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別人怎么看,得知德國保存了舊社會的監(jiān)視檔案供公眾閱讀查詢這個事實,我對德意志這個民族產(chǎn)生一種深深的佩服和崇敬。這是一個敢于真實面對心靈深處的黑暗的民族,這是一個敢于暴露、治療自己民族心理創(chuàng)傷的民族,這是一個勇于拷問自己內(nèi)心的民族,他們?yōu)樗袊?、民族保存了一份嚴肅而豐富浩瀚的人類學田野調(diào)查資料。僅就這部電影涉及的竊聽報告而言,我們就在其中看到變態(tài)的性欲、看到壓抑之后的女性崇拜、看到后極權(quán)社會中像庫爾威茨上校那樣的犬儒主義人格、看到反向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Stockholm Syndrome)的復雜表現(xiàn)?!胺聪蛩沟赂鐮柲C合征”是我改造的詞,指監(jiān)視者、綁架者、迫害者對被監(jiān)視者、被綁架者、被迫害者產(chǎn)生的認同、依戀、呵護之情,這正是本片主人公奧普曼·威茨格爾的主要心理癥候?!拔幕蟾锩睍r,我家隔壁院子有一個紅衛(wèi)兵因執(zhí)行看守任務愛上了走資派的老婆。臺灣朋友也跟我講過當年美麗島事件審判時,法官怎樣流著眼淚宣判施明德的罪行。
在跟同事討論這個影片時,我才了解到中國在1980年前后也曾經(jīng)搞過一次處理“文化大革命”中的告密材料、檢討交代文字的檔案清理工作,我們對“文化大革命”中的所有這類材料都采取一個辦法:從檔案中取出來燒掉。
對于同樣背負著沉重的歷史負擔、同樣有著復雜糾纏的歷史積怨和社會傷痕的中國來說,思考和處理這類社會檔案和心靈創(chuàng)傷都是很艱難的事,這需要嚴肅地思考、認真勇敢地面對,同時也需要高超的智能和遼闊的胸懷去處理。
我們民族的心理傷口在何處,它有多少、有多大、有多深,我們的政治家、知識分子、工農(nóng)子弟兵和工農(nóng)又將在何時、如何去面對這些傷口,又怎樣去療救這些還在流血的傷口呢?
三、國家安全局餐廳里的政治笑話
前東德,午餐時間,小伙子走進國家安全局餐廳坐下,他也沒看看左右都有什么人就說起關(guān)于總書記昂納克的政治笑話?!霸绯浚杭{克進辦公室,他對太陽說,早晨好。太陽說:你早。中午,昂納克對太陽說中午好,太陽說:中午好。到了晚上,昂納克說晚上好。太陽這時才跟他說,我討厭你,我都忍了你一天了。”這時,他注意到大家沒反應,他這才忽然注意到旁邊坐著庫爾威茨上校。小伙子一下就憋住了,他結(jié)巴著對上校說:“啊,我沒注意到,您……”上校嚴肅地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哪個部門的?”小伙子老實地回答:“情報一處的阿道夫·史蒂樂?!睅鞝柾纳闲S謫枺骸跋氲讲块L辦公室去談話嗎?”這里的情景讓我一下想到2006年中國四川彭水的詩歌案。1985的東德還沒有手機短信這一類可以用來散步流言蜚語、侮辱上級的惹禍根苗,可小伙子不知道自己要為這公家餐廳里的輕率說笑付出什么代價。庫爾威茨上??粗鴩樀媒Y(jié)巴的小伙子,冷著臉??墒?,他不經(jīng)意地捂住自己的臉,再仔細看看,他是在憋不住地笑。原來,他是在欣賞小伙子的窘態(tài)--他不是認真地要教育小伙子必須尊敬領導人,他是在跟小伙子逗樂。上校臉都紅了,他終于憋不住笑起出來。他對小伙子說:“不要緊,接著說,還可以改進,昂納克講話是這樣的?!彼麑W了一句昂納克的講話,大概是比小伙子學得還像,大家笑起來。我自己曾經(jīng)有一次在中央電視臺學周恩來先生的口音講話,當即就被朋友聽出來,很是得意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