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的歷史,以外祖父的記憶定位下來,那是一場接一場的戰(zhàn)爭,一場戰(zhàn)爭帶領(lǐng)到下一場戰(zhàn)爭,而一旦不打仗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等待。等待使得時間不循環(huán),要等的東西沒有來,就只能一直等下去。等待必須依恃會向前流動的時間,但是等不到要等的對象,真實存在的感覺卻又是停滯、不動的。人在停滯中只有逐漸地變老、衰頹。
一再重來的孤獨感
這本經(jīng)典小說的書名叫做《百年孤獨》,一百年的長時間里,當然牽涉到歷史,小說也真的碰觸處理了哥倫比亞一世紀間發(fā)生的事,不過這絕不是一部單純的歷史小說,除了“百年”,小說更要寫“孤獨”。加西亞·馬爾克斯在這部小說中表達“孤獨”主題時最常用的手法,就是鋪陳一種循環(huán)的時間感。事情一再地重現(xiàn),換個面貌再來一次、又來一次,不斷循環(huán)、不斷繞回原點。
每件事的敘述,幾乎都是以布恩迪亞上?;叵朊鎸π行剃牭那榫盀殚_端的。小說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行刑隊,面對死亡的臨界,到后來好像連那個臨界劃分,都在反復(fù)中變得模糊了,他活著,但同時他也死過很多很多次。
原本現(xiàn)實中絕對不可能重復(fù)的事—一個人只能死一次,死過一次就是完全、絕對地死了—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中,都會一再地重現(xiàn)。而且不只是布恩迪亞上校,《百年孤獨》里有好多不止死過一次的角色。
如果加上《百年孤獨》以外加西亞·馬爾克斯寫過的其他小說,反復(fù)死亡的現(xiàn)象就更多了。例如他最早的短篇小說就寫過沒辦法死透的人,肉體已經(jīng)死了,精神卻不肯死,所以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被活埋,又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腐敗,被身體腐敗的氣味弄得受不了,想要逃走,但卻辦不到,已經(jīng)下葬的人還能逃到那里去?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枯枝敗葉》這部小說寫到死了但不能下葬的人,無法將這個死人下葬,給周遭的活人帶來了各式各樣的困擾。讀過這部小說的一位朋友就勸加西亞·馬爾克斯去讀古希臘悲劇作家索??死账沟拿鳌栋蔡岣昴?,這部劇本的主軸就是安提戈涅決定違背禁令去為親兄弟收尸安葬。那是加西亞·馬爾克斯接觸希臘悲劇的重要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