻壁，問我們?yōu)槭裁磩偛艍敲礌C。
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我的腦中只剩下到處亂爬亂跳的蝎子和鋅錳。然而，我至少還保留了一點清醒。我知道，假如轉(zhuǎn)動鋅錳，它會蹦地跳起來，和無數(shù)的生命一起化為灰燼！毫無疑問，它控制著引爆系統(tǒng)。
子爵聽到克里斯汀娜的聲音后，冷靜了許多。此刻，他正在向克里斯汀娜解釋我們?nèi)艘约罢鶆≡旱奶幘尘烤褂卸辔ｋU。
她別無選擇，她必須轉(zhuǎn)動蝎子……
這只蝎子，既然對埃利克而言，代表著他期待已久的答案，它應該控制著某個阻止炸藥爆炸的裝置。
“去吧！去吧！克里斯汀娜，我心愛的妻子！”拉瑪爾命令道。
一陣沉默。
“克里斯汀娜！”我大聲叫道，”你在哪兒？”
“我就在蝎子旁邊！”
“不要碰它！”
突然，我的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太了解埃利克了，他也許又在欺騙這個可憐的姑娘。或許，那只蝎子才是真正的引爆按紐。
他為何還不出現(xiàn)呢？五分鐘早就過去了，可是他還沒回來?；蛟S，他已經(jīng)躲在一個安全的角落，或許，他正等待著那一壯烈時刻的到來。他所期待的，不正是如此嗎？
其實，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得到克里斯汀娜的心。
他為什么還不回來？
千萬不能碰那只蝎子！
“是他！”克里斯汀娜叫道，“我聽見了！他回來了！”
果然，他又回來了。我們聽到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克里斯汀娜所在的房間，然而，他一句話也沒說。
這時，我放開聲音，大喊道：
“埃利克！是我！你還認得我嗎？”
聽到我的這聲叫喊，他的回答平靜得出奇：
‘看來，你還沒死在里面！……那就盡量安靜一點！”
我想打斷地的話，但是他冰冷的語氣使我隔著墻壁也能感覺到他的冷酷無情，我欲言又止。
“達洛加，你要是再廢話一句，我就開炸！”
接著，他又說道：
“不過，這份榮幸應該留給我們的小姐！……小姐既沒動蝎子（他說話的口吻真是從容不迫！），也沒碰炸猛（他是個多么可怕的冷血動物?。€有機會！你看！我根本不用這把鑰匙，就可以打開這些木盒。我是機關(guān)專家，我可以隨心所欲，想打開哪個盒子，就打開哪個。小姐，在這些盒子里，有兩只漂亮可愛的小動物，它們看上去是那么地逼真，那么地無辜……可是，穿僧服的人不一定就是和尚！如果轉(zhuǎn)動蚱蜢，小姐，我們?nèi)紩徽ㄋ?。在我們的腳下，藏有足以炸掉四分之一巴黎的炸藥。然而，如果我們轉(zhuǎn)動的是蝎子，那些炸藥就會全部被水淹沒！如此一來，你就可以籍婚禮之際，為成百上千名正在劇場內(nèi)觀賞梅耶比爾名作的巴黎人獻一份厚禮……那就是他們彌足珍貴的生命！小姐，你只需用你的纖纖細手輕輕一轉(zhuǎn)，他們就可幸免于難！……而我們則愉快地結(jié)為夫妻！”
接著，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又說：
“如果兩分鐘后，小姐，你還沒有轉(zhuǎn)動蝎子……我的手表可是從來都不出差錯的。到時，就輪到我來轉(zhuǎn)動炸臟了！”
我知道，埃利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時候更可怕。每當他用如此平靜、冷漠而倦怠的口吻說話時，就預示他已經(jīng)把一切都拋諸腦后，或者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付出最瘋狂的犧牲。
此刻，他只要聽到一句不順耳的話，就會大發(fā)雷霆。子爵也有所覺察，意識到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禱告。所以，他跪在地上，開始祈禱。而我，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tài)，我用手使勁地按住自己的心臟，唯恐它會爆破……我們已經(jīng)預感到，在這關(guān)鍵性的時刻，克里斯汀娜是如何地驚惶失措。讓她轉(zhuǎn)動蝎子，是如何強人所難，更何況，如果蝎子才是真正地引爆按扭……如果埃利克決心要與我們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時間到了。
