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音出了村子,四下瞅著想搭輛便車,天再熱,往沙漠去的人還是有,打野兔的、捋黃毛柴籽的、拾發(fā)菜的,還有穿過沙漠去黑山背煤的,總之有人不停地把腳步往沙漠送。等了半個時辰,卻不見車的影子。其實玉音不知道,縣上發(fā)了文件,說是對沙漠嚴管,發(fā)菜不讓抓,黃毛柴籽兒不讓捋,下一步羊都不讓往沙湖趕了。沙鄉(xiāng)人只認死理。不讓進,由著你了?沙漠是你的還是我的,祖祖輩輩活在這,恨著沙漠,吃著沙漠,你說不讓進就不讓進了?嚷了一陣子,沙鄉(xiāng)人還是老樣子,想咋就咋,結(jié)果惹惱了縣上,派了干警和工作隊,守在進往沙漠的路口,進一個罰一個。結(jié)果去沙漠的車就一天天少了。
玉音正焦急地擦汗,紅柳幾個過來了,是打縣城回來的,望見玉音,吵嚷著圍過來,抓住手說話兒。也是巷子里那些話,說她又白了,洋了,跟電視里的演員辨不出兩樣。還問她衣裳哪買的,咋就穿上去這么合適,襯得胸是胸腰是腰,褲子屁股上的那個兜真好看,一下就把男人的眼睛給逮住了。她們把玉音推過來搡過去,反復地看,反復地摸,就跟沙鄉(xiāng)人買牲口那么前前后后地過眼。紅柳比玉音小,還十分的俊俏,只是沒念過書,言談舉止便少不了沙鄉(xiāng)人那份野俗。
說話間玉音得知紅柳要出嫁了,日子定在下個月頭上,男人是新井鄉(xiāng)的王四毛。王四毛這個名字玉音倒是聽過,只是不明白紅柳為啥要嫁給他。
玉音大二那年,沙鄉(xiāng)發(fā)生過一件事,有人把打井隊的一個女技術(shù)員給強奸了。公安很快破了案,這人便是王四毛,當時他跟著打井隊學手藝,不知怎么就把女技術(shù)員給看上了。其實那技術(shù)員長得一點不好看,玉音見過她,典型的平胸,一臉麻子,唯一勝過沙鄉(xiāng)女子的就是愛穿牛仔褲,屁股老繃得緊圓。大約就是那屁股害得王四毛蹲了大獄。
玉音沒記錯的話,王四毛判了十年,按說還在大獄里,卻突然要娶紅柳,她真是給搞糊涂了,卻又不好細問,問這些也沒啥意思,她急著往沙窩鋪趕,就跟紅柳說:“到時我去送你呀。”紅柳臉一紅,很感激地摟了下她脖子。玉音便跟她們告辭,說急著去沙窩鋪,她姑病了。
一聽玉音說她姑姑,姑娘們?nèi)监淞寺?,臉上神秘兮兮的,丟下話走開了。玉音感到奇怪,卻也顧不上多想,正好一輛三碼子開過來,突突地叫,玉音一招手攔住三碼子,跳了上去。
趕到沙窩鋪時,黃昏已將大漠染得一片血紅,三碼子在中途拐了道,把她扔在了沙路上,二十里的沙路是她走著來的。西天的火燒云熊熊燃著,望一眼都叫人淌汗。沙漠在晚霞里呈現(xiàn)出特有的美麗,粗獷、雄渾,令所有的生命都感到渺小。站在沙梁上,一吼兒一吼兒的風掠著沙塵,打在她臉上,身上。汗順著脖子,流進胸膛,一摸便是黏糊糊的臟物。玉音累得抬不起腿,念書念得走不動路了,以前走這點路,她背一袋黃毛柴籽不歇腳?,F(xiàn)在倒好,感覺就跟上了一趟華山。玉音一屁股癱在沙梁子上,望著西天的紅云發(fā)呆。
猛乍乍的,一陣花兒響來,仿佛沙漠里騰起一只野羚羊,一下把渾厚悲壯的沉靜給打破了:
往前一看是嘉峪關
往后一看是戈壁灘
生死的路兒我望不斷
想你的話兒把心捂爛
頭頂著星喲腳踩著灘
王哥我放羊?qū)嵲趥€難
……