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最可怕之處?!钡揖笁m一拍桌子,“沒有帶兵來,就是已經買通了本地的兵。洛屬十九縣只有兩營巡緝隊,離我們最近的六營前隊在魯山,開到寶豐縣城也得大半天。要是六營前隊開來,地保早就有信來了。所以姓周的只能買通駐防在寶豐的隊伍。本縣的隊伍城防營只有二十幾支破槍,要打我們是不頂事的。你看那哈老八,今個在席上油嘴滑舌的,把咱們買新槍的老底都給捅了出來,這不是故意引著人家覬覦咱們的新槍嗎?我可以斷定,姓周的一定收買了哈老八的隊伍?!?
“既然哈老八靠不住,那狄官為什么還要派他去守北門呢?”吳龍彪不解地問道。
“守什么北門。支開他的隊伍,我們帶著左隊從南門連夜出城去南陽府。”狄靖塵不愧大將風范,變起蕭墻,部署用兵還是一絲不紊。
“老吳,我在那里有朋友,鎮(zhèn)守使前說得上話。得了番號,咱們弟兄們一樣有吃有喝。哈老八,讓他哈自己個去吧。”狄靖塵親熱地拍了拍吳龍彪。但是話音剛落,狄靖塵的笑容就僵住了。因為一向老實的吳龍彪不但沒有一絲慌張,臉上竟然還掛著笑容。
“狄官見微知著,屬下真是五體投地。但有一樣屬下不能同意。”吳龍彪干笑了一聲,“狄官怎么這么肯定,周喜奎買通的一定是哈老八呢?”
狄靖塵猛然躍起,一腳踢翻面前的八仙桌。但是他還來不及摸出腰上的八音子,兩支胳膊就被在一旁侍立的護兵牢牢扣住。吳龍彪不愧是干土匪出身的,他左腳輕輕一拈,避開砸向自己的桌子,在站定的時候,手里一支花口櫓子已經直直指向狄靖塵的腦門。
“狄官不要見怪。周爺說了,半個月前被咱們巡緝營砍掉腦袋的劉小五,是新任河南督理胡笠?guī)浀目念^弟兄。笠?guī)洶l(fā)了話,只要扣下狄官,不僅俺升副領官,還要賞給弟兄們一筆銀子。為了弟兄們,狄官就委屈點吧?!眳驱埍胝f道。
“抓劉小五是你親自率的隊。你就不怕周喜奎那個狗養(yǎng)的回頭收拾你?”狄靖塵緊緊抓住最后一絲希望。
“俺哪能相信周喜奎那個王八蛋呢!”吳龍彪放聲大笑,“俺有了紳糧們報效的二十條鋼槍當資本,左手將您老交出去請賞,右手就燒了寶豐城,拉起桿上山去。”
“沒廉恥的惡狗,你忘了自己也是領著國家糧餉的軍官嗎?”狄靖塵大聲罵道。
“清早去拉桿,到晚便是官?!眳驱埍胙诓蛔⌒睦锏牡靡?,“這年頭只要有槍有人,啥都能干。俺們炸出去蹚,不過是綁個財主,破個小土圈子。狄官沒聽周喜奎說什么,他馮司令綁的是大總統(tǒng)的票,破的是大皇帝的金鑾殿。這年頭還能講啥王法?官和匪還不都是一回事嗎!”吳龍彪仰頭狂笑,“俺有了這二十條鋼槍,誰不來巴結俺。想拉桿就上山為王,想當官就下山受撫,吃香喝辣睡大閨女,這才是自由呢?!闭f到得意處,吳龍彪對狄靖塵打了個千,“屬下能有這造化,全都賴狄官您老的栽培?!?
看著吳龍彪一臉獰笑,狄靖塵恨恨地一踱腳,怎么就相信了這條狼。
3
“兄弟父老們,大家快來看,昨天還是官,今天上刑場。來看巡緝營的秋海棠砍頭啰……”刑場上一陣喧鬧。狄靖塵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幾年來玩著命剿匪,浴血搏殺,在南門砍了上百個土匪,沒聽過這些刁民喊聲好。現(xiàn)在輪到自己上南門,整個刑場倒像是迎神賽會,熱鬧非凡。
狄靖塵雖然被五花大綁,但是他頭上還戴著繡有半寸金帽章的大盤帽,身上的呢子軍服依然威武筆挺,立領上的明黃領章一塵不染,兩銀一金的肩章上繡著的三顆五角金星熠熠發(fā)光,一枚用紅白綬帶固定住的三等文虎章扣得端端正正,在風紀扣前非常耀眼。
在綁人的時候,狄靖塵堅決不脫這套軍衣。身為國家任命的騎兵上尉,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不過他的堅持卻成了寶豐城里最新的小道笑話,也為中午的行刑增加了不少觀眾。城外許多人大老遠風塵仆仆趕到南門,就是為了一睹這位堂堂上尉引頸就戮的奇觀。不過,狄靖塵雖然已經成為待決之囚,但是虎威猶在,圍觀的老百姓并不敢喧嘩。
跪在一旁的哈八面如死灰,已經快要嚇暈過去了。狄靖塵掙扎著挺起被繩索捆住的肩頭,大聲喊著:“老鄉(xiāng)們,河南巡緝六營分防寶豐副領官,三等文虎章,陸軍騎兵上尉狄靖塵,今天栽在賊人手里了。父老們,明年此時,不要忘了給我點根香……”
圍觀人群哄然大笑,兩三顆爛杮子同時扔向狄靖塵。
狄靖塵震驚了,剿了這么些年的匪,他自問對得起一地百姓。平時老百姓對他的冷漠,他只當出自對他軍人威嚴的疏遠感。他完全沒有想到老百姓會仇視他。他睜大眼睛,努力觀察每一張臉,竟然看不出一絲同情。
一個大嗓門故意拉長音調喊了起來,徹底打破了狄靖塵的幻想:“連大總統(tǒng)都給綁了票,一個鳥上尉算個球呀。”
狄靖塵被激怒了,好一群不識好歹的刁民。盛怒之下,狄靖塵干脆昂起頭來,學著那些上刑場的土匪大吼起來:“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候再收拾你們!”
“好!”圍觀的老百姓們轟然叫好。狄靖塵還沒有見過寶豐這里的老百姓對自己這么友善過。
“稟副官,午時三刻已到。”吳龍彪?yún)R報到。
周副官高高坐在官案前,威風八面地將手中勾朱過的毛筆往地上一扔,喊道:“斬了?!?
“冤枉呀!”哈八哀嚎一聲,更燃起了老百姓們的熱情。
“冤枉就冤枉你這一次吧?!眳驱埍氪蠛纫宦?,他挑出來行刑的巡兵馬老三是使刀好手,在一片熱鬧的吶喊聲中,只見刀光一閃,哈八的腦袋猛然飛出一丈多遠,沒了腦袋的軀干噴出兩尺高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