然而，埃利克這時的語氣卻顯得格外地溫柔親切：
‘兩分鐘過去了……永別了，小姐！蚱蜢，開炸吧！
“埃利克汀克里斯汀娜驚叫一聲，她可能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向我發(fā)誓，以你對我的愛發(fā)誓，我應該轉(zhuǎn)動蝎子……”
“是的，為了我們的婚禮……”
“?。】墒俏乙晦D(zhuǎn)動蝎子，我們就會被炸死！”
“怎么會呢？傻孩子！……夠了！你不想轉(zhuǎn)動蝎子了，是嗎？那好，讓我來轉(zhuǎn)動鋅錳吧！”
“埃利克’……”
“我等得夠久了！……”
我也不由地跟著克里斯汀娜大叫起來，而子爵依然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禱……
“埃利克！我轉(zhuǎn)動蝎子了！……”
?。】膳碌牡却?！
等待我們在剎那間化成灰燼，在爆炸聲中散落在斷壁殘垣之間。
我們感到腳下的地窖里有響動。
那聲音……或許正是悲劇的前奏曲。因為，它仿佛就是引火繩燃燒時發(fā)出的滋滋聲?？墒牵暡⑽措S即而來，那聲音聽來又像是咕嚕嚕的水聲。
從暗門下去！去聽個究竟！
聽！
果真是沽咯咯的水聲！
多么清涼的水啊！我們的饑渴感頓時煙消云散。
水！水！水在不斷地上升……
水淹進地窖，淹過裝炸藥的酒桶（酒桶！酒桶！……有酒桶賣嗎？）。水！……我們伸長脖子去夠水，清涼的感覺漫過我們的下額，我們的嘴唇……
我們暢飲著……
而后，我們重新摸黑爬上石梯，水竟和我們一起越升越高。
埃利克果然沒有撒謊，地窖里的炸藥全部被水淹沒！……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整座湖的水全會灌進地窖，到時候，埃利克自己的房子也將自身難保！
我們不知道這水漲到何種程度才會停止。我們爬出地窖，水仍在上漲，已經(jīng)淹過地窖，溢出地面……如果再繼續(xù)下去，我們?nèi)繒凰退??！翱嵝淌摇眹廊灰渤闪艘蛔『覀兿裨谒袆澊粯?。水太多了！必須讓埃利克關(guān)掉水龍頭！埃利克！埃利克！水已經(jīng)淹沒了炸藥！關(guān)掉水龍頭！把蝎子轉(zhuǎn)回來！
然而，他沒有回答。除了水不斷上漲的聲音外，我們什么也聽不見。水已經(jīng)沒過我們的小腿。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水還在往上漲，已經(jīng)淹過膝蓋了！”子爵大叫。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沒有回答。水仍然漲個不停。
沒有回答！隔壁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音！
他們走了！沒有人來關(guān)掉水龍頭！沒有人把蝎子再轉(zhuǎn)回去！
黑暗中，只有墨汁般濃黑的水在蔓延，源源不斷地向我們涌來！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這時，我們的腳已經(jīng)漂離了地面，水流把我們沖來沖去，把我們推到黑色的墻面，又反彈回來……
我們在翻滾的水流里拼命地伸長脖子，想茍延殘喘……
難道我們就這樣淹死在“酷刑室”里嗎？在波斯王宮的那段時間，我從沒見埃利克用這種方法致人于死地?。?br/>
埃利克！埃利克！我救過你一命??！你還記得嗎？……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處死了……是我救了你！埃利克！
我和子爵這時已經(jīng)像大海里的兩個漂泊物，只能隨波逐流！
突然，我抓住了鐵樹的枝干，我趕緊叫子爵游過來。于是，我們就這樣懸掛在樹上。
可是，水還在繼續(xù)上升……
?。“?！還記得嗎？鐵樹的枝干和酷刑室的圓拱形天花板之間，到底有多大的距離？
想起來了嗎？但是，水也許就快停了……不管怎樣，湖水總會有一定的水平線吧！
??！水好像停了！……不！不！太可怕了！……快游泳！趕快游！我們分開的雙手又糾纏在一起，我們快窒息了！我們在濃黑的水中掙扎，幾乎再也呼吸不到一點空氣！空氣在消失！我們聽到頭頂上似乎有一個抽風機轟隆隆地響著……?。∪嗡鲙е覀冝D(zhuǎn)動吧！直到我們只剩最后一口氣！……可是，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只能艱難地讓自己貼著墻面。啊！這墻怎么變得如此地滑呢？我的手指掙扎著……我們不停地旋轉(zhuǎn)……我們就快沉下去了……最后一次努力！最后再叫一聲：
