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荷小學三年級一班的主講老師是弗沃德（WilliamForward）先生。一天上午，我在教室聽了他上的課。
語文課上，弗沃德老師先幫助學生回憶上周五清洗羊毛的過程。老師一步步提問，“先做什么？”“聞到什么味道？”“觀察到水的顏色有什么變化？”等等，學生自由回答，有答對的，也有答錯的，常常是幾個學生同時搶著回答，不用舉手。經(jīng)整理后，大概的過程是四個步驟。第一步，先把羊毛用手拉扯開，使它變得蓬松，這時手上油乎乎的，沾上了羊油，還能聞到散發(fā)出的羊膻味；第二步，在水龍頭下用較熱的水清洗，洗出的水開始是渾黃色，后來變成清水，這時的羊毛變得雪白；第三步，把洗過的羊毛抖開來，放在桌子上晾干；第四步，把晾干的羊毛收拾起來，放進口袋備用?；貞洝褪鲞^程中，老師把個別新單詞或關(guān)鍵單詞寫在黑板上，最后由老師寫出關(guān)于清洗羊毛的短文，學生抄在作業(yè)本上。這就是他們的自編“課文”。
自編“課文”是華德福學校的教育特色之一，他們不用任何現(xiàn)成的課本，而是自己動手寫。文中的內(nèi)容和學生的直接經(jīng)歷相聯(lián)系。小學三年級的學生，約三分之二的課文由老師寫，約三分之一的課文由學生自己寫。以后隨年齡增長，學生自己寫的課文占的比例越來越大。
老師寫的課文或?qū)W生寫的課文，肯定比正規(guī)教科書上的文章水平低，但書上的文章再好，總是別人寫的，和自己的生活沒有多少關(guān)聯(lián)。老師寫的或?qū)W生寫的課文雖然不那么完美，但出自真實的經(jīng)歷和內(nèi)心的感受。華德福教育中的自寫課文，也就是一次作文練習，在老師幫助下把過程寫出來，是為將來寫文章打基礎。
幾年前我遇到一位小學四年級的家長，她得意地告訴我，她的女兒背下了描寫一年四季景色的范文，作文考試無論考到哪個季節(jié)，都能應付自如。我感慨不已，她的女兒是從書本上死記硬背四季，而沒有寫出自己的感受。在應試教育的壓力下，孩子們長時間地生活在房間里，甚至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去感受一年四季大自然的變化，家長和老師關(guān)心的只是怎樣能寫出得高分的標準作文。
我的一位朋友是大學的文科教授，幾年前，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按老師的要求寫了一篇題為《我的小手絹》的作文，他和妻子都認為作文寫得不錯，卻被老師批評，認為不符合作文標準。我想一定的寫作要求是必需的，但對八九歲的孩子要求作文標準是否太早？對于12歲以下的學生，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幫助孩子學會觀察事物，體驗生活和大自然，鼓勵他們表達出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而不是為他們設置標準。
鄰居的一位女孩比我的女兒大兩歲，她讀了我女兒寫的作文后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一寫作文，作文書上的句子就跑出來了，趕都趕不走。”書店里琳瑯滿目的各種作文讀本，做家長的恨不得每種買回一本，可是孩子們標準的作文讀多了，會找不到自己的語言表達方式。與其如此，還不如少買作文書，多帶孩子到大自然中去，給孩子玩耍的時間，參與家庭勞動，多和同學交往，相信他們會尋找到自己的語言方式。我想無論是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其目的之一應該是讓學生學會怎樣表達自己，而不是重復別人的話。
有了經(jīng)歷才去寫作，可以防止弄虛作假、胡編亂造。在國內(nèi)，我好幾次看到媒體上報道，高考作文中出現(xiàn)謊言，如為了寫出自己如何克服困難，竟然編造在事故中失去一條腿，或編造從小失去母親。當我們對這種現(xiàn)象痛心疾首時，也許應該反省孩子們接受了什么樣的教育。在學校和家庭中，我們鼓勵孩子說真話、寫真事了嗎？家長和老師做到言行一致了嗎？我們都明白夸大事實、掩蓋事實、胡編亂造的危害，不僅危害自己，也危害他人，危害團體和國家的利益。如果我們能從小培養(yǎng)孩子寫出真實的事情，他們就會養(yǎng)成誠實、認真的態(tài)度，還有助于培養(yǎng)他們追求真理、堅持真理的科學精神。
華德福學校不僅是學生自己動手寫課文，他們還為課文配色彩、配圖畫。如學習怎樣做面包之后，兩位同學合作，一位學生寫出做面包的過程，另一位學生畫出做面包的過程，這樣一幅圖文并茂的作品在教室里展出，大家可以互相學習。還有，結(jié)合親身經(jīng)歷寫課文，他們還能學到做事情的步驟和表達的順序。
另一方面，華德福學校雖然沒有教科書，但十分重視口語和閱讀的訓練。每天早上開始的半小時，主要通過兒歌、繞口令、詩朗誦等，培養(yǎng)孩子的口語能力。到了四年級，每年還要在學校舞臺上表演戲劇。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每個教室都有一個圖書角。有些華德福學校，一年級學生讀的第一本書是老師親手做的故事書。捧著手工制作的書，孩子們不僅體會到老師的一片愛心，也懂得對書本的珍惜和愛護。我在麥克荷學?？吹蕉昙壍膶W生在課堂上分小組閱讀，老師記錄每位學生的閱讀進度。向書本學習的前提是別窒息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
對比之下，我想如果我們培養(yǎng)的學生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自己的語言表達，我們的教育目標只是學會依賴書本，老師、家長追求的是符合標準，我們將到哪里去尋找孩子的創(chuàng)造力？
2003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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