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抄本,即根據(jù)稿本或印本轉(zhuǎn)抄、傳錄而成的版本形態(tài),簡稱抄本;其中書法工整、文字審慎的,稱為精抄本。抄本通常冠以抄寫時代,如清代抄本、民國抄本,不能斷定確切抄寫年代、但肯定時代較早的,則籠統(tǒng)稱為舊抄本。抄本是最容易與謄清稿本相混淆的版本形式。一般來說,一部手寫本,如果不能確認為稿本,便只能定為傳抄本了。
抄本的價值通常低于稿本,而較印本為難得。但有的抄本據(jù)未刊稿本傳錄,而原稿已佚失,此抄本也就成為孤本。最顯著的例子,是《紅樓夢》的早期傳抄本無不為世所重,連影印本都價格不菲。另一個極端是當今書市上常??梢钥吹降慕F(xiàn)代抄本,所抄內(nèi)容或為八股范文,或為通用尺牘,甚至就是四書五經(jīng),若非書法家所抄,就一無可取。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人民政府為給失業(yè)的老文化人掙一碗飯吃的機會,也曾組織他們抄書,交古舊書店銷售。筆者曾于揚州古舊書店購得《淮海新聲》(圖十),就是當時泰州所出。這一措施在文革后期又曾實行,好像直延續(xù)到八十年代中期。此類抄本,只能作為時代的記憶了。
面對傳抄本,首先可以看出的是其直觀之美。筆者所得白云山房藏精抄《回文詩》(圖十一),全本行楷,一筆不茍,流麗清雅,工致可愛,即不知何人所抄,不詳何時所抄、抄自何書,也足供把玩。按此本以棉連紙藍印版框,高一九零毫米,寬一二六毫米,半頁十二行;版心單魚尾,上端刻“萬物囊”三字,下端刻“白云山房藏”五字;裝訂時內(nèi)襯毛邊紙,白綾包角,十分考究。然卷首僅標“回文詩”三字,抄者沒有留名,白云山房主人也無從查考;不過清代詩人姓名前均冠“國朝”,看墨跡亦在百年之上,當屬清代之遺無疑。順便說到,藍格紙多見于明代,清代藍格紙遠不及綠格紙流行。
全書三十七頁,抄錄回文詩二百五十首,大約源于兩種底本。前本依作者時代排列,自唐徐夤《閨情》起,至“國朝”名媛余尊玉止。后本依體裁,先錄五言,首為賀道慶《春游》,比近年新出回文詩集所收賀氏四言古體《寄情》成熟得多;繼以七絕、七律,最后是石龐的《雪賦》,長達五百余字?;匚脑姎v來被視作“玩物喪志”的小道,故而散佚零落,作者多難以查考。而此本所錄各詩,居然能一一標明作者,也是一奇。
有的抄本雖據(jù)印本抄成,但印本流傳不廣,也有相當?shù)奈墨I價值。歙縣程樹勛,號愛函居士,嘉慶間人,編著六壬之書多種,生前都未能出版,直到同治、光緒年間,才由其侄孫程夔陸續(xù)印出幾種。程夔在光緒七年刊印《壬學瑣記·跋》中寫道,他曾刊程愛函《大六壬一字訣玉連環(huán)》,“復(fù)刊《畢法集覽》、《壬學瑣記》”;另見記載《畢法集覽》系“嘉慶辛末稿,同治壬申刊本”,兩說很可能是同一事,而今《畢法集覽》印本已難得一見。筆者得此書抄本(圖十二),序言、目錄用素紙,正文二十頁均系“儀董學堂”專用稿紙,紅印版框界行,高一九五毫米,寬一四二毫米,半頁十四行。紅格紙在清末民初最為盛行。查儀董學堂即今揚州中學前身,一九零二年創(chuàng)立,不久即易名兩淮中學堂,故可斷定此本抄成于二十世紀初,抄者或系儀董學堂教員,其蠅頭小楷亦頗可觀。