“埃利克！克里斯汀娜！”
咕嚕，咕嚕，咕?！料氯チ?！我們只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音。
然而，在意志完全喪失之前，我似乎又聽到那熟悉的低吟：
“酒桶！酒桶！……有酒桶賣嗎？”
這時，我才真正地證實了長久以來積聚在心頭的恐懼。那個可憐的人，果真沒有欺騙我。他曾揚言要毀滅整座城市，這竟然是真的！他早已失去了人性，離群索居，如禽獸般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洞穴，并下定決心，只要有人闖進了他用來隱藏自己丑陋的堡壘，他就會與這座城市同歸于盡。
這個突然的發(fā)現(xiàn)使我們想起他對克里斯汀娜說的那句話：答不答應？如果你不答應，所有的人都會死，都會被埋葬！
是的！與風光一世的巴黎歌劇院一同埋葬！這比在極度的恐懼中等待死亡更難以容忍！他為自己細心地安排了一場悲劇，作為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作為報復愛情的手段。
“明晚十一點是最后的期限！”
??！他可真會選時間！明晚十一點，無數(shù)的人會到劇院來觀看演出。他所夢想的死亡方式真是獨一無二！帶著全世界最亮麗的名流淑女一起共赴不歸路！
如果克里斯汀娜說個不字，明晚十一點，劇院將在演出中被炸得粉碎。明晚十一點！可是，克里斯汀娜怎么可能答應呢？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一個活死人結(jié)婚呢？而且，她或許并不知道，無數(shù)人的性命全指望她最后的答復。
明晚十一點！
我們在黑暗中摸索著，試圖離炸藥盡可能地遠一些，并找到方才的石梯。我們抬起頭來一望，發(fā)現(xiàn)頭頂上的酷刑室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我們在心中默默地念著：明晚十一點！
我終于摸到了石梯。然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地閃人腦中，使我頹然地跪倒在石梯前。
“現(xiàn)在幾點了？”
??！現(xiàn)在幾點了？幾點？明晚十一點，也許就是今天！也許就在此刻！誰能告訴我們現(xiàn)在的確切時間？我們仿佛已經(jīng)被囚禁了幾天、幾年、幾個世紀，或許，一切的一切就在此刻化成烏有！……?。∮新曇?！……咔嚓的一聲！您聽見了嗎，先生？在那兒！……就在那個角落……上帝！或許是引爆裝置發(fā)出的響動！……立刻就會把一切炸個粉碎！您沒聽見咔嚓的聲音嗎？難道您耳朵聾了嗎？
我和子爵瘋狂地大叫，無法再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我們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梯?？墒牵^頂上那塊活動的地板或許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四周沒有一點亮光，我們在黑暗中摸索著。??！從黑暗中逃出去！從黑暗中逃出去！我們寧可回到酷刑室去忍受酷刑的折磨，但是我們需要光亮！……
我們終于爬完石梯……活板并沒有關(guān)上。只是，此刻的酷刑室也變得和地窖一樣漆黑。我們重新踏在酷刑室的地板上，和那些炸藥暫時分開。
現(xiàn)在到底幾點了？我們大聲地喊叫、呼喚……子爵歇斯底里地喊著克里斯汀娜的名字，我也不停地喊著埃利克的名字，不管怎樣，我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可是，沒有一絲回音……除了我們自己絕望的嘶吼，我們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現(xiàn)在到底幾點了？我們試圖計算出在此度過了多少時間，然而，我們根本理不出一點頭緒！如果能讓我們看一眼手表，該有多好！我的手表早就停了。不過，子爵的還在走。他說自己在來歌劇院之前上過發(fā)條。由此推算，現(xiàn)在應該還沒到最后的關(guān)頭。
