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我的肚兒向我建議,“美美地吃它一頓!”
天哪,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填肚子?
書報上都是這么說的,到這一刻,應(yīng)該是茶飯不思。
放屁!得了癌,就不吃飯啦?更應(yīng)該吃!要大吃特吃!
為了讓檢驗室的護(hù)士小姐、醫(yī)生,有事可做,不至于下崗,我像千千萬萬的同胞一樣,貢獻(xiàn)我的恁多CC寶貴鮮血,以及做B超,我都餓到現(xiàn)在。
啊,一想到,能美美地吃上一頓早餐,口中的津液,同濟(jì)南的趵突泉一樣,汩汩噴涌。在家里,由于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已疏于調(diào)整食譜。早餐,是六七年一貫制的“老四樣”:牛奶、雞蛋、饅頭、泡飯。大多數(shù)的時間,還會在牛奶中,擱一勺紅棗蓮子。這棗、蓮,最初是“鄉(xiāng)下媽”(我的老保姆)送的,后來吃上嘴,也就斷不了了。再說,人家有健脾胃,清火滋陰的功用。不過,再好的東西,哪怕是王母娘娘的瑤臺宴,久了,難免生厭。美味的小餛飩、小籠包子、豆?jié){、油條、陽春面……在向我召喚!皮囊中的腸胃,興奮得嗷嗷直叫。我像《狐貍列那》里的野貓,聽說列那發(fā)現(xiàn)了一座食品倉庫,“去去去,咱們快走??!”迫不及待,“喵喵喵,喵!喵!喵!”“咪咪咪,咪!咪!咪!”……
有你這么饞的嗎,老兄?
食色,性也;民以食為天。說不定,今后吃不上了呢!
我滿街尋找,能夠滿足我“奢侈”食欲的小吃店。
時間太遲,都快到十點鐘。醫(yī)院旁的小街上,大多數(shù)店鋪,早點供應(yīng)告罄,在那里搞衛(wèi)生。一位鮮肉大包樣肥胖,掛烏糟糟圍單的婆娘,把臟黑泛黃,鼓著泡沫的沖地水,從店堂里推出來——用竹絲笤帚,我跳著腳躲。
“還有吃的么?”每到一家,我問。
店堂的黑板上,各種饞死人的早點,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卮鸲际莾蓚€字:“沒的?!?/p>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污跡滿墻的小吃店,有肉餃子賣。
“快一點!”我對老板娘說。
我的肚兒,咕咕直叫。那一刻,我的腦子里,滿塞結(jié)實白面皮、鮮肉大白菜姜末餡的餃子。咬一口,是要“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的……濟(jì)南的趵突泉,自然又“咕嘟咕嘟”往上冒。
吃得太快——這是我的壞脾氣——見到美食,總是慌不迭,好像有人搶。來不及咀嚼的餃子,如同落崖的物什,爭先恐后地掉進(jìn)那黑咕隆咚里去。小盆似的海碗,轉(zhuǎn)瞬便空,沒有留下一點湯水,甚至一粒蔥花。我到底吃過沒有?只有那雋永的濃鮮,還在空闊的喉嚨里打轉(zhuǎn),能讓我相信,那一碗白呼呼、胖嘟嘟的水餃,確乎下肚。
想再來一碗,可惜時間不夠,我還有他事要辦。
(3月27日寫——)出得小吃店,到中醫(yī)學(xué)院附屬門診部去。
前年鼻竇炎鬧得厲害,本來,是要動刀的——幾乎所有的醫(yī)生都如是建議。虧得門診部的zhu醫(yī)師,用中藥舒解掉。近日不小心,又發(fā)作一次。再用藥,復(fù)安耽。要過年,醫(yī)院放大假,若是那孽障再鬧騰一下呢?叫俺到哪里去問藥。何不天晴帶傘,配上幾帖,保險。
老兄,你蠻仔細(xì)的嘛,大難臨頭,還想到這。
是啊,怎么啦,得癌,就神思恍惚,顧不得其他了?放屁,沒那么脆弱。槍法不能亂。
要不要開車呢?
通常小說、報紙上,都是這么描寫的:臨到這番境況,神思恍惚,手握方向盤,葫蘆頭在那里瘋轉(zhuǎn)。一會兒看見,那“癌魔”張牙舞爪地?fù)鋪?;一會兒嘆息,我命真苦啊!怎么就偏偏輪著我呢!這是為什么呢?見著街上的姑娘裊娜,就想,這美色,我是消受不到了;看到別人大包小包地從超市出來,想,我還要吃什么,用什么呢!就是金山銀山,也不是我的了;這次加工資,輪不著也;烏紗要泡湯了;歐美不能去公費旅游了!……或者是,我那小孩怎么辦呢?我的老婆,肯定要離婚!本來,我一累趴下,或是上醫(yī)院,她就沒給我好臉色看。我尸骨未寒,她就同新歡結(jié)連理,媽呀,媽呀!……這么七葷八素地想著,車子也就駛到人行道上去,或與法國梧桐kiss,或是把指揮交通的警察叔叔,碾個單腿瘸……
去你媽的!我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有那一海碗白菜肉餃打底,這會兒,就算開到上海去,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