明、清兩朝藏書家喜好抄書,出現(xiàn)了許多名抄本,遺風延至二十世紀中葉。蘇州藏書家潘宗一補抄《徹悟禪師語錄》(圖十三),是為一例。此本封面墨書,中題書名,上書“壬辰佛歡喜日”,下署“三歸弟子吳中潘宗一沐手補錄”。書尾署“壬辰重陽日三歸弟子吳中潘宗一補錄”,鈐“潘圣一鈔校”朱文長方?。▓D十四)。則“宗一”、“圣一”,當為一人。
潘圣一先生名利達,早年入滬江大學攻文科,后習圖書館學,精于版本鑒別;曾應(yīng)張元濟聘,任東方圖書館外文部主任,一九五二年鄭振鐸先生邀其赴京工作,因病未能成行,后為蘇州文物管理會會員。他嗜藏書,喜抄書,尤有志于鄉(xiāng)邦文獻,著有《書林軼話》、《蘇州名勝詩輯》、《獅子林志》、《支硎山志》等,王謇《續(xù)補藏書紀事詩》有傳。
《徹悟禪師語錄》二卷,始印于嘉慶年間,光緒十六年夏初揚州藏經(jīng)禪院重刻。一九二九年春,“諦閑法師于姑蘇靈鷲寺講演此書,特為印送”,但“因下卷都系伽陀偈頌,文義顯豁,無須演釋,故祗排印上卷”。潘氏得此上卷,惜其不完,遂于一九五二年依揚州刻本重錄,前補誠安《徹悟禪師語錄序》一頁半,心雨《念佛伽陀序》半頁;后抄《徹悟禪師語錄卷下》三十一頁,刻資帳目一頁;復(fù)據(jù)同治七年杭州昭慶慧空經(jīng)房刊本抄錄《徹悟禪師遺稿》十六頁,錢伊庵《重刻徹悟大師遺稿序》二頁,與上卷合裝為一冊。其書法端莊灑脫,頗見功力。所用為毛邊紙,高二五三毫米,寬一五五毫米。
《陳孝廉子深手寫課兒孝經(jīng)遺跡》,則純以書法取勝。此冊以牛皮紙作面,絲線裝訂,高二八五毫米,寬一八七毫米,書衣粘貼灑金箋篆書書名簽條,署“甲午二月姻愚侄高廷肅題”,鈐“高廷肅”白文篆?。粫撾`書書名,“癸巳冬至前三日高振霄謹署”,鈐“振霄”篆書白文印,“光宣侍從”篆書朱文?。▓D十五)。陳子深手寫《孝經(jīng)》十一頁,作金鑲玉裝。冊尾有“歲在甲午正月下浣不孝男祖釐恭跋”一頁,述此冊系“先府君手寫以課仲兄君詒者也,時當光緒戊子、己丑之間,仲兄方七歲”。陳子深課子甚嚴,為了防止孩子“于覆講時藉注疏為敷衍”,特重抄經(jīng)文,“刪其注疏”,供孩子做課本。
陳子深,名康鼎,號澹泉,浙江鄞縣人,光緒十一年舉人;其長子震福,字艮初,光緒二十八年舉人,仲子頤壽,字君詒,宣統(tǒng)元年拔貢,可見確實課子有方。陳祖釐先生是其三子,后改名獻夏,字式圭,號叔言,畢業(yè)于上海光華大學文科,受業(yè)于錢基博、呂思勉諸名師,先后任教于光華附中、輔仁中學等校,小楷尤佳妙,由此冊跋語可見一斑(圖十六);家富藏書,繼承自叔祖雨鈔堂,四部皆備,且多精本,齋名后雨鈔堂。據(jù)說他曾著《離騷釋義》一書,多番努力未能出版,一九六七年臨終時憤而投諸火。高振霄是陳叔言的岳父,光緒三十年進士,官至編修,所以會有一方“光宣侍從”的印章,清亡后以遺老自居,寓滬上鬻書為生,亦善畫梅。一九五三年他七十八歲,還以“光宣侍從”自居,雖在至親之間,亦可見其心志不改。其次子高廷肅,字式熊,善書法,精篆刻,一九九零年任西泠印社副秘書長。匯此四人墨跡于一冊,誠可謂機緣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