但是，只要從那扇無法再關(guān)上的暗門里，再傳來一點點響動，我們又會陷入無邊的恐懼……到底幾點了？我們身上連半根火柴都沒有，然而，我們必須知道現(xiàn)在的時間！
子爵摸索著剝下表面，用指尖摸著長短針，但是，表環(huán)上沒有任何時間的標記，他只能依靠長短針交叉口的大小來判斷時間。
或許，現(xiàn)在正是十一點……
或許，那個令我們恐懼不安的十一點已經(jīng)過去了……
或許，現(xiàn)在還是第一天晚上的十一點十分，我們還有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可以利用。
突然，我叫了一聲：
“別出聲！”
我仿佛聽到隔壁房間有腳步聲。
我沒聽錯！耳邊又傳來開門的聲音和一陣急促的腳步。有人在敲我們的墻。啊！是克里斯汀娜的聲音：
“拉烏爾！拉烏爾！”
?。∥液妥泳舨患s而同地叫出聲來?？死锼雇∧仍诹硪贿吰怀陕?，她完全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還能與子爵重逢！埃利克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在等待她答復的這一段時間，他幾乎一直在胡言亂語。
然而，當克里斯汀娜表示，如果他同意打開酷刑室的門，她就答應嫁給他時，他卻憤怒地拒絕了，并且還拿許多人的性命威脅她。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痛苦地逝去！
就在剛才，他決定給克里斯汀娜最后一次單獨考慮的機會。
時間依舊在流逝……
“現(xiàn)在幾點了？到底幾點了，克里斯汀娜？”
“十一點！十一點差五分！他剛才離開的時候告訴我的！”
“哪天的十一點？”
“決定生死存亡的那個十一點！”
那是一個充滿痛苦和絕望的聲音。
“他實在太可怕了！他完全瘋了！他摘掉自己的面具，兩只眼睛冒著金色的火光。他像醉鬼一樣，大笑著對我說：‘我再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我知道你是個害羞的姑娘！我可不希望你在答應嫁給我的時候，像那些怯生生的未婚妻一樣，滿臉通紅。那太沒趣了！誰不知道她們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手伸進生死袋，然后對我說：‘這把銅制的小鑰匙，是用來開路易·菲利浦式房間里的那些小烏木盒的。在其中的一個盒子里，你會看見一只蝎子，還有一個盒子里放著一只鋅錳，它們?nèi)侨帐姐~雕動物，而且分別代表“同意”和“不同意”。也就是說，你只要把蝎子轉(zhuǎn)到另一邊，當我走進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間時，那就是我們的新房，在我眼里，它就代表著你同意了！如果你轉(zhuǎn)動鋅錳，就表示你不同意！我走過路易·菲利浦式房間時，它就成了我們的墳墓！……
接著，他又像魔鬼似地哈哈大笑。而我，我只有跪在他的腳下，苦苦地哀求他，只要他肯給我“酷刑室”的鑰匙，我愿意永遠成為他的妻子?？墒?，他卻對我說，那把鑰匙已經(jīng)全然無用，他要把它扔進湖底！他大笑著離開了我，他說他五分鐘后再回來，身為一名紳士，他知道該如何尊重女士。
?。α?！他還對我大喊：“那只蚱蜢！可得小心那只鋅錳！它不僅會轉(zhuǎn)，還會跳！它的動作漂亮極了！”
在此，我盡量忠實地把克里斯汀娜的原話記載下來。當時，她和我們一樣，在痛苦和絕望中煎熬著。甚至，她所忍受的比我們更多！她每說一兩句話，就會停下來，傷心地問子爵：
“拉烏爾，你難過嗎？……”
她的手接觸到已經(jīng)冷卻下來的墻壁，問我們?yōu)槭裁磩偛艍敲礌C。
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我的腦中只剩下到處亂爬亂跳的蝎子和鋅錳。然而，我至少還保留了一點清醒。我知道，假如轉(zhuǎn)動鋅錳，它會蹦地跳起來，和無數(shù)的生命一起化為灰燼！毫無疑問，它控制著引爆系統(tǒng)。
子爵聽到克里斯汀娜的聲音后，冷靜了許多。此刻，他正在向克里斯汀娜解釋我們?nèi)艘约罢鶆≡旱奶幘尘烤褂卸辔ｋU。
她別無選擇，她必須轉(zhuǎn)動蝎子……
這只蝎子，既然對埃利克而言，代表著他期待已久的答案，它應該控制著某個阻止炸藥爆炸的裝置。
“去吧！去吧！克里斯汀娜，我心愛的妻子！”拉瑪爾命令道。
一陣沉默。
“克里斯汀娜！”我大聲叫道，”你在哪兒？”
“我就在蝎子旁邊！”
“不要碰它！”
突然，我的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太了解埃利克了，他也許又在欺騙這個可憐的姑娘。或許，那只蝎子才是真正的引爆按紐。
他為何還不出現(xiàn)呢？五分鐘早就過去了，可是他還沒回來?；蛟S，他已經(jīng)躲在一個安全的角落，或許，他正等待著那一壯烈時刻的到來。他所期待的，不正是如此嗎？
其實，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得到克里斯汀娜的心。
他為什么還不回來？
千萬不能碰那只蝎子！
“是他！”克里斯汀娜叫道，“我聽見了！他回來了！”
果然，他又回來了。我們聽到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克里斯汀娜所在的房間，然而，他一句話也沒說。
這時，我放開聲音，大喊道：
“埃利克！是我！你還認得我嗎？”
聽到我的這聲叫喊，他的回答平靜得出奇：
‘看來，你還沒死在里面！……那就盡量安靜一點！”
我想打斷地的話，但是他冰冷的語氣使我隔著墻壁也能感覺到他的冷酷無情，我欲言又止。
“達洛加，你要是再廢話一句，我就開炸！”
接著，他又說道：
“不過，這份榮幸應該留給我們的小姐！……小姐既沒動蝎子（他說話的口吻真是從容不迫！），也沒碰炸猛（他是個多么可怕的冷血動物?。€有機會！你看！我根本不用這把鑰匙，就可以打開這些木盒。我是機關(guān)專家，我可以隨心所欲，想打開哪個盒子，就打開哪個。小姐，在這些盒子里，有兩只漂亮可愛的小動物，它們看上去是那么地逼真，那么地無辜……可是，穿僧服的人不一定就是和尚！如果轉(zhuǎn)動蚱蜢，小姐，我們?nèi)紩徽ㄋ?。在我們的腳下，藏有足以炸掉四分之一巴黎的炸藥。然而，如果我們轉(zhuǎn)動的是蝎子，那些炸藥就會全部被水淹沒！如此一來，你就可以籍婚禮之際，為成百上千名正在劇場內(nèi)觀賞梅耶比爾名作的巴黎人獻一份厚禮……那就是他們彌足珍貴的生命！小姐，你只需用你的纖纖細手輕輕一轉(zhuǎn)，他們就可幸免于難！……而我們則愉快地結(jié)為夫妻！”
接著，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又說：
“如果兩分鐘后，小姐，你還沒有轉(zhuǎn)動蝎子……我的手表可是從來都不出差錯的。到時，就輪到我來轉(zhuǎn)動炸臟了！”
我知道，埃利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時候更可怕。每當他用如此平靜、冷漠而倦怠的口吻說話時，就預示他已經(jīng)把一切都拋諸腦后，或者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付出最瘋狂的犧牲。
此刻，他只要聽到一句不順耳的話，就會大發(fā)雷霆。子爵也有所覺察，意識到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禱告。所以，他跪在地上，開始祈禱。而我，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tài)，我用手使勁地按住自己的心臟，唯恐它會爆破……我們已經(jīng)預感到，在這關(guān)鍵性的時刻，克里斯汀娜是如何地驚惶失措。讓她轉(zhuǎn)動蝎子，是如何強人所難，更何況，如果蝎子才是真正地引爆按扭……如果埃利克決心要與我們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時間到了。
然而，埃利克這時的語氣卻顯得格外地溫柔親切：
‘兩分鐘過去了……永別了，小姐！蚱蜢，開炸吧！
“埃利克汀克里斯汀娜驚叫一聲，她可能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向我發(fā)誓，以你對我的愛發(fā)誓，我應該轉(zhuǎn)動蝎子……”
“是的，為了我們的婚禮……”
“?。】墒俏乙晦D(zhuǎn)動蝎子，我們就會被炸死！”
“怎么會呢？傻孩子！……夠了！你不想轉(zhuǎn)動蝎子了，是嗎？那好，讓我來轉(zhuǎn)動鋅錳吧！”
“埃利克’……”
“我等得夠久了！……”
我也不由地跟著克里斯汀娜大叫起來，而子爵依然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禱……
“埃利克！我轉(zhuǎn)動蝎子了！……”
?。】膳碌牡却?！
等待我們在剎那間化成灰燼，在爆炸聲中散落在斷壁殘垣之間。
我們感到腳下的地窖里有響動。
那聲音……或許正是悲劇的前奏曲。因為，它仿佛就是引火繩燃燒時發(fā)出的滋滋聲?？墒牵暡⑽措S即而來，那聲音聽來又像是咕嚕嚕的水聲。
從暗門下去！去聽個究竟！
聽！
果真是沽咯咯的水聲！
多么清涼的水啊！我們的饑渴感頓時煙消云散。
水！水！水在不斷地上升……
水淹進地窖，淹過裝炸藥的酒桶（酒桶！酒桶！……有酒桶賣嗎？）。水！……我們伸長脖子去夠水，清涼的感覺漫過我們的下額，我們的嘴唇……
我們暢飲著……
而后，我們重新摸黑爬上石梯，水竟和我們一起越升越高。
埃利克果然沒有撒謊，地窖里的炸藥全部被水淹沒！……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整座湖的水全會灌進地窖，到時候，埃利克自己的房子也將自身難保！
我們不知道這水漲到何種程度才會停止。我們爬出地窖，水仍在上漲，已經(jīng)淹過地窖，溢出地面……如果再繼續(xù)下去，我們?nèi)繒凰退??！翱嵝淌摇眹廊灰渤闪艘蛔『覀兿裨谒袆澊粯?。水太多了！必須讓埃利克關(guān)掉水龍頭！埃利克！埃利克！水已經(jīng)淹沒了炸藥！關(guān)掉水龍頭！把蝎子轉(zhuǎn)回來！
然而，他沒有回答。除了水不斷上漲的聲音外，我們什么也聽不見。水已經(jīng)沒過我們的小腿。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水還在往上漲，已經(jīng)淹過膝蓋了！”子爵大叫。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沒有回答。水仍然漲個不停。
沒有回答！隔壁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音！
他們走了！沒有人來關(guān)掉水龍頭！沒有人把蝎子再轉(zhuǎn)回去！
黑暗中，只有墨汁般濃黑的水在蔓延，源源不斷地向我們涌來！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這時，我們的腳已經(jīng)漂離了地面，水流把我們沖來沖去，把我們推到黑色的墻面，又反彈回來……
我們在翻滾的水流里拼命地伸長脖子，想茍延殘喘……
難道我們就這樣淹死在“酷刑室”里嗎？在波斯王宮的那段時間，我從沒見埃利克用這種方法致人于死地?。?br/>
埃利克！埃利克！我救過你一命??！你還記得嗎？……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處死了……是我救了你！埃利克！
我和子爵這時已經(jīng)像大海里的兩個漂泊物，只能隨波逐流！
突然，我抓住了鐵樹的枝干，我趕緊叫子爵游過來。于是，我們就這樣懸掛在樹上。
可是，水還在繼續(xù)上升……
?。“?！還記得嗎？鐵樹的枝干和酷刑室的圓拱形天花板之間，到底有多大的距離？
想起來了嗎？但是，水也許就快停了……不管怎樣，湖水總會有一定的水平線吧！
??！水好像停了！……不！不！太可怕了！……快游泳！趕快游！我們分開的雙手又糾纏在一起，我們快窒息了！我們在濃黑的水中掙扎，幾乎再也呼吸不到一點空氣！空氣在消失！我們聽到頭頂上似乎有一個抽風機轟隆隆地響著……?。∪嗡鲙е覀冝D(zhuǎn)動吧！直到我們只剩最后一口氣！……可是，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只能艱難地讓自己貼著墻面。啊！這墻怎么變得如此地滑呢？我的手指掙扎著……我們不停地旋轉(zhuǎn)……我們就快沉下去了……最后一次努力！最后再叫一聲：
“埃利克！克里斯汀娜！”
咕嚕，咕嚕，咕?！料氯チ?！我們只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音。
然而，在意志完全喪失之前，我似乎又聽到那熟悉的低吟：
“酒桶！酒桶！……有酒桶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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