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安溪本土的氏族信仰,我發(fā)現(xiàn)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即絕大部分氏族所固有的文化標志已經(jīng)難以復原,這是十分遺憾的。但是,這從中卻引發(fā)我的另一聯(lián)想:所有安溪人的“氏族信仰”是什么?
氏族信仰亦即“圖騰崇拜”,是一種宗教信仰,約發(fā)生于氏族公社時期。“圖騰”一語來源于印第安語(totem),意思是“它的親屬”“它的標記”。原始人認定,本氏族人一定起源于某個特定的物種,與某種動植物構成親緣關系,于是某種動植物便成了這個氏族最古老的祖先。圖騰崇拜與其說是動植物的崇拜,毋寧說是對祖先的敬重,這樣更準確些。圖騰物中動物多于植物。北方中原黃帝部落的圖騰是“龍”,南方楚人的圖騰是“鳳”,當秦滅六國實現(xiàn)南北統(tǒng)一時,文化也互相交融,于是出現(xiàn)了“龍鳳呈祥”的圖案;又因為是中原部落統(tǒng)一中國,“龍”遂成為整個中華民族的圖騰。在泉南,每逢節(jié)慶活動,大規(guī)模文藝踩街中必有民間拍胸舞一項表演。值得注意的是,舞蹈者往往裝扮奇特,頭戴一稻草與紅布條絞合編成的草箍,草箍于頭前向上翹起一個尖頂,酷似蛇頭,而紅布條恰在“蛇頭”中央露出,猶蛇在吐信。倘若這舞蹈確如人類學者所推斷,起于古閩越族的祭祀活動,那么這頭箍無疑就是閩越人“蛇”圖騰崇拜的表征了。(門字內(nèi)加一“蟲”——蛇也是蟲,合而為“閩”)
根據(jù) 2004年人口普查統(tǒng)計,安溪本土現(xiàn)有姓氏 469個,其中單姓 466個,復姓 3個,但在如此眾多的姓氏中,卻鮮見氏族圖騰。筆者曾對本族以“寶樹”為族號不得其解,最近主編厚安謝氏長房族刊《尚志春秋》時,有了意外的發(fā)現(xiàn):東晉孝武帝時代,謝安率領晉國八萬兵馬,大敗強敵苻堅百萬大軍,取得淝水之戰(zhàn)的勝利后,一日,孝武帝駕臨謝安官邸,走到庭院里發(fā)現(xiàn)一棵雄偉的大樹,長得青翠茂盛,非常特別,便指著大樹對謝安說:“真乃謝家寶樹也?!薄皩殬洹狈Q號由是傳開。對于謝氏族人的上述說法,我沒有在《晉書》及相關史料中找到佐證,但這并不影響我進一步探求的好奇。我的興趣不在于“寶樹”族號之起源,而是急于了解這棵“寶樹”究竟是什么?后來有否成為謝氏族群的圖騰物?又看到《清溪厚安謝氏族譜》收錄一則傳說,大意是講,目前遍布厚安境域的柿樹,系厚安謝氏始祖移栽自中原。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中原(河南)乃中國柿餅之鄉(xiāng),柿樹栽培歷史悠久。那么,謝安庭院中栽種的大樹是否柿樹呢?當我把自己的猜想與長輩族人作進一步交流時,他們無一不表示認同。謝氏先祖當年的行為,與賈樟柯《三峽好人》中的移民一樣,兩者都初步具備人類學的普遍意義。它通過對某一自然物與本族關系的確認,上升為圖騰物,并以此團結維系整個氏族,凝聚向心,“寶樹”(柿樹)自然成為謝氏族群的組織標志和精神象征。
不計筆墨地分析安溪氏族信仰的目的在于,我想循著這個思路與方向,指認所有安溪人的圖騰物應為鐵觀音。換言之,鐵觀音作為一個天然物種,經(jīng)過安溪茶農(nóng)數(shù)百年的精心繁育栽培,已經(jīng)具備超越物種自身的價值,提升為整個安溪包括所有安溪人的圖騰物?!鞍蚕薄拌F觀音”兩者已經(jīng)融為一體,構成互為解證的結構關系。當然,我們還可以就此得出另一結論,即作為人類學意義上的圖騰崇拜,不惟適用于分析傳統(tǒng)部落社會,對于現(xiàn)代社會也仍有取之不盡的借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