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官朗聲大笑：“不攤派，不動槍，人家商會就肯籌出一千大洋為貴營換行頭，本省還沒聽說過這種奇聞，不容易呀。年紀(jì)輕輕，匪也剿得，民也撫得，看來狄官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狄靖塵連忙起身打千：“這都是衡帥恩典，長官栽培?！?
“衡帥？說的是前任河南督理張福來吧？”周副官輕蔑地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貴縣真是桃源福地，渾然不知世外紛擾呀。”看著狄靖塵一臉茫然，周副官的兩撇胡須翹得更高了，“狄官有所不知，去年冬直奉大戰(zhàn)，國民軍馮總司令打下了北京城，連前清的廢帝都給國民軍清掃出宮了，賄選總統(tǒng)曹錕也給扣起來了。直系首領(lǐng)吳佩孚在山海關(guān)大敗，逃出海去了。我們河南原來的督理軍務(wù)善后事宜張福來是吳佩孚的鐵桿同黨，早不知哪里去了?，F(xiàn)在省城的新任督理是國民軍的副司令胡笠?guī)?。兄弟伺候他老人家，已?jīng)有三個月了。”
“忘恩負(fù)義的奴才?！钡揖笁m心里暗罵了一句。以前直系當(dāng)家的時候，這奴才每次來視察，開口一個曹大總統(tǒng)，閉口一個吳玉帥。現(xiàn)在直系下了臺，馬上指名道姓起來，真是人情冷暖。不過，新來的那位胡笠?guī)?，卻讓狄靖塵心里一動：“屬下斗膽問一句，新來的胡大帥，可是陜西諱景翼，大號笠僧的那位帥爺？”
提到新任的胡督理，周副官恭恭敬敬地往空一拱，“正是靖國起義元勛，原任陜西陸軍第一師師長的胡笠?guī)洝！?
狄靖塵暗暗叫了聲苦，這位胡大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土匪頭。他鬧靖國軍的時候，手下幾乎匯齊了華北有名號的巨寇。陜西刀客郭堅與豫西桿匪樊鐘秀都是他的得力部將，甚至連蒙古悍匪盧占魁也為他效力。這樣一位大土匪頭奪了河南，只怕狄靖塵要遭殃了。
“老弟要高升啦！”見到狄靖塵沉吟不語，周副官主動打破沉默，“兄弟此次來貴縣，笠?guī)浻H自交代，說老弟守縣有方，要兄弟好好慰勞，不日就要發(fā)表新職。據(jù)兄弟所知，督府衛(wèi)隊營的營長至今空缺，一直沒有補(bǔ)人，十有八九，是為老弟備下的。一但升入正規(guī)軍，老弟可是前途無量呀?！?
在一旁陪宴的哈八乘機(jī)舉杯起哄：“給狄官賀喜?！边B一向忠厚的左隊隊官吳龍彪也跟著站了起來。狄靖塵臉色大變，兩位隊官手里的酒杯不知所措地懸在半空。周副官慢條斯理地夾了塊燒雞，似乎沒有注意到狄靖塵的舉動。狄靖塵自知失態(tài)，馬上露出歡快的笑容：“同喜，同喜！我若是升了出去，這副領(lǐng)官的位子，必是在兩位之間擇賢升任呀。兩位更要仰體笠?guī)洃椧?，報效國家?！?
周副官搖晃了一下，說道：“兄弟酒量窄淺，這寶豐蒸酒勁頭太大，有點受不住了。狄官……”兩個隊官馬上站了起來，垂手恭立。狄靖塵順著周副官的話：“長官為國操勞，一路車馬勞頓。屬下已經(jīng)在醉仙樓后院雅室備下房間，叫得還是柳鶯堂的局，他們來了幾個蘇州姑娘，頗有風(fēng)韻。請長官賞臉?！?
等到周副官出了門，狄靖塵臉色一沉，問道：“哈隊官，早上你去北門接人的時候，看到周喜奎帶了多少人槍來？”
哈八聽出狄靖塵語氣里的殺氣：“回狄官的話，除了轎夫，周副官只帶了十幾名貼身的隨役差勇，大槍不過五六桿?！?
狄靖塵臉色鐵青：“哈隊官，你立刻率領(lǐng)本隊六棚兵丁，連夜到北門外占領(lǐng)陣地，關(guān)門戒嚴(yán)。遇有府城方向過來的人馬，不問是官是匪，一律剿殺?！?
“狄官，這怕是不大合適吧……”哈八質(zhì)疑道。
雖然狄靖塵以治軍威嚴(yán)著稱，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手刃擅自后退的上一任右隊隊官，哈八平常根本不敢質(zhì)疑命令，但是這樣的命令也實在太離譜了。而且北門通洛陽府城的官道，沿途有十一保民團(tuán)，土匪一般不敢侵犯。萬一官道上來的是官兵，自相火并如何是好。
“要你去你就去，滾！”狄靖塵低吼一句。
哈八嚇得一個踉蹌，連忙打了個千：“屬下這就去布署?！?
“狄官，這酒喝得好端端的，怎么要動兵呢？”哈八離去之后，坐在一旁的左隊隊官吳龍彪不解地問道。
“不動兵，你我的大限就在今日了。”狄靖塵說道。
吳龍彪臉色大變，拿在手上的青花瓷茶杯一顫，濺了一桌茶水：“狄官，怎么回事？”
吳龍彪雖然出身桿匪，但是在招安之后一向老實謹(jǐn)慎。狄靖塵特別欣賞他那種質(zhì)樸木訥的淳厚個性，平常總拿他當(dāng)自己人看待，新買來的二十支五洋鋼也全部裝備在左隊。在這個性命攸關(guān)的關(guān)口，狄靖塵更要依靠這位得力手下解圍。
“衛(wèi)隊團(tuán)是保衛(wèi)帥府的親兵，必然是最親信的隊伍。新來的胡大帥與我非親非故，即使是真的要提拔我，也不會放我一個貼身的衛(wèi)隊營營長。再說了，全河南近一百個縣，像我這樣分管一縣巡緝隊的副領(lǐng)官就有幾十個人，新接事的大帥人地不熟，怎么會指名升我一個全無淵源的小上尉?！钡揖笁m壓低了聲音，“你要知道，寶豐歷來以出土匪出名，這個胡大帥，手下的隊伍也有不少原本是寶豐出去的巨桿。我們弟兄這幾年在寶豐剿滅了這么多土匪，這些桿匪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是沾親帶故的老熟人，咱們在胡大帥那里已經(jīng)不曉得得罪了多少人。他們哪里容得下咱們?！?
“狄官，即使真是要解決我們，也不會就在今天吧。畢竟周副官沒帶一兵一卒來呀?！眳驱埍胝Z帶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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