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特太太鋪好了桌布,她丈夫往自己杯子中倒了啤酒,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邊喝邊抽煙。
“您也來點兒?”他沖牧師咕噥一聲,那句話像是從胡子中擠出來的一樣,一邊說一邊把目光緩緩移到酒壺上。他腦子里也就這么一點事了。
“不,謝謝了,”林德利先生謝絕了,盡管他很想喝點啤酒。但在一個酗酒的教區(qū)里,他必須以身作則不喝。
“我們得喝幾口酒才能挺住,”杜蘭特太太說。
這女人怨聲載道的,像誰欠她的。她在忙著擺桌子準備十點半的午點 ,她丈夫坐起身準備就餐了。牧師坐在那兒渾身的不自在,那婦人卻坐在爐旁的圓形扶手椅上一動不動。
這女人本性貪圖安逸,可卻命運不濟,家庭生活亂糟糟不算,丈夫又天生懶惰,別人怎么樣他都不關(guān)心,連自己也不知道愛惜。這樣一來,她那張相當(dāng)漂亮的四方臉上便露出一股怨氣,那神態(tài)看似一生中被迫不情愿地侍候人,總在無可奈何地壓抑著自己。這女人身上還有一點特別之處,那就是一種哺育和管教兒子的霸氣和自信。不過,她連兒子們也懶得管。她倒是更喜歡經(jīng)營她的小雜貨鋪,坐著拉貨馬車去諾丁漢,逛逛大貨棧采購采購她要的東西。但她不愛管她的兒子們,嫌他們煩。她只喜歡最小的兒子,因為他是最后一個孩子,生完他,她就算解脫了。
牧師偶爾走訪的就是這類家庭。杜蘭特太太是依照教規(guī)把兒子們撫養(yǎng)大的。這倒不是因為她信教,這只是一種習(xí)慣而已。杜蘭特先生也不信教,可他卻極其上癮地讀著《約翰·韋斯利的一生》 這種狂熱布道的書,從中獲得了快樂,宛如爐邊的溫暖和酒中的醇香。但如果說他對約翰·韋斯利感興趣,那就錯了。事實上,他對他一點也沒興趣,就像對約翰·彌爾頓沒興趣一樣,后者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杜蘭特太太把她的椅子挪到餐桌旁,嘆口氣說:“我什么也不想吃?!?/p>
“怎么,你不舒服?”牧師關(guān)切地問。
“那倒不是,”她嘆息道。她緊閉著嘴坐了一會兒說:“我是不知道我們的日子會變成什么樣?!?/p>
牧師是個飽經(jīng)磨難之人,不會輕易對別人表示同情的。
“遇上什么煩心的事兒了?”他問。
“哼,我能有什么煩心的?”老婦人叫道,“我只能在救濟院里了卻殘生了?!?/p>
牧師毫不動容地聽她說話,心想,在她這富裕小窩里,她哪知道貧困是什么!
“我想不會的,”他說。
“我本想留一個孩子在身邊的—”她悲嘆道。
牧師只是無動于衷,置若罔聞。
“我老了還指望著他呢!天知道我們會落個什么下場?”她說。
牧師倒不信她哭窮,只是想知道那個兒子怎么樣了。
“艾爾弗雷德出什么事了嗎?”他問。
“我們聽說他去皇家海軍當(dāng)兵了,”她恨恨地說。
“當(dāng)海軍了!”林德利先生驚叫道,“我想他能在海上為女王和國家效力,沒比這更好的事了?!?/p>
“他該回來伺候我,”女人叫道,“我要我兒子守在家里?!?/p>
艾爾弗雷德是家中的老幺,母親對他溺愛有加。
“你會惦記他的,”林德利先生說,“這自不必說,可話又說回來了,他走這一步?jīng)]什么可后悔的?!?/p>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林德利先生,”她刻薄地說,“你以為我愿意讓我兒子聽人使喚,像猴子一樣去爬繩子?”
“可,他是在海軍里服役呀,這沒什么臉上掛不住的吧?”
“什么掛得住掛不住的,”老婦人氣哼哼地叫道:“他去了,讓自個兒去當(dāng)牛做馬,他會后悔的?!?/p>
這女人又氣又急,嘴頭子又損,氣得牧師一時語塞。
“我看不出,”牧師急赤白臉有氣無力地反唇相譏,“為女王效勞倒跟下井挖煤一樣給說成是當(dāng)牛做馬?!?/p>
“他在家里才自在,自個兒是自個兒的主子。我知道,他會發(fā)現(xiàn)當(dāng)兵跟